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務正業
第44章 務正業
厚重的車簾擋住了元九的視線。
他并沒有看到,此時的馬車內,正在閉目養神的慕厭舟,忽然輕輕地蹙起了眉來……晨鐘铛铛,喚醒了整座崇京,天光穿過車簾窄窄的縫隙,照亮了車壁上那幾朵彩繪的月季。
慕厭舟睜開雙眼,朝身側看去。
他并不像慕思安那般在意排場,因此,齊王府裏的馬車,也并不是很大,然而今早慕厭舟卻莫名覺得這駕馬車,有一些空空落落。
他似乎真有幾分不願離開王府。
“參見齊王——”
馬車駛入了戶部。
慕厭舟收回視線,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恢複到了往常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樣。
慕厭舟将陌生的情緒壓回了心底,唇間又帶上了笑意。
他目前只在戶部領了一個小閑差,并不用進宮上朝。馬車停穩後,慕厭舟便直接撩開車簾走了下去。接着,回頭朝這輛馬車看了一眼——他想,自己大概是安逸日子過太久,才會生出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齊王要來戶部的消息早已經傳了出去。
同樣在這裏任閑職的纨绔尤建安,早早就等在了大門外。慕厭舟下車,還沒來得及站穩,他便一邊行着禮,一邊壓低了聲音,湊上前道:“齊王殿下,杜大人他今天一大早就進宮上朝了!您若是想,今早可以溜出去,等他回來之後再……”
慕厭舟不屑地看了尤建安一眼。
接着,伴着衆人的行禮聲,笑着走進了戶部的大門:“不行。”
尤建安愣了一下:“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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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忙加快腳步跟上了前去。
尤建安正想開口問慕厭舟為什麽,就聽見……一旁的人笑着,熟練道:“來了就走,那我回府之後,要怎麽給阿稚交代?”
話音落下之時,他已邁過門檻,似乎是要乖乖進戶部報到了。
尤建安險些被絆倒在地:“不是……”
齊王殿下是真的要來真的啊?!
……
慕厭舟去了戶部以後。
王府似乎也跟着冷清了不少。
習慣了坐在徽鳴堂內,一邊陪慕厭舟處理公事,一邊看話本的宋明稚,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還好,他回到酌花院後沒過多久,五皇子慕關書便自睡夢之中清醒了過來。
“齊王妃!”
“稚王妃——”
清脆的童聲響,徹了整間小院。
宋明稚剛出門,慕關書便如願像一顆小彈珠般,撞進了他的懷中。
宋明稚笑了一下,将他帶到了屋內:“五殿下來得正好,膳房剛做好早膳送來,殿下快來嘗一嘗吧。”
“好!”
慕關書的眼前瞬間一亮。
或許是因為今天早晨慕厭舟不在府中,慕關書話也突然變多了不少。酌花院的這間卧房內,擺着許多原主自西域帶來的小物件,慕關書一會好奇地看看這個,一會又忍不住摸摸那個,甚至将吃飯的事情,都忘到了一邊去。
看着看着,他便踮起了腳尖,朝着一旁的書架上指去:“齊王妃,這,這是什麽東西呀?”
閑在府中沒有事做的宋明稚,也樂得為他介紹,“這是鴛鴦金壺,”說着,宋明稚便走上前去,将那只刻着鴛鴦的酒壺取了下來,交到了慕關書手中,“它是為了大婚,特意制作出來的。”
慕關書呆呆道:“大婚……”
慕關書的年紀雖然不大。
但也明白“大婚”一詞究竟是什麽意思。
見慕關書鼓嘴,宋明稚不由好奇道:“怎麽了,五殿下?”
門口處的阿琅,也略微困惑地将視線落在了慕關書身上——只見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确定今早慕厭舟真的不在府上之後,方才湊到了宋明稚的身邊,悄悄朝對方問:“稚王妃為什麽會當王妃呢?”
他這個句子造得有些奇怪,但是這并不妨礙衆人理解他的意思。
在慕關書的印象中,“王妃”似乎全都是女子。
自從他知道宋明稚是“齊王妃”後,心中便生出了這個疑惑。只不過,慕關書雖然還沒有到懂得人情世故的年紀,但是直覺卻告訴他:絕對不能在齊王殿下的面前問這個問題!
今日總算被他逮到了機會。
話音落下之後,慕關書便眨巴着眼睛,朝宋明稚看了過去。他的目光分外幹淨,仿佛一面明鏡。而面對着這樣的一雙眼睛,宋明稚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同對方做解釋。
宋明稚自然不能告訴五皇子,這都怪你父皇亂點鴛鴦譜:“這個嘛……”
慕關書雖然是“悄悄”問的宋明稚。
但是,還不大懂得控制聲量的他,說出來的話,仍清清楚楚地落在了酌花院內衆多侍從的耳邊。
此刻,閑着沒事做的他們,也不禁将注意力,落在了屋內。
宋明稚頓了頓,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他早已和齊王,對過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宋明稚垂眸對上了慕關書那雙清澈的眼睛,他輕聲說道:“自然是因為……”
話明明已經到了唇邊。
但宋明稚心中,卻生出了一陣陌生的情緒。
此刻衆人皆注視着此處,等待着他的答案。
沒有時間細想這是什麽,宋明稚便對着慕關書的眼前答道:“自然是因為,我……喜歡齊王殿下。”
慕關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
同時,努力理解起了宋明稚的意思。
宋明稚的聲音格外輕。
這句話說的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甚至有幾分理所應當。
但是心髒,卻于此刻重重地跳了一下——這明明不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喜歡齊王,但是這一回,簡單的一句話,卻忽然黏在了唇邊,半晌也沒能夠像以往那樣輕輕地落下。
真是奇怪……
也不知道慕關書究竟有沒有想明白剛才那個問題,他故作深沉地“哦”了一會,便回頭玩起了手中的金壺,好像将剛才的事情忘到了一邊。
而周圍的侍從,更是早已見怪不怪。
唯獨宋明稚的目光,輕輕地閃爍了兩下。
※
這一年的夏天。
既平靜,又不那麽平靜。
從前威風八面的大皇子,依舊被禁足在府內,難得消停了下來。至于初入朝堂的齊王慕厭舟……別說是“威風八面”了,到了戶部之後,落入恩師手中的他簡直是“飽受折磨”,但凡遇到休沐日,他便會待在王府休息、補覺,就連纨绔們邀請他去喝酒,都沒有了興趣。
至于不那麽平靜的事……
暫時還沒有闖入太多人的眼中。
……
齊王府,酌花院。
宋明稚勉強養好了手臂上的傷,重新換回了西域裝束。此時他正在用水勺,澆着窗邊的月季——齊王府內衆人都知道,慕厭舟今年又莫名其妙地愛上了“養花”,并且只養月季。自從他搬到酌花院以後,這裏也與徽鳴堂一樣養起了月季來。
如今,慕厭舟整日“被迫”忙着公事,澆花一事,便落在了沒有事情做的王妃宋明稚的手中。
片刻過後,宋明稚終于放下了水勺,随口朝跟在自己身邊的阿琅問:“崇京有多久沒下過雨了?”
阿琅接過了水勺,回憶了一會,方才有些不怎麽确定地答道:“好像,有十幾天了吧……”
自西域而來的他,并不知道崇京城往年的天氣怎麽樣,所以并沒有覺察出什麽異樣。而生活在這裏的達官顯貴們,向來不靠天吃飯,更無暇在意天氣。
只有宋明稚微微蹙眉道:“已經有十幾天了……”
這場旱災對大楚後續百年的歷史,産生了深遠的影響,史書上對它的記載格外詳盡。作為貼身暗衛,小皇帝讀書的時候,宋明稚也會盡職守在他身邊。時間久了,宋明稚也聽來不少——
這場旱災發生在崇京城附近州縣。
因為流民大量湧入京城,被京城百姓察覺到異樣,而逐漸傳開。
如今,崇京已經有十幾天沒下雨,按照時間推測,旱災應該已經發生了。這個時候,嚴元博手下的地方官,應該還在努力,強行壓着消息,不讓它傳進京城。
畢竟,與戶部一樣。
地方官員的政績、升遷,也與當地賦稅息息相關。
若是災情報到朝廷,那麽本州、本縣的賦稅,定會落後于別處,繼而影響到當地官員的前途。
除此之外,若是叫那昏君知道了此事,他說不定還會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上報災情的地方官降下罪名……
因此,在他們看來,相比起如實上報災情。顯然将事情壓下來,假裝不知道旱災的存在,正常從百姓的手中收稅,更為劃算一些。
宋明稚:“……!”
與歷史上的記載不同:
如今,奸黨沒有徹底把控大楚朝堂,戶部尚書仍然是杜山晖。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只會将這件事,壓得更比歷史上還要深。
宋明稚忽然蹙眉,吓了阿琅一跳:“王妃,您怎麽了?”
——如今,他早将“王妃”二字得格外流暢。
宋明稚搖了搖頭,将視線從月季上移了開來。他迅速整理思緒,朝阿琅轉移話題道:“沒什麽事……對了,最近哪日休沐?”
阿琅愣了一下,他雖不明白宋明稚為什麽突然這樣問,但還是如實回答道:“似乎是後天?”
宋明稚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見狀,阿琅不禁好奇道:“後天王妃有事嗎?”
此時,宋明稚已經徹底恢複了鎮定。
他笑着轉身,朝阿琅道:“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忽然想起,齊王殿下最近一段時間忙于朝政,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後天正是休沐日,我想叫他一起,去府外走走罷了。”
說完,他便再次拿起水勺,為窗前另外一株月季澆起了水來,神情格外自然。
雖說按照歷史上的記載,等到流民大量湧入京城之後,此事就算想瞞,也瞞不下來了。但那畢竟是以後的事了……如今危難當前,一天時間都容不得耽擱:自己必須盡快将旱災的消息,傳到齊王殿下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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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稚行動力向來格外強。
擔心自己說得晚,被人将齊王時間占去的他,決定早做準備。
幾個時辰後,徽鳴堂內——
宋明稚端着一碗甜湯,伴随着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走進了屋內。
聽見這陣聲響後,正在伏案苦讀的慕厭舟,不由随身邊的幾名侍從一道擡起了頭來。同時,眼前一亮道:“阿稚?”
宋明稚朝慕厭舟笑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甜湯,坐在了慕厭舟的對面,直入主題道:“殿下後天可有空閑的時間?”
“後天……”
慕厭舟想了想,假裝無奈:“有是有,但愛妃不是要我好好讀書、處理公事嗎?”
如今,宋明稚“吩咐”起齊王來,已經非常自然。
他并沒有直接回答慕厭舟的問題,而是朝對方眨眼道:“我想去南市附近逛逛,殿下要一起嗎?”
宋明稚并不是一個喜歡出門閑逛的人。
慕厭舟瞬間猜到——他大概是有事,需要出府處理。
不過,眼下有侍從在身邊。
兩人自然不能将話說得太過明白。
慕厭舟故意放下了手中的筆,假裝為難道:“愛妃這是要我不務正業。”
宋明稚笑了一下,輕輕地托起了下巴:“殿下不願意?”
“願意倒是願意……”
慕厭舟故作深沉地揉了揉額頭:“只是,你知道的,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閑人了。戶部的大小事務,可離不開我啊。”
衆侍從:“……”
就連他們都知道,齊王殿下只是在戶部打個雜而已。
殿下可真是敢說啊。
宋明稚頓了頓:“那怎麽辦?”
慕厭舟笑了一下,忽然湊上前,在宋明稚的耳邊得寸進尺道:“不如這樣。”
他撩起一縷長發:“愛妃給我點好處……”
“我便勉為其難,推掉公事,和愛妃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