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倒要看看,她要怎麽選……
第 36 章 他倒要看看,她要怎麽選……
從邊疆到洛陽, 八百裏羽書加急也不過四天。四天之後,朝廷便得到消息,饒樂大捷, 營州大捷。
那同意割讓城池的柔然人竟然意圖在魏軍入城受降時發動突襲, 幸得主帥叱雲修識破對方奸計,反客為主, 順利拿下饒樂, 随後又馬不停蹄地攻克營州,将這兩座在先帝朝時為柔然所占的城池重新納入大魏版圖。
與之同時,宋祈舟“死而複生”的消息也傳回洛陽——他因聽到柔然密謀而慘遭滅口,爾後假死脫身,将消息帶回幽州,這才避免了魏軍中計。
消息傳回京中,滿朝文武且驚且喜。
驚的是柔然狼子野心,若非宋祈舟假死脫身, 冒險将消息帶回, 只怕朝廷最精銳的幽州軍便會遭受重創,屆時幽州也将岌岌可危。
喜的自然是此次成功将二州收入囊中, 原以為喪生的使者也奇跡般生還。
朝會上,天子龍顏大悅,當即便在嬴澈的提議下擢升叱雲修為範陽節度使,新收複的饒樂與營州也全數納入幽州境內, 由他管轄。
又派人将宋祈舟生還的消息遞給宋家, 他個人的封賞則等歸京之後再談。
随後, 嬴澈順勢将事先僞造的叱雲修的個人書信遞上,稱叱雲修曾幾度寫信給他,請求将故友裴慎之的墓從北園裏遷出, 重新安葬。如今他立此奇功,若能順勢滿足他這一微小的願望,他必定對朝廷感激涕零。朝廷廣施恩澤的同時,也能安撫忠臣之心。
叱雲修與裴慎之同年進士,當初裴慎之下獄之時,還是文官的叱雲修也曾出于同情為他上書求情,頗有幾分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味。加之裴慎之原未定死在謀反一罪上,天子未有多想,便當着諸臣之面應下來。
大長公主始終沒有表态,不贊成也未反對。虞家雖不滿,但在這樣大的軍功面前,也無計可施。
……
朝會結束已近午時,就近在宮內拟了遷墳的旨意加蓋了印玺後,嬴澈才離開宮城。
王公大臣入宮馬車都停在應天門外,他也不例外。四月的洛陽已然入夏,自乾元殿一路疾行,額上微沁汗珠。
寧瓒早已牽過馬來,等候在應天門下。将要上馬時,他欲取帕拭汗,見是繡着鹿王本生的那條,眼中浮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又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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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大長公主的聲音便是在這時傳來:“子湛!”
嬴澈回過頭,姑母一襲鵝黃宮裝,高髻峨峨,翠羽明珰,正在幾名內侍的簇擁下款款走來。
他神色微肅,恭敬向她施了一禮:“侄兒見過姑姑。”
公主卻已瞧見了方才繡帕上那一抹豔麗之色,知是女子所繡,但笑不語。
她擡手示意侄兒免禮,淡淡微笑道:“子湛可真是好謀算。”
“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明着向姑姑求援,暗地裏卻悄無聲息就把事情辦了。還真是悶聲做大事啊。”
“是姑姑不願幫侄兒,侄兒沒有辦法才兵行此招,又何來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呢?”嬴澈亦微笑道,“先時我那般求姑姑姑姑都不肯答應,想獻湯沐邑給姑姑也被拒絕,侄兒便死了這份心了。誰知叱雲将軍竟與那姓裴的有舊,自替他求了恩典,姑姑說說,這算不算‘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呢?”
“是無心插柳,還是費盡心機,子湛自己知曉。”公主笑得雲淡風輕,那雙稍顯銳利的丹鳳眼都為之柔和不少,“不過姑姑不明白,你何必多此一事呢?小宋郎君這次這麽大的功勞,他自會為自己的岳父求一個恩典,哪裏輪得到你來費心費神?又名不正言不順。”
“你就不怕,流言紛擾,那邊虞家也知道了你的心思,會對她有所不利?”
“何來名不正言不順?”嬴澈瞬目微笑,與她演足了這場姑侄情深的戲碼,“孤是她的兄長,父死,長兄即如父。做哥哥的,愛護弟妹,急她所急,想她所想,不是理所應當麽?”
“至于虞家,他虞家自己做不到兄友妹恭、棠棣情深,還來管孤的家事不成?”
公主聞言,再不說話了,唇邊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
兄妹情深麽?裝得還挺像。
先前婉玉曾說他對裴氏有意,她還當女兒是惡意揣測。嬴澈此人,狡猾如鷹隼,貪婪如虎豹,一心都是争權奪利,怎會耽于兒女情愛?
現下看來,倒是她看錯了這個侄兒。只是想給裴慎之遷墳?呵,想都別想。
“那就祝子湛此事順利了。”她手搖團扇,轉身即走。嬴澈俯身行禮:“那侄兒恭送姑姑。”
待她一走,嬴澈的臉色即刻冷了下來。
他自然明白姑母在說什麽,只是在他看來,姑母可不會好心地去擔心裴令漪的安危,那就只能是仍舊記恨裴慎之了,可又為什麽會找裴令璋當替身呢?
女人心,還真是海底針啊。嬴澈想。
至于虞家,虞伯山父子算個什麽東西,敢動溶溶,未免嫌自己活得太長。
“走吧。”他對寧瓒道,翻身上馬,朝晉王府的方向駛去。
饒樂大捷,宋祈舟活着的消息瞞是瞞不了的。現在遷墳的聖旨他給她要到了,宋祈舟也要回來了,他倒要看看,她要怎麽選。
……
城西,醉仙樓。
二樓的雅間裏,令漪正與華纓相對坐飲。
她與華纓也有許久不曾見面了。前時畏懼着二人的往來若被虞琛發現,會招致無妄之災,後來是令漪自己也分身乏術,少有時間外出。唯有今日,虞恒說朝中有大事,虞琛暫且顧不上,華纓便約了她見面,想知道妹妹的近況。
“你近來過得怎麽樣?華绾在你那兒,沒叨擾你吧?”
閣中,華纓一身輕薄的暗紅織金牡丹紋大袖衫,下搭茜紅褶裙,眉心點花钿,臂纏金跳脫。妖姬臉似花含露,正緩搖手中團扇,淺淺香風拂人面。
這座酒樓也是虞恒友人的産業,不為虞琛所知。隔着一道蟬翼紗織成的帷幕,街上車水馬龍行人熙攘都看得清清楚楚,二人的身影卻不能為外人所知。令漪稍稍自在了些,略飲下一口茶:“華绾很好,勤快又有禮貌,我們都很喜歡她。”
“我院子裏還有個叫寧靈的小丫頭,天性就不愛說話,連我也不大搭理,卻很依賴華绾,她們倆關系好着呢,年齡又相仿,有她相陪,華绾也不至于太孤單。”
“只是……她嘴上雖不說,內心估計很想你。”
“想有什麽辦法呢。”華纓嘆了口氣,“她在教坊名冊上至今還是個失蹤,不是去世。只要一出現在公衆視野,就會被抓起來。只有在你那兒,還能得片刻安寧。”
華绾是有樂籍在身的,瞞是瞞不住的,自然得報官。
原本京兆府都打算上報為去世,銷了她的籍,可書文發到禮部那兒,卻硬生生改為了失蹤。華纓知曉這必是虞琛的手筆,他就是要她們姐妹終身陷在這煙花地,為他所控,永世不能翻身。她雖憤恨,卻也無可奈何,難道這等小事,也要求溶溶去叨擾晉王麽?只能忍氣吞聲地咽下了。
思及晉王,她忙又問:“對了,華绾沒惹殿下生氣吧?她在你那兒,我是真怕會給你添麻煩……”
“她住在我那兒,他有什麽可生氣的。”令漪道。心情卻因提及那人莫名有些不好。
她今日依舊是一身素衣,眉不畫唇不點,卻清豔秀婉,麗質天成,臉如瓊英绛雪,眼似秋水盈盈,此刻靜靜跪坐着,好似一朵姿态娴靜的白玉蘭。
渾身上下也無半點釵環首飾,唯獨頸前墜着一串十分精美的銀玉璎珞,既不過分素雅,也不至于像尋常的七寶璎珞一樣流光溢彩炫人眼目,不符合她新喪夫的小寡婦身份。
華纓只肖一眼便看出那璎珞價值不菲,猜到是誰所送,她抿唇微微一笑:“殿下對你怎麽樣?前時的事他們好像沒在查了,應該瞞過去了吧。他既不知內裏,應當十分憐惜你才是。”
“還好吧。”令漪道,“我還應付得過去。”
“可我看他對你挺上心的,說不定是真喜歡你。宋郎君已經走了,你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
令漪笑笑,眸光卻微微黯然:“嗯。”
她其實不是很想和華纓談論這個話題。王兄對她是還不錯,但她不過一只飼養在金籠裏見不得光的畫眉鳥,她不喜歡這種偷偷摸摸來往的生活,也不喜歡他們之間這種背德滅倫的關系,他對她再好,她也不會甘心的。
至于喜不喜歡她,也許是吧,他應該挺喜歡她的皮相和身子的,否則,也不會近乎日日都要不辭辛苦地過來折騰她。
至于內裏,她這樣涼薄自私的人,難道還真會有人喜歡不成?令漪自嘲一嗤。
這時樓下街中經過一隊人馬,乃兩架用小牛拉着的通幰車,旁邊零零散散地跟了些衣着簡樸的老仆。華纓偏頭一望:“呀,是南陽鄧氏的女郎進京了。”
令漪回頭一瞧,牛車漆畫輪毂,青幰朱絡,在鬧市中漸漸遠去。她奇道:“你認識鄧氏?”
華纓搖搖頭:“不算認識吧。只是當年先帝許諾下一任太子妃仍會出自南陽鄧氏的事,誰又沒聽過呢?”
南陽鄧氏兩代帝師,四世三公,門風清正,教養子女也很是得心應手。當年先帝親自為昭懿太子挑選的太子妃便是鄧氏之女,後來昭懿太子為君父猜忌,郁郁而終。鄧氏女自誓不嫁,至今仍在家廟為太子祈福。先帝贊許了她的行為,賜給鄧氏只有諸王三公才可乘坐的通幰車,允許鄧氏的在室女破格乘坐。
本以為這是允諾下一任太子妃仍出自鄧氏,但後來,先帝立繼承者時,卻跳過了諸子,改立皇長孫為皇太孫。彼時皇太孫還年幼,自然不着急成婚,後來登基,立了濟陽侯的女兒,這個許諾自然也就作廢了。鄧氏在宮中無人,加之朝中子弟漸漸凋零,這些年,就逐步沒落了。
“只是不知鄧氏女郎這時候進京是幹嘛呢?”華纓小聲地嘀咕。
令漪目光微黯:“應該是為了成婚吧。”
鄧氏子孫平素都生活在南陽祖宅,由族中大儒教授書學,只有入仕或相看婚姻才會入京。鄧家那位大名鼎鼎的三娘鄧婵已經十六歲了,這個時候進京,不是為了婚事是為了什麽呢?
華纓微訝:“你知道?”
她點點頭,神色不知為何有些悒郁:“王……殿下,曾向鄧令公許諾過,不日便會上門提親。”
“這樣……”華纓美眸微瞬,笑容有些尴尬。
是她一廂情願了。她總為溶溶為了華绾的事不得已向晉王獻身而愧疚,加之後來晉王因為溶溶對她們極好,便天真地想,若晉王對溶溶是真心的,那她心中的愧疚也可稍稍減輕些。
現在,晉王卻要娶別人,把溶溶又當什麽呢?
令漪也是苦笑。
所以無論王兄對她多好,她都是不能動心的。她不想跟別的女人共享一個夫君,也不想為妾,做人玩物,要靠讨好夫君和正室過日子。
人貴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份,原本就沒想招惹他的。可惜宋郎死了,他又斷了她回宋家的路,她是迫不得已才算計他,現在同他這般不清不楚地糾纏着,又算什麽呢?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那事滋味還不錯,就當是享受他的“夜度郎”服務好了。
只是,他既要娶正妃,她就少不得要另做打算了。
“怎麽還沒走?”
氣氛正是沉凝之際,虞恒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英武的青年郎君疾步走進,有些急躁地拉華纓起身:“快,朝會結束了,保險起見你快回去。”
虞琛雖然人在宮中,他的耳目卻是遍布城內,的确是不宜再待下去了。華纓忙對令漪道:“那你先走,我馬上也回去了。”
令漪起身,焦急欲出。虞恒卻叫住了她:“裴娘子請留步!”
她有些莫名,詫異轉過身來。卻見虞恒笑着朝她拱了拱手:“裴娘子,恭喜啊。”
“方才發回的羽書急報,小宋郎君還活着,且立了大功,不日便要歸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