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小修) 你送給他的東西……

第 33 章(小修) 你送給他的東西……

銀河清淺, 珠鬥爛斑。天色漸晚,王府中各個院落次第燃起了燈火。雲開月明居裏,令漪亦蹲坐在主寝裏那株巨大的十三盞青銅連枝燈前, 拆了火折子, 将銅枝燈上的數支蠟燭次第點上。

已經用過了晚膳,王兄去了書房快雪時晴軒處理政務, 她無事可幹, 點完燈後,又替他整理了寝榻同桌案上的雜物,眼下,就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案前,打量着屋中的布置。

開月明居雖大,陳設卻實在古樸而簡單,四周都挂着青色的竹簾,靠北面的牆邊置了一張紫檀木的羅漢榻, 其上象牙席潔白如雪。旁邊依次置放着衣架、衣匣、衣櫥、屏風等物。

整個寝間潔淨得如同雪洞一般, 西向的窗戶前,四張巨大的淡青色蟬翼紗幕自窗頂懸落, 遮去了窗外的鳥鳴蟬唱,亦将漱冰堆雪的月光篩得有如玉色一般柔和。

月色當庭,清光滿地,如水晃漾。無愧“雲開月明”之名。

這是他的寝居, 她很少來, 兩人的往來, 每每都是他趁着夜色過來,雲雨一番,次日一早便走, 除此之外,再無什麽往來。

譬如她今夜被留在這裏,也是為的那一樣用處。她之于他,就唯有這一個用處。

沒有感情,只有用法。

彼此皆心知肚明的事,偏偏他不願承認,還總想哄她來愛他,不得不說有些可笑。

正是發呆之際,一只螢火蟲卻飛了進來,停在桌沿上。這時節螢火蟲是不多的,令漪看得新奇,忙取了個紗罩将其罩住,擱在書案上。

爾後,她在書案旁坐下,支頤靜靜看着那一點透紗而來的微光發呆。

不多時,嬴澈走了進來:“孤要沐浴。”

令漪愣了一下,忙起身:“那溶溶去準備。”

雲開月明居裏并無湯泉池,但在東次間以玉磚砌了一方三丈寬的浴池,挖掘水渠,将熱水直接從燒制熱水的溫湯房引進來。此刻當已備好。

她從衣匣中取出他的換洗衣物進入浴室,把它們全搭在衣架上,又親自試了試水溫,道:“王兄,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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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兄要溶溶服侍麽?”臨走之前,她多問了句。

嬴澈卻一邊脫衣一邊問:“你在宋家時也經常服侍那人洗澡麽?”

令漪霞生雙靥。很快帶了點撒嬌的意味嗔道:“王兄明明知道阿妹新婚不久,先夫就出使柔然了,哪有機會……”

“是麽?”

他随手将脫下來的衣物扔在一旁,進入浴池裏:“可方才你不還說,孤是你唯一的丈夫和兄長麽?怎麽這麽快又冒了一個野男人出來?”

“這是誰啊?是妹妹在外面的奸|夫麽?”

令漪有些愣住,惘然道:“不是王兄與我提的宋郎麽?”

她只不過接他的話而已,這是故意在給她下套嗎?

還說宋郎是野男人,可笑,宋郎與她,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父母,那就是她的夫郎,怎麽也不會是他口中的野男人。

反倒是他自己,才是野男人呢……

這樣的話自然只敢在心裏說。浴池中,嬴澈雙臂搭在池沿上,露出健碩的胸肌與線條絕佳的雙臂,看着她微笑道:“我怎麽想不重要,事實如何也不重要,只看妹妹怎麽想。”

事實就是事實,他再編排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怎麽不重要了?令漪想。

笑容僵硬得像有面具扣在她臉上:“是,溶溶記住了,溶溶此生都只有王兄一個男人,才沒有什麽宋郎呢。我這樣說,王兄滿意了麽?”

“差強人意吧。”

說完,他朝她伸出一只手。令漪不明所以地走過去,卻被他伸手一攬,徑直拉進懷裏,跌入溫熱的浴水中,重又坐在了他腿上。

水花登時四濺,打濕了重重裙衫。而他身上,什麽衣物也沒有。

令漪畏懼他在這水裏來,羞紅了臉低低抱怨:“王兄做什麽啊,我的衣服都濕了……”

她今日是被他貿然留下來的,就這一身衣裳。明日,可怎麽回去呢?

“怕什麽,”嬴澈把她散落的發髻撩上去,以免被水打濕,“明日叫人送一套過來不就得了麽。”

說完這句,他扣着她小巧的下巴把人拉了近來,徑直吻上她唇。

溫熱氣息被浴池中升騰起的水霧裹挾而來,被他渡給她,很快薰紅女郎如玉凝脂的臉頰。

令漪面紅耳赤地承受着他的親吻,浴池裏,一只暖熱有力的大手正熟稔地解開她的腰帶,深入衣裙裏,借着水的滑膩握着她腰肢往上一提,輕巧地将她送到了他腿上。

——那頭野獸蓄勢待發的地方。

感知到那份灼熱,令漪的臉瞬然全紅了,她掙紮着從那鋪天蓋地的氣息中脫身,杏眼濕漉:“王兄……不要……”

腰間的束縛終于松了些。他移開臉,神情依舊看不出喜怒:“不是喜歡坐麽?怎麽不坐了?”

“要是溶溶喜歡坐蓮,阿兄也不是不可。”

令漪兩頰燙得有如火在燒。

什麽坐蓮,他現在怎生這樣孟浪?!

這還是她之前認識的那個不茍言笑的王兄麽?

“反正我不在這裏。”她輕輕掙紮了一下,下巴抵在他下颌前,吐氣如蘭,“王兄,心疼心疼溶溶吧,我們回房間好不好?”

“那待會兒去桌上。”嬴澈面如古井無波,俊逸冷淡,“正好,我想試試‘猿搏’和‘龜騰’。”

小桃塢只有書案,高度不夠,他屋裏那張書桌高度倒是夠的。二來她怕羞,夜裏總不許他點了燈行事,可那一身如雪玉皎白的肌膚要叫燭光照着才好看,配着她臉上的不受控的迷離眼波與軟膩嬌媚的聲調,該是何等的活色生香。

好歹今夜是在他這兒,他豈會輕易放過?

什麽桌上,這個沒正經的!

令漪氣得在心裏直罵他,又不敢真罵,那一記眼刀也軟綿綿的,倒似調情的意味。

可臉上也真是紅若胭脂了,她道:“王兄先洗,溶溶出去了……”

語罷,攏起濕淋淋的衣裙,就要落荒而逃。

“站住。”他卻叫住了她,“那個帕子,你打算給孤繡什麽圖案?”

什麽勞什子帕子,不過方才随口許諾,令漪實則還沒想呢。她假笑問道:“王兄覺得呢?”

“王兄小名叫玄鹿,既有鹿字,我便想繡這個,只是還沒有想好具體的圖案。不過‘覆鹿尋蕉’、‘鹿王本生’都有不錯的寓意,再不濟,還有‘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只是不知王兄更喜歡哪個呢?”

她說的這些,的确是歷來最負盛名的跟鹿有關的典故,但嬴澈一個都不喜歡。

他皺眉道:“孤不喜歡這些。”

“《野有死麕》的典故聽說過嗎?鹿車共挽呢?就繡這些吧。”

令漪聞言一愣,慢慢紅了臉色。

那“鹿車共挽”也就罷了,講的是後漢鮑宣妻桓少君追随丈夫安守清貧、乘鹿車歸鄉的故事,是稱贊夫妻同心,安貧樂道。可他小名就有鹿,她怎麽敢繡他來拉車呢?

那首《野有死麕》就更加荒謬了,“有女懷春,吉士誘之”,那分明講的是青年男女曠野偷|情的故事……和眼下他們這境況何其相似!

令漪不禁有些羞惱,只疑心他是不是又在故意消遣她。再說了,她也不能真把他繡成一只死鹿吧?他這個陰晴不定的怪脾氣,屆時說不定又趁機發氣數落她了。

面上自是笑盈盈的,一口應下:“好,都聽王兄的。”轉身便陰了臉,徑直離開。

方才被她掐過的地方陣陣發着癢,他伸手去揉:“還有,你給他做了多少東西,一樣都給我做一份來。”

“你最好誠實一些,反正,孤是會問你身邊那丫頭的,但凡你倆說的有一點對不上,孤立刻将她扔去喂魚。”

令漪身影一僵,腳下的步子愈發快了。嬴澈神色漠然,隔着室中彌漫的水霧看那一道落荒而逃的纖細身影,半晌,唇邊扯出個淡淡的自嘲的笑。

其實就算他也有又怎麽樣呢?就算他能得到她給宋祈舟的那些,那也不過是拾人牙慧。他有的,宋祈舟早就有了。他是自己要的,宋祈舟卻是不必自己要,她也會巴巴地送給他,懷着滿腔的情意……

他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更不是唯一。她會給宋祈舟寫“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但待他,不過是虛情假意。

——僅這一點,就令他無比嫉妒。

*

令漪自浴室出來後,夜已經很深了。紗罩裏的螢火微光一閃一滅,似是已經到了生命盡時。

螢火蟲是不吃東西的,只吃露水和花蜜。令漪見狀,忙換下一身水淋淋的衣裳,從衣匣裏取了一套他的素色中衣穿上,去到外間找尋食物。

外面的書房也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她翻來翻去也沒找到花蜜,這麽大晚上,又不好叫奴仆進來,只好取了些書案上筆洗裏的清水。

因見書桌上折子和書文十分淩亂,又俯身稍微整理了下,這一動,卻有幾封書文從書冊裏掉落出來,掉在了地上。

令漪俯身去拾,卻被書文商寫着的父親的名字牽住了視線。那是……他府中幕僚有關她父親遷墳事的上書。

有提主意的,有勸谏的,其中一封,就是建議他摒棄前嫌向清河大長公主尋求合作,給的理由是當年裴慎之下葬後公主曾派人去過北園,也許并非是傳言那般對他深惡痛絕。

令漪愣住了。

原來……他今日宴請大長公主,為的是……

這樣一想,她好似明白了他今天那些莫名其妙的冷臉和冷言冷語了。自己從昨日便不大搭理他,他今日卻還要為了她父親的事忙上忙下,沒有回報不說,還要面對她的冷臉。換作是她,心裏也必不會好受的。

何況他那麽高傲的人,聽聞與大長公主又一向不和,卻要為了她父親的事去求大長公主……

她是不是,真的做得有些過分了呢?

令漪心下澀然,在書案邊呆立許久,心底宛如染上夜露,一片寒涼。

嬴澈自浴室出來時看見的便是她坐在書桌旁發呆的模樣,來時她在看螢火蟲,他都洗完澡了她還在看,他皺了下眉,用浴巾攘着打濕的頭發走過去:“你又折騰這螢火蟲做什麽?”

令漪以指豎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以手撐腮,嫣然微笑:“沒有啊。”

“只是突然心生感慨,覺得溶溶和這小蟲子很像罷了。”

“很像?”嬴澈不解挑眉。

“不像嗎?”她含情凝睇地看他,念出簡文帝的《詠螢詩》,“屏疑神火照,簾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輕。”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輕’,溶溶的一生,不也是這樣嗎?一生漂泊無依,只有遇見王兄才有了依靠,有了光亮。只要王兄不嫌棄,溶溶願意一生一世都跟着王兄……”

說完,她頃刻紅了眼睛,一雙明澈杏眼凝着點點情意,深情地凝望着他眼睛,實則卻是在注意他的神情。

其實,她會說這話也不過是一時的感懷,不管怎麽說,從小到大王兄對她還是不錯的,也替她把華绾救了出來,現在還操心着父親的事,他答應她的他都有在做,那麽,就算是為了父親的事早些解決,她也應知恩圖報。

眼下,她能察覺得到,他仍是不大高興。

左右不過是幾句好聽的話,能哄得他開心一些,說給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不管今後的路會怎麽樣,至少在這段時間裏,她理應對他好一些。

就算是逢場作戲,她也該盡責一些,演得像一些。

對面,嬴澈看着女郎燭光下泫然欲泣、光芒璀璨的雙眸,沒有任何回應。

他如何看不出她是在借這螢火蟲自比,向他訴說情意,說自己多麽多麽喜歡他,不過是一些好聽的假話,只為哄他高興。

譬如什麽“願意一生一世都跟着他”,那是萬萬不可信的。若是那姓宋的此刻回來,他絲毫不懷疑她會立刻轉投對方懷抱。

可她願意在他身上用這個心,也是個不錯的開頭了。便道:“你覺得螢火蟲柔弱?”

方才他久不說話,令漪還以為被他看穿,心間緊張非常。此時見他接了這話才暗松口氣,點點頭道:“季夏三月,腐草生螢,由草氣所化,難道不是麽?”

“那溶溶有沒有聽說過這首詠螢的詩呢?”

他取來紙筆,自身後擁着她,握着她的手,以婉約秀麗的鐘體小楷,在灑金的箋紙上寫下:

“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飛天上去,定作月邊星。”

一字一筆,碎玉壺之冰,爛瑤臺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

鐘楷更是她慣常練習的書法,令漪怔然擡眸:“王兄這是什麽意思?”

她以螢火自比,說自己一生飄零無依,只有遇見他才有了個歸宿,縱使螢火之輝,也願一生一世地報答他。他為何卻反駁起了她,說螢火蟲堅韌?雨打風吹也不懼?

令漪不解地擡眸望着他,燭光下一雙眼霧氣朦胧,好似上好的琥珀,有種平日少見的嬌憨。

“沒什麽。”心底很突然地柔軟了下來,他歇了那些同她虛與委蛇的心思,伸手理了理她額邊的碎發,“你不是說流螢柔弱麽?可在我眼中卻不是這樣的。她或許出身卑賤,或許光芒微弱,卻始終雨打不滅,風吹更明,外界的環境再惡劣也不能改變她的本心與志向,這樣的小蟲兒,難道不堅韌麽?”

“所以,不管外人如何看她,在我心裏,她始終是天上的那輪明月,那顆最明亮的星星。溶溶你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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