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坐腿上
第46章 坐腿上
元九忍不住轉身朝着徽鳴堂外偷偷看了一眼。
——此時,宋明稚早已經走了出前院外,不見半點蹤影。
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啊?
此刻,慕厭舟已經端起了茶盞,沉聲提醒道:“元九。”
元九:“是,殿下!”
他立刻轉過身将視線收了回來。
元九正打算重新整理語言,将遠霞縣發生的事情,仔細說給慕厭舟聽。可還沒有來得及張開嘴,就見慕厭舟喝了一口茶,繼而将茶盞放回桌上,朝着自己蹙眉道:“不要分神。”
元九:“……?”
等等,殿下怎麽颠倒黑白。
一開始分神的人,明明是他才對吧!
-
南市是崇京城內最熱鬧繁華的地方。
宋明稚和慕厭舟,是在正午前後遇到的流民,彼時周圍滿都是人。而旱災的消息,自然也因此不胫而走。
等到第二天早晨,慕厭舟去戶部報到的時候,他身邊的同僚,都已經聽說了此事。并想要在他的身邊,探聽一些消息。
戶部,川陽殿內,文書堆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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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尚書杜山晖,本就嚴于律己、嚴以待人,更別說慕厭舟,還是他的“學生”。他非但沒有看在對方“齊王”的身份上,放松對慕厭舟的要求,反倒是愈發嚴格。
慕厭舟來到戶部的這段時間,早已經按照杜山晖的嚴格安排,将每項工作都體驗了一遍。除了這些以外,剩下的時間,他還要在川陽殿,閱讀戶部各項文書、稅報,壓根是一點空閑的時間都沒有。
這間用來儲存文書的側殿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兩三名同僚。今日,慕厭舟剛走進屋,還沒有來得及坐在長桌前,有一名剛認識沒多久的同僚,便忍不住悄悄地叫了他一聲:“齊王殿下——”
慕厭舟腳步一頓,頗為困惑地轉過身去問:“你這是怎麽了?神神秘秘的。”
說話間他已經坐在了長桌前。
并随口朝對方問:“有什麽事嗎?”
那同僚走過來坐在了慕厭舟的對面。
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他早已經清楚:慕厭舟不是一個會擺親王架子的人。因此,便開門見山,直接将衆人都想知道的問題,給問了出來:“齊王殿下,遠霞縣的事您打算怎麽辦啊?”
他的臉上寫滿了好奇。
慕厭舟好像還沒搞清楚昨天的事情有多大,他一邊整理桌上的東西,一邊一頭霧水地朝對面的那人問道:“你怎麽知道遠霞縣出事了,難不成昨天也在南市?”
慕厭舟的官職雖然并不大,但身份實在是太過特殊。
他的一舉一動皆備受關注。
慕厭舟今天來得稍微有些早,如今,還沒有到戶部正式工作時間。凡是路過川陽殿的人,都放緩了腳步,默默将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等着看他要怎麽處理這件事。
川陽殿前的小院,随之熱鬧了幾分。
慕厭舟這通言論的确有些令人無語,但是放在他的身上,卻半點也不奇怪……
同僚剛端起茶盞還沒來得及喝一口,便被他這句話吓得将茶水嗆了出來。同時瞪大了眼睛,朝着慕厭舟道:“殿下,昨日的事情已經傳遍崇京城了!”
和眼前這位同僚緊張兮兮的樣子截然相反的是,慕厭舟似乎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
他“哦”了一下。
思考片刻,便理所應當地說:“這事好像不歸戶部,還有我管。”
看樣子殿下是不打算多管閑事了。
聽到這裏,慕厭舟對面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他這口氣還沒有松完,慕厭舟竟然又補了一句,“不過,這事阿稚都知道了,好像也不能不管,”他一邊思考,一邊理所應當道,“我身上只有一個閑職,沒辦法上朝去說……不如過兩天,進宮直接去找父皇呗。”
慕厭舟的語氣,格外的輕松。
看上去是真的不将這場旱災,當作什麽大事看。
同僚:“咳咳咳……”
告,告禦狀啊!
齊王殿下知道他這是在做什麽嗎!
同僚被慕厭舟的話吓了一跳:“啊?”
連在外偷偷聽兩人說話的其他官員,都險些被腳下的石子絆倒在地。
戶部“川陽殿”說白了就是個存放檔案的地方,在這裏任職的官員,只是戶部的邊緣人物。前陣子在這裏遇到慕厭舟後,那名官員也不免做起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夢來。
聽慕厭舟口吐狂言,他忍不住想開口相勸,但面對着一臉理所應當的慕厭舟,他卻連勸都不知道應如何勸——
陛下這些年不理朝政,連早朝都鮮少去上。嚴元博嚴大人,曾反複提醒朝中官員:絕不能将煩心的事,鬧到陛下面前,打擾了他的“清修”。
齊王殿下這是在做什麽啊!
他這不是要将嚴丞相,得罪個徹底嗎?
“這,這……”
見同僚一臉震驚,慕厭舟忽然好奇地湊上前問:“怎麽了?”
對方只能咬牙朝他搖了搖頭。
艱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沒,沒什麽大事……”
開什麽玩笑?
齊王殿下的背後還有聖上。
他得罪了嚴丞相或許沒事,自己可就不一樣了。
什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自己但凡想活到請老之年,還是離他越遠越好吧……
-
一個時辰過後。
左相嚴元博府。
剛才下朝回到府中的嚴元博,還沒有來得及坐穩,便自手下的口中,聽完了不久前慕厭舟在戶部的那通話。接着,深深地蹙起了眉來:
“……你說什麽?”
“慕厭舟要将此事告訴聖上?”
嚴元博的臉色,格外難看。
手下連連朝他磕頭道:“千真萬确啊!這些都是下官在戶部川陽殿門前聽到的原話,除了下官以外,今日至少還有十多個人,都聽到了齊王殿下這樣說。”
“……殿下說再過兩天,自己就要進宮找聖上,親口将遠霞縣的事情,說給聖上聽。”
嚴元博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盞。
他拿起茶蓋,想要刮掉茶盞內的浮茶,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為什麽顫抖了起來。
大楚地方上雖有奸黨的勢力。
但也不是所有的官員,都與他穿同一條褲子。
最近這段時間,旱災還在繼續。已經有扛不住的地方官,将旱災上報到了崇京城,但那無一例外,都被嚴元博按在了手底下。而他雖然沒有将此事告訴皇帝,但是看過地方官彙報的他清楚,京畿附近的災情究竟有多嚴重……
跪在地上的官員被吓了一跳:“大人?”
同時偷偷擡頭朝嚴元博看去。
他面色鐵青——
且不說這件事牽扯到多少人的利益。
單單皇帝那邊就有些不好交代……嚴元博今日的無限風光,全靠聖上的信任而來:那昏君相信,就算自己不理朝政,嚴元博也能助自己将這天下,整治得妥妥帖帖。
若是旱災一事,傳到了皇帝的耳邊。
他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樣,安心當一個甩手掌櫃。
嚴元博“砰”的一聲放下了茶盞:“好,好!”
地上人的身體跟着抖了一下。
嚴元博站起身,咬牙切齒道:“是誰将流民放進來的?查,絕對不能放過他——”
“……是是是!”地上的人應過之後,又咬着牙問他,“那,齊王殿下那邊?”
嚴元博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了桌邊:“齊王……”
自己的确權傾天下,能夠用權勢堵上世人之口。但這些人中,唯獨不包括齊王慕厭舟。他既不缺滔天的權勢、金銀錢財,更是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甚至,壓根不懂得牌規的人!
嚴元博一個頭兩個大。
他一口氣喝掉了杯中的茶水,壓低了聲音,對地上的人吩咐道:“去找慕厭舟身邊那群纨绔,想辦法讓他們攔住慕厭舟。”
他的聲音格外沙啞。
聽聞此言,地上的人立刻道:“是,嚴大人!”
他匆匆行了一禮,便快步從書齋中退了出去。
将要離開前院的時候,終于沒有忍住回頭,朝着書齋內看了一眼——一身紫衣權傾天下的左相嚴元博,此時正用手抵着額頭,眉宇之間盡是疲色。
這是他多年以來,第一次從嚴元博的臉上,看到如此清晰的疲憊。
誰能想到這個大麻煩,竟然是齊王那個纨绔惹出來的呢!
※
嚴元博的勢力早已遍及朝野。
除了杜山晖那種與他八字不合的直臣以外,其他人就算不是他的同黨,也要敬他八分。
他雖然一向都不将那群整日圍在慕厭舟身邊的纨绔放在眼裏,但那群草包的家族中,卻多的是在朝堂上任職之人。嚴元博手下辦事向來很迅速,還沒等慕厭舟就離開戶部回到王府,他已經将嚴元博的話,傳到了衆人的耳邊。
這日傍晚,慕厭舟剛乘着馬車回到王府內,還沒有來得及用晚膳,他那群狐朋狗友,已整整齊齊地坐在了徽鳴堂中。
為了名正言順地看熱鬧。
宋明稚特意端着一盤水果,走進了徽鳴堂內。
甫一進門他就聽到,廖文柏正在同慕厭舟反複确認道:“殿下,今日有人說您要将遠霞縣的事情告訴聖上,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啊?您——”
與此同時。
宋明稚走上前将水果放在了桌邊。
他正準備順勢站到慕厭舟的身旁,可是還沒有來得及朝後退,腕上忽然一緊。
慕厭舟輕輕握住了宋明稚的手腕,将他帶到了自己身旁:“阿稚,坐着吧。”
此刻,徽鳴堂的長桌邊擠滿了人,慕厭舟本意是将宋明稚帶到自己的身旁,與自己坐同一把椅子。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似乎有些太過用力,直接将宋明稚……帶到了自己的腿上來。
宋明稚:“……!”
他本能想要起身,但衆目睽睽之下……
起身嚴重違背了他與慕厭舟的人設。
宋明稚只能咬牙,強壓着本能,穩穩地坐在了慕厭舟的大腿之上。
早知道……就在外面偷偷聽了。
宋明稚悔不當初。
廖文柏目瞪口呆:“您,您您……”
他雖已不止一次,親眼見證了齊王與王妃在自己面前秀恩愛。但是今日……近距離地看到宋明稚如此自然地坐在慕厭舟的大腿上,他還是瞬間将自己想要說的話抛倒到了一邊去,大腦也變得一片空白。
唯獨慕厭舟無比自然道:“我什麽我?”
他一邊說,一邊從桌上的果盤中取出一塊切好的桃子,放在了宋明稚的唇邊。
接着,垂下眼眸,笑着問:“好吃嗎?”
宋明稚乖乖地張開了嘴。
配合着他的動作,朝桃子上咬了下去。
宋明稚聲音微啞:“好吃……”
廖文柏莫名口幹舌燥了起來,他強行将視線轉移到了另一邊。默默于心中想到:看兩人這樣子……齊王殿下,私底下恐怕沒有少給王妃喂東西吃。
徽鳴堂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宋明稚藏在桌下的那只手,更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此時正值盛夏,衆人身上的衣服,皆薄得不能再薄。隔着這層薄薄的衣料……宋明稚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慕厭舟大腿上肌肉的輪廓。
慕厭舟是習武之人,他的武功來自軍中。直至此刻,宋明稚方才發覺,慕厭舟藏在寬帶衣袍下的身體,肌肉是不尋常的結實。
——與招數、身材主打靈巧和迅捷的自己完全不同。
萬幸,移開視線之後,廖文柏終于重新想起了正事。他清了清嗓子,磕磕絆絆道:“所以,殿下真的要進宮嗎?”
宋明稚長舒了一口氣。
他默默用腳尖點在了地上,試圖與慕厭舟拉開距離。
然而齊王殿下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
以為宋明稚沒坐穩,正在向下滑的慕厭舟,用一只手攬住了對方的腰腹,微一用力,便将宋明稚整個人朝後拖了過去。
兩人的身體徹徹底底地貼在了一起。
這一刻,除了肌肉的輪廓以外……
宋明稚還清晰地聽到了,藏在慕厭舟胸腔內,那有力的心跳聲。
他整個人都被裹入了慕厭舟的氣息之中。
徽鳴堂內,衆人默念着非禮勿視,移開了視線。
唯獨慕厭舟表現得格外自然,好像他與宋明稚每天都是這樣坐着的一般:“對啊,怎麽了?”
慕厭舟身邊的纨绔終于回過了神來。
雖說在來齊王府之前,衆人已經從家中父兄的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以及利害關系。但這群人,畢竟是一群真草包。聽完之後,腦子并沒有記住太多有用的內容。
此時只好自由發揮道:
“齊王殿下之前不是一直給我們說,千萬不能當出頭鳥嗎?眼下這件事,雖然……呃,不大清楚它究竟關系到誰的利益,但這總歸不是殿下的分內之事,與其直接告訴給聖上,還不如等別人來出頭。”
“就是就是!”
衆人七嘴八舌道:
“雖然忘了緣由……但我爹說了,殿下若将此事報給聖上,定會得罪不少人,甚至還可能得罪嚴丞相,真的是既吃力又不讨好。”
“殿下您看,流民進京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除了齊王殿下您以外,一定還有其他人發現了這點,他們都不說,那這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啊!”
“是啊,就別當什麽出頭鳥了。”
五六個人一齊開口,偌大的徽鳴堂,熱鬧得好似菜市。慕厭舟用手按了按眉心,似乎是聽得有些頭大。
好半晌之後方才問:“所以,你們的意思是?”
領頭的廖文柏終于直接道:“……殿下不如就當它沒有發生?”
徽鳴堂內,突然靜了下來。
衆人齊刷刷地将視線落在了慕厭舟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複。
至于慕厭舟本人……
則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抱緊了懷裏的宋明稚:“愛妃,你聽懂了嗎?”
“!”
宋明稚立刻打起精神。
——自己并沒有白來!
慕厭舟此前,的确常常對身邊的人說,絕不能當出頭鳥。
中原有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今齊王殿下的身上,雖然發生了很大改變。但是他若繼續不顧身邊所有人的阻攔,要将這件事情,捅到皇帝的耳邊,自然會引起一部分較為敏感的官員的懷疑。
這個時候……
就需要自己出馬,推他一把。
宋明稚輕輕地蹙起了眉。
他似乎是在思考衆人方才說的那番話。
過了一會之後,宋明稚突然将視線,落在了其中一名纨绔的身上,接着遲疑道:“按照這位公子方才所說,除了殿下以外,崇京城內還有別的官員發現了此事,卻隐瞞着不告訴聖上。那麽……這不是更說明了,需要齊王殿下,去出這個頭嗎?”
慕厭舟:“對哦!”
纨绔甲乙丙丁:“?”
不是,齊王殿下就這麽輕易被說服了嗎?
廖文柏結結巴巴道:“話不能這麽說……”
在今日來齊王府前,他父親廖老将軍,已經完完整整地将時局,同他分析了一遍。
廖文柏下意識,便想給眼前這個不了解大楚朝堂情況的西域王妃做解釋。
然而,書到用時方恨少。
廖文柏這時卻連半句話,都想不起來了。
他只知道,慕厭舟這麽做一定會得罪不少人。
……對,得罪人!
廖文柏立刻道:“如果殿下得罪人了,該怎麽辦?”
宋明稚蹙起眉,嚴肅道,“齊王殿下豈是那種膽小之人?”說着,他便回頭朝慕厭舟看了過去,低聲道,“如果連殿下都不出頭,那恐怕再也沒有人會将此事說給聖上了。”
此時此刻……
慕厭舟雖然還沒有來得及開口。
但是衆人的腦海之中,卻浮現出了同一句話來: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們清清楚楚地記得:
齊王妃之所以一直記挂着殿下,就是因為殿下,曾在他兒時救過他一命。
換句話說,王妃就是喜歡英雄。
至于齊王殿下他……
他自然是喜歡逞英雄啊!
果不其然,二人視線相對的那一刻,慕厭舟再次用力,緊緊地将宋明稚擁在了懷中:“有道理。”
纨绔:“……”
什麽叫有道理。
他們幾個可看得一清二楚:
齊王殿下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王妃的臉。
他們有理由懷疑,殿下方才完全沒有聽清楚衆人都在說什麽,更別說聽懂了。
相比起贊同齊王妃的想法……
齊王殿下這明明是上頭了才對!
聽到慕厭舟的話,宋明稚不由低頭,輕輕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殿下會這樣做。”
慕厭舟将唇貼在了他的耳邊,低聲道:“有愛妃這句話,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下。”
他的神情無比認真,似乎已經确定了要将此事告訴皇帝,不再有任何遲疑。
看清眼前這一幕,衆人終于閉上了眼睛……
算了,他們兩個開心就好。
可憐齊王殿下一世英名。
最後,竟然還是折在了一個美人的身上。
真是糊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