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看跳舞

第38章 看跳舞

珈洛與宋明稚所在的,是醉影樓內最大的一間包廂,平日裏容納一二十人不是問題。就在幾息之前……珈洛還覺得這裏有些空。然而此時,知道那名“侍從”的身份後,包廂裏的氣氛瞬間一變。

慕厭舟的存在感突然變得格外大,一時間,竟令珈洛有一些坐立難安。

桌那頭,宋明稚也輕輕地笑了一聲道:“珈洛老板不必在意殿下,前幾日,我與殿下去樂章山時遇到了刺殺,受了一點小傷。殿下他只是心有餘悸,稍有一些不放心我獨自出門罷了。”

二人的感情果然好……

珈洛無比艱難地點了點頭:“是。”

他努力将視線移回了桌上,假裝不知道門口的那個侍從就是齊王。

宋明稚又回到剛剛的話題:“我知道珈洛老板在擔心什麽。”

早在來到醉影樓這一路上,宋明稚和慕厭舟就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打消珈洛的憂慮。

珈洛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嘴唇。

宋明稚喝了一口茶,輕聲道:“珈洛老板放心,蠱蟲一事與齊王妃的身份沒有任何關系……只是,與我從前在述蘭時的一些雜事有點關系罷了。”

宋明稚自然不會平白無故找蠱母。

若是任何理由都不同珈洛說明,他自然不會放心。

——宋明稚故意沒有将話說清楚,而是給珈洛指了一個乍一眼看去似乎有點道理,實際上卻完全錯誤的答案。

述蘭雖然只是大楚的附屬國之一,但歷代國主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無論皇室還是貴族之間,都常會發生一些不便與外人說明的事。聽完了宋明稚說的話後,珈洛臉上的表情,雖然仍有些為難,但是他總算不再像剛才那樣緊抿着唇。

醉影樓背地裏做的那些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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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于大楚的灰色地帶,經不起細查……

珈洛其實也算有“把柄”,落在了齊王與齊王妃的手中——

若一不小心惹得齊王不悅,他随時都可以讓醉影樓關門,自己十有八九會面臨牢獄之災。

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裏,珈洛也不好再直接拒絕。他猶豫片刻,開口道:“若是一不小心驚動述蘭那邊……”

這一回,回答他話的人不再是宋明稚。

嘴上說着“不必在意本王”的慕厭舟,非常自然地走了過來,坐在了宋明稚的身邊:“本王相信珈洛老板的能力。”

話音落下的同時,珈洛的耳畔又響起一聲脆響——

慕厭舟自袖中取出一塊紅玉放在了桌上。

接着,垂眸朝一身珠光寶氣的珈洛看了過去:“聽說洛老板喜好收藏珠玉,正好本王這裏有一塊赤鳳玉。”

赤風玉質地細膩、光滑,光澤亮麗,本就上佳,而它最出名的一點便是……獨一無二的血紅色澤。赤風玉産量極低,堪稱稀世珍寶。自前朝起,它的礦脈便被皇室握在了手中,一百多年來,只有皇親國戚與部分王公貴族得到過賞賜。

流落在民間的也不過一兩塊而已。

別說是得到它了。

最愛金玉之物的珈洛在今日之前,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赤鳳玉一眼。

珈洛:“……!”

他艱難地閉上了眼睛。

停頓幾息後,珈洛突然睜開雙眼,如釋重負道:“齊王殿下與王妃既然将草民視作朋友,那草民自然應當為好友兩肋插刀!更何況,齊王妃遠嫁在外,在崇京城內本來就沒有什麽故交,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既然王妃出言相托,那草民自當竭盡全力!”

珈洛一邊說話,一邊默默地伸出手,朝着赤鳳玉觸了上去。

然而,珈洛的指尖還沒有觸到赤鳳玉。

桌上的東西又被慕厭舟擡手收了回去:“如此美玉,怎能不配只寶匣?”

珈洛愣了一下:“對,對……”

慕厭舟笑道:“不如這樣吧,等洛老板回到崇京,本王再來鄭重将它送到醉影樓來。”

在此之前,珈洛與崇京城內衆人一樣,只将慕厭舟看作一名普通纨绔,然而今日,他卻莫名從眼前人的言行中感受到了一陣壓迫。

齊王殿下不是能夠敷衍的人。

珈洛連忙道:“自然!”

他的态度瞬間變得認真起來。

珈洛端起桌上的茶盞,起身朝慕厭舟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先以茶代酒,敬其王殿下一杯。”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已将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慕厭舟也沒有擺親王的架子。

他自長桌的另一邊站了起來:“本王就先謝過洛老板了,還請洛老板回京的時候,順路給王妃帶些西域的産物,與衣料過來。”

珈洛做事向來非常幹脆。

決定收下赤鳳玉的他,立刻應下:“齊王殿下只管放心就好!”

坐在慕厭舟身邊的宋明稚看到:齊王端起了桌上的另一只茶盞,笑着将它放在了唇邊。

宋明稚:“!”

他下意識擡起了手指——

等等,這是我剛才喝過的茶!

宋明稚迅速将包廂看了一圈:

阿娜方才送茶盞進來的時候,齊王還是王府的“侍從”。因此,包廂內總共只有兩杯茶水……宋明稚輕輕地蜷了蜷手指,艱難地将手收了回來。

算了……

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慕厭舟剛才一直坐在門口。

也不知他是不是沒有看到,宋明稚喝過這杯茶。

白瓷制成的茶盞,輕貼在了慕厭舟的唇畔,溫熱的茶水頃刻間浸潤了他的嘴唇,纏在他的舌間滑入口中。

宋明稚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朝窗邊瞥了一眼。

等他将目光落回桌上時,慕厭舟已經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同時輕握着茶盞,困惑朝宋明稚道:“怎麽了?”

話音落下,還笑着朝宋明稚眨了眨眼睛。

宋明稚猶豫着搖了搖頭道:“沒什麽……”

在外人看來,自己與齊王正是恩愛的時候。

同喝一杯水,簡直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若這個時候開口,說不定會引起珈洛的懷疑。

宋明稚深吸一口氣。

艱難地将想說的話重新咽回了肚子裏。

-

宋明稚和慕厭舟并沒有在醉影樓待太長時間。

但如今的醉影樓生意比以往好了許多,宋明稚和慕厭舟走的雖然早,可是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有賓客來到了一層的大廳中,欣賞起了歌舞。

上一回來醉影樓的時候,宋明稚沒有來得及細看。

今日方才有空四處觀察:醉影樓一層,身披着紅紗的舞姬,正伴着羯鼓聲赤腳起舞。

淺棕色的長發,随着她的動作掠過了鬓邊。

她一邊起舞,一邊朝大廳裏的客人抛灑着花瓣,動作格外流暢。

宋明稚童年時的記憶,早已變得模糊不清。但眼前這一幕,卻在恍惚之中,與他腦海中的畫面重合在了一起……

宋明稚小的時候,醉影樓早已不複當年的熱鬧。有的時候,就連大廳裏面,也只有三五個借酒消愁的客人,設有包廂的二樓,更是空空蕩蕩。

那時早無人關注一個小孩在做什麽,宋明稚都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的。

每當宋明稚沒有事情可以做的時候,他便會坐在醉影樓二樓的欄杆旁,安安靜靜地看着娘親,随着羯鼓聲起舞。

與眼前的場景,一模一樣。

宋明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向樓下多看了兩眼。

此時舞姬正跳到最精彩處,一樓的客人皆看的入迷,沒有人想到,齊王與王妃就在二樓的欄杆旁向下張望。

珈洛正想帶宋明稚和慕厭舟下樓,送走這兩尊大佛,可他還沒有走到樓梯邊就看到:慕厭舟的腳步,也随宋明稚一道停了下來。

宋明稚看樓下的舞蹈看得正出神。

慕厭舟也垂下眼眸,酸溜溜地朝樓下看了一眼:“阿稚喜歡看人跳舞?”

珈洛:“……!”

宋明稚的注意力,被慕厭舟強行拽了回來。

上一世,也曾有西域舞姬進宮獻過舞,但是身為暗衛的宋明稚,從來都不會在幹正事的時候分神。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從重生一世,成為齊王妃以後,自己的戒備心,似乎正在一天天地下降。

他已經在這裏看了半晌,說“不喜歡”顯然沒有人會相信。

意識到自己給齊王增加了工作的宋明稚,略帶歉意地移開了視線:“過去常會看。”

說着便要轉身下樓。

聽清楚兩人在說什麽後,擔心慕厭舟又在醉影樓內搞出事來的珈洛,鼓起勇氣插了句嘴:“這是述蘭的特色,我們述蘭人都喜歡。”

慕厭舟一邊點頭,一邊輕輕地笑了笑道:“的确好看。”

慕厭舟明明面帶微笑。

可是一旁的珈洛,卻莫名覺得他在咬牙。

慕厭舟輕輕将手,搭在了宋明稚的肩上:“不必着急,我們看完這支舞再走。”

說話間,他已站在了宋明稚的背後。

同時将人半環在了自己的懷中。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慕厭舟眯了眯眼睛,朝着樓下看去,“阿稚喜歡看,我自然也喜歡。”

說完,他又莫名其妙地将視線落在了珈洛的身上:“你說對吧,洛老板?”

珈洛:“啊?”

珈洛沒有想到慕厭舟會突然點自己的名。

他的背後一陣發寒,強顏歡笑道:“自然自然!”

同時,默默與心底道……

齊王殿下最好是真的喜歡。

最近一段時間京城實在是太不安穩。

就連整日走街串巷的纨绔,也難得消停了幾天時間。

等到梁王刺殺一事,塵埃落定之後。

終于有人忍不住來到了齊王府,找慕厭舟玩樂、閑聊。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是——

慕厭舟并沒有像過往一樣,窩在府中睡覺,或是喝酒,而是在齊王妃的“監督”下,乖乖在徽鳴堂內讀着書。

大皇子向來看不起這群整日與慕厭舟混在一起纨绔,平日裏沒有少給他們使絆子。因此,大皇子倒黴之後,這群向來不怎麽關注朝堂大事的纨绔,都忍不住從家裏打探起了他的消息,就為了狠狠落井下石,嘲笑他一番。

如今,又馬不停蹄地來到王府。

借着向慕厭舟分享“朝堂要聞”的名義,光明正大地閑聊起來。

徽鳴堂東次間,有人正激動道:

“齊王殿下,今天中午我爹上完朝回來說,聖上這回非常生氣!他已經下旨,說是要以‘謀逆之罪’處理整個韓家,連帶着梁王妃,也要倒大黴了。”

“這謀逆之罪可是要誅九族的!”纨绔眉飛色舞道,“只是……韓家乃本朝開國世家,陛下最後還是沒有這樣罰他們,而是流放全族。如今韓家人已經被壓入天牢中,就等着入了秋流放萬裏呢!”

不得不說,這些纨绔偶爾還是靠譜的。

他說的這些事情,就發生在不到半個時辰之前。

還不等慕厭舟的手下送來信報,他們已經直接将消息傳到了王府。

臨窗的東稍間內——

正在随手翻看着話本的宋明稚,動作一頓。

眼見大皇子倒了黴,這群纨绔更是一個賽一個的激動。

前一人的話音剛才落下。

緊接着又有人開口道:“只可惜……聖上似乎對梁王輕拿輕放,以證據不足為由,不打算從重懲處他了。”

起先說話的纨绔啐了一口:“誰不知道這事必然與慕思安有關!他平日裏嫉妒殿下,受聖上關心就罷了,如今做出這種事來,竟然還安然無恙…這真是……”

纨绔的話還沒有說完。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

他立刻将後面的話咽回了腹內,接着走到桌邊,朝慕厭舟看去:“殿下,這回慕思安都欺負到您頭上了。要我說,絕對不能忍!”

“對!”另一人也走上前激動道,“嚴大人不是說證據不足嗎?那殿下您就找到證據,讓聖上處置他!”

纨绔雖整日游手好閑,不做正事。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沒有一點脾氣:“就是,我回家讓我爹幫忙!一起找他的證據——”

慕厭舟若是無動于衷,反倒是會惹人懷疑——他唇邊那絲笑意,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站在慕厭舟對面的人,又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對了……按照我打聽來的,聖上似乎是真的有意讓殿下進六部,”想起慕厭舟裝病的事跡,他忍不住猶豫着問,“殿下這回打算怎麽辦?”

午後的暖風吹起了徽鳴堂內的紗簾。

陽光如一張絲絹,輕墜在了宋明稚的面頰之上。

坐在窗下的宋明稚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正打算拿起書換個地方,但是還沒有站起身,就聽慕厭舟開口道:“我也不知道……”

聽到慕厭舟糾結的語氣後。

宋明稚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陣敬意——

齊王殿下的演技果然超群。

作為一名立志當閑散親王的纨绔,進入六部,無疑打亂了他從前對自己人生的所有規劃。就算此事有利無弊,慕厭舟也不會立刻便下定決心,蹚入朝堂這攤渾水。

宋明稚重新放下書坐了回去。

他正打算聽慕厭舟怎麽應付,沒想到……

慕厭舟忽然轉身,将視線落進了稍間內:“等父皇真的下旨再說吧。”

他笑了一下,遠遠朝宋明稚道:“這種大事,我怎麽能一個人決定。若是真的,再同王妃商量也不遲。”

“你說對吧,阿稚?”

纨绔甲乙丙丁:“……”

他雖都是纨绔,其中也不乏沉迷美色者。

但是還真的沒有人,遇到這種事都要與後宅商量。

如果是在幾個月前,他們定會驚慌失措,認為齊王是被人奪了舍。

但是今天聽慕厭舟說了這番話。

衆人的心中,竟在同一時間生出了同一種感覺——

果然如此。

-

樂章山一事總算暫告一段落。

小半個月後,齊王府的馬,車再一次駛上了那條熟悉的官道。

大楚注重孝道,慕厭舟總不能因為曾經在這裏遇到過刺殺,便不去祭掃。

一行人清晨乘坐馬車,離開了王府。

到達樂章山的時候還沒有到正午。

如今,已經到了初夏。

樂章山山道兩旁的樹木,長得郁郁蔥蔥,樹冠攀連在一起,徹底遮住了那輪豔陽,将初夏的燥熱之氣,全部隔絕在了頭頂。

宋明稚上一世雖并沒有祭掃過誰。

但中原與皇室的習俗,他都是了解的——

柳氏現在早已經敗落,但好歹是出過皇後的家族。這裏雖無人固定看守,但是時不時還會有人上山來簡單清掃。乍一眼看去,墓地已經被滿山的濃綠所吞噬,但是走近便可以看到,這裏其實沒有什麽荒涼、凄冷的意思,更沒有雜草叢生,只是落了些樹葉罷了。

看上去格外的幽靜。

厭舟的祭掃向來簡單。

到了樂章山之後,宋明稚便與慕厭舟一道,在有經驗的侍從的引導下,簡單地清掃了墓上的落葉。接着,侍從簡單介紹了如何上香後,便與往年一樣退向了遠處,守在那裏不再多做打擾。

一時間,祖墓前又只剩下了宋明稚和慕厭舟兩個人,耳畔則只剩下鳥鳴。

宋明稚回頭朝着山林間看了一眼——

樂章山植被非常茂盛,已經退至林間的侍從們,看不到這裏的景象。

“掃墓”對于中原人來說,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想到這裏,宋明稚便輕聲朝慕厭舟道:“殿下先忙,我去別處走走,就不打擾您了。”

說着他便欲轉身,朝另一邊的樹林而去。

怎料宋明稚還沒來得及走開,手腕上便忽然傳來了一陣暖意——

慕厭舟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不用走。”

宋明稚愣了一下。

此時慕厭舟已經取出了三炷香,拿在指間。

他笑着朝宋明稚道:“忘了嗎?雖然沒有拜堂,但阿稚無論如何,都是我明媒正娶來的王妃,這個時候怎麽能走?”

宋明稚腳步不由一頓。

轉眼之間,他的手中也多了三炷長香。

宋明稚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是。”

中原向來注重禮法,就像齊王殿下方才說的那樣——自己與殿下雖然有名無實,但是這絲毫改變不了自己是齊王妃的事實。

按“禮”來說宋明稚不該離開。

慕厭舟笑了一下,緩緩地朝墓碑躬下了身去:“來,随我一道。”

宋明稚無比鄭重地拿穩了手中的長香。

幾息後,便學着慕厭舟的樣子,緩緩朝眼前的墓碑,行了一禮。

他的動作格外認真。

今日的慕厭舟與平日裏不同。

或許是因為來到了樂章山上,他唇邊雖然帶着那抹慣有的笑意,話語中卻只有溫柔,不再像平日裏那般沒心沒肺。

宋明稚看到——

慕厭舟俯下身去,緩緩将手中的長香插在了墓前。

“來吧。”

慕厭舟一邊說,一邊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今日,慕厭舟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叫宋明稚“阿稚”或是“愛妃”。而是輕輕地朝他笑了一下,繼而低聲喚了句:“齊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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