第38章 師兄,我明白了,我們是……

第38章 第 38 章 師兄,我明白了,我們是……

斜陽鋪水, 青煙四沉,朱紅的閣樓上,一扇窗戶被人推開, 露出道修長的少年身影。

亭瞳伸出手臂,張開五指, 掌心躺着幾粒精心烘烤過後的肉粒, 朝着煙色裏模仿着鳥鳴。

一只披着彩羽的鳥振翅飛來,落在他臂上, 低頭啄食着他掌中的肉粒。

“你有好些日子沒有吃過這些了吧。”亭瞳指腹揉了揉鳥兒的腦袋, “既然回來了,為什麽躲着不見我?”

小烏鴉嘶啞着嗓音叫了一聲。

“你的嗓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

小烏鴉蹦上他的肩頭,柔軟的羽毛蹭蹭他的臉頰。

“別蹭, 會掉色。”亭瞳嫌棄地把它捉到掌中, 注視着它黑豆似的兩粒瞳仁, 知道它想說什麽, 柔柔一笑,“他們是你帶回來的朋友,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

他拈起剩下的肉粒, 遞到小烏鴉嘴巴,小烏鴉扭過頭。

“出去一趟, 被人養刁了胃口, 這些也不吃了嗎?”

小烏鴉直接背過身子,拿尾巴尖對着他。

“不吃就不吃, 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亭瞳眼神晦暗下來,“你吃了我的心,就永遠是我的奴隸,膽敢背叛我, 我會殺了你。”

小烏鴉展翅飛走了。

它一點沒把亭瞳的話放在心上,當年他被人棄于亂葬崗,它吃了他的心,守了他三個月,護他屍身不被豺狼所食。

他修出鬼身以後,他們兩個相依為命,那時的他還很弱,路過的狗都能踹他們一腳,到成為此方的山主,一鬼一鳥,吵吵鬧鬧,不知聽了他多少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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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烏鴉有了慧心,能讀懂那些狠辣的言辭背後,是亭瞳害怕再次被抛棄的孤獨和脆弱。

小烏鴉飛到了蕭天權的窗外。

它站在枝頭上,探出腦袋,透過窗隙觀察着屋裏的蕭天權。

蕭天權面色不複初時慘白,臉上帶笑,與沈搖光說着話,看起來有所好轉,小烏鴉為他感到高興,忍不住沙啞着嗓音叫了兩聲。

蕭天權撩起眼簾,自言自語:“我好像聽到了烏鴉的叫聲。”

小烏鴉腳底打滑,從枝頭上跌了下去,爬起來時,一身的彩羽沾滿了土。

沈搖光道:“有烏鴉路過吧。”

“我昏着的時候似乎也聽到了烏鴉的叫聲。”蕭天權想起藏在自己袖中的小鳥,醒來後不見它,沈搖光說是跟着她的鵝去覓食了。

沈搖光忙活大半天,累得雙腿直打顫,搬來張凳子,倚坐在床頭。

閉上眼,倦意如潮水湧來,不知不覺間倚着床榻睡着了。

蕭天權想離開這裏,探尋謝司危的下落,只是他肢體半殘,沈搖光又如此疲累,只能暫時将此事擱下。

他初初醒來,不覺困怠,兩眼掃視着屋內的陳設。

四四方方的一間雅室,布局簡單,格調清新,角落裏的紅木香案上燃着一爐香,煙氣袅袅騰空,除桌椅床榻等物,壁上還懸着書畫裝飾。

其中一幅畫筆鋒中藏着丹青之意,用墨豐富,線條優美,畫者的悲歡喜怒盡情傾注其間,叫人身臨其境。

沈搖光腦袋一點,驟然清醒過來,順着蕭天權的目光望過去。突然,屋外傳來一陣雜亂的吵鬧聲。

“是那群流民,他們集結了幾百人在大門外,快去叫上所有護院,與我去堵住大門。”這個聲音中氣十足,是先前為沈搖光開門的老者,“你們幾個拿上武器,務必保少爺周全。”

“這些流民哪裏來的,怎麽會集結到大門外?”問話的是喚作亭瞳的少年,語氣裏難掩驚愕。

“有人傳我們府裏糧食遍地,卻給他們吃的都是摻了土的稀粥,不是真心救濟,是沽名釣譽做給外人看,不知是誰起了頭,說我們張府歷來賺的都是民脂民膏,還養了個災星,害了不少人,叫我們打開私廪,交出不義之財。”

“豈有此理!”

“少爺莫急,已着人去報了官,只要我們守住大門,等官差來了,這些刁民自會老實。”

亭瞳沉吟道:“此事因我而起,不可連累他人,務必要保證府裏幾位客人的安危。”

蕭天權掙紮着起身:“外面似乎出了事。”

“師兄別急,我去看看怎麽回事。”

沈搖光走到窗前,推開窗扇。

夕陽已經落山,暮色罩上庭院,影影綽綽的,到處都是奔走的身影。府裏的家丁抄上了武器,朝前院奔去,女眷們則去安撫其他人。

“有人見張家有錢,煽動災民,想趁亂劫張府的家財。”沈搖光只消一眼就看出了名堂。

這個橋段有點眼熟,她感到奇怪,但沒有對蕭天權明說。

“小七,過來,扶我下地。”蕭天權說。

“可是你的傷……”

“小心些就是。”

沈搖光過來攙扶蕭天權。

縱使有修為護體,這一番大的動作後,蕭天權已是臉色慘白,大汗淋漓。

屋外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有尖叫聲和慘叫聲,也有兵戟相擊的聲音,風将前院的腥氣送了過來,呼吸裏都是不祥的氣息。

剛走到門前,沈搖光伸手攔住蕭天權,搖搖頭:“小心有詐,師兄切勿沖動行事。”

這時屋外又響起幾道焦急的聲音——

“前院已失守,快護送少爺從後門離開!”

“前院怎會失守!咱們這麽多護院,難道還擋不住幾個不會武功的流民!”

“少爺前幾日帶回府中醫治的一對爺孫是他們派來的奸細,趁我們不備,替他們打開了大門。”

蕭天權聽了一陣,大致已了解前因後果,神色凝重道:“張府主人對我們有恩,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們不能袖手旁觀。”

要真是張府出事,他們躲在這間屋裏也無濟于事,沈搖光抱來劍匣,遞給蕭天權。

蕭天權開門。

恰在此時,一個滿頭是血的老者帶着數名家丁沖了過來,老者撲倒在蕭天權腳下,伸出血糊糊的手,揪住蕭天權的衣擺:“這位公子,府中遭了大難,快點離開這裏,保重性命要緊。”

蕭天權望了眼他被砍斷的右臂,目光震動,将他扶起:“老人家,你傷得很重,先去包紮傷口,這裏交給我便是。”

他囑咐其他家丁,帶老者下去療傷,自己背着星辰劍,步下石階。

沈搖光緊随其後。

遍地都是殘肢,屍體橫了一地,血濺上懸在檐下的燈盞,散發出來的光暈罩上一層陰森森的血色。

有死狀甚為凄慘者,被切掉頭顱,斷口處血流不止,也有人被剖開肚腹,腸子扯的到處都是。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蕭天權握緊雙拳,沈搖光第一次在他的眼底看到毫不掩飾的殺機。

憤怒的火焰,渲染出一雙赤紅的眼瞳。

夜色下,大片黑壓壓的人影湧了過來,燈燭昏暗,一眼望去,如矗立的一座座靜默無聲的墳墓。

蕭天權目露厲光,冷聲道:“念爾等是受人煽動,我不欲傷爾等性命,在官差到來前速速離去吧。”

那群人不退反進,烏泱泱地繼續逼了過來。

蕭天權心知不會無緣無故數百人集結在此,這群人中大多是無家可歸的流民,多半是走投無路被有心人利用,這也是他不大開殺戒的原因,只要擒住為首作亂的,殺雞儆猴,這群人自會散去。

他捏了個劍訣,背後劍匣咔噠打開,星辰劍飛出,落在他掌中。

見衆人還在逼近,蕭天權揮出道劍氣,在地上留下三寸劍痕:“再往前,休怪我劍下無情。”

“別聽他胡說,他劍都握不穩,已經是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沖啊,殺了他們,這府裏的金銀財寶就都歸我們了,我們人多,就算是官差來了,也不能奈何我們!”

蕭天權目光一掃,心中有了個大概,握住劍柄,将鐵鞘中三尺青鋒抽出,一劍刺出,削去了那罪魁禍首的腦袋。

血霧噴濺,整個畫面血腥又恐怖,然而那些人并未被震懾到,像是得到某種指令,移動着自己笨重的身軀,腳步齊整劃一。

蕭天權飛身入人群中,又擡劍殺了幾人。

他重傷在身,光是這幾個動作,牽扯到全身的傷口,汗水浸濕了衣裳,整個人濕得如同剛從水裏撈上來的。

沈搖光與他背貼背,緊握短劍,眼觀八方,嚴防死守。此時,蕭天權終于覺察到不對勁:“這些人……”

“師兄也看出來了?”

“他們都不是人。”蕭天權對上一雙雙空洞的眼睛,斬釘截鐵道。

“先退回屋內。”沈搖光說。

蕭天權颔首,二人通力合作,殺出條血路,回了屋裏。

沈搖光合上屋門,抱來桌子抵住,又見有人扒住窗戶攀爬,幸而動作僵硬,一時不得其法,她一拳頭揮落攀爬者,合上窗扇,插上插銷。

蕭天權傷及肺腑,靠牆坐下,嘔出幾口濃血。

“師兄。”沈搖光驚道。

蕭天權搖頭:“那些人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行屍走肉,有人在操控他們,關好門窗,他們暫時闖不進來。”又道,“張府的人恐怕已經死盡了,可憐張家做了一輩子的好事,落得這樣的下場,天道不公,何以好人不長命。”

他從小受正統教育,自是深受沖擊,難以釋懷。

沈搖光在他身邊坐下,打開乾坤袋,在裏面翻找着食物。

吃飽了,她一個人殺出去沒問題,但背着蕭天權,無法顧及後背,不能保證他的安全,得想個周全的法子。

蕭天權擡起雙目,又在看屋中懸着的那幅畫。

“這幅畫講述的是一個少年的生平。”沈搖光見蕭天權對畫感興趣,解釋道。

“那少年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出生時被神棍斷言災星降世,要想保全家老少平安無虞,須将他送到佛寺裏落發為僧,一生吃齋念佛。”

“少年的父親老來得子,膝下只這一個孩子,自是舍不得,捧在手心的将他養大了。後來,少年的家鄉發生了罕見的旱災,連續三年地裏顆粒無收,餓死了無數人,少年的家人于心不忍,将家中餘糧分給災民吃,誰知此舉引起了旁人的眼紅,有心人在背地煽動,少年是災星的說法再次被提及,災民們情緒激動,認定此地旱情是這災星導致,趁着夜黑風高,數百人強行闖入了少年家中。”

“少年家人去報了官,可惜久歷旱災,縣令自顧無暇,甚至這流民當中就混入了官差,府中的護院和少年的家人都被活生生打死,少年也被這群人抓住,封進棺材裏活埋在了地下。”

故事太過殘忍,蕭天權閉上了眼睛。

災荒之年,易子而食常有發生,像這般殘酷暴烈的事情,史書裏偶爾也會記上一兩樁。

沈搖光也是慨嘆不已,話到這裏,突然連聲說道:“不對,不對。”

她終于知道有什麽地方奇怪了。

“你有沒有覺得這畫裏的故事和我們今日的遭遇很像?”沈搖光恍然大悟。

“雖有出入,大體是相符的。”蕭天權也意識到了什麽。

“鵝子說過,亭瞳的法寶是一幅畫卷。”沈搖光喃喃念叨,靈光一現,拔高了聲音,“師兄,我明白了,我們是被困在了這幅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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