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營州大捷,您可以回家了……
第 35 章 營州大捷,您可以回家了……
宜寧縣主找上門的時候, 小桃塢中,簇玉等才接到通知,要她備好女郎的衣物與刺繡的絲線, 送去雲開月明居。
得知女郎被強行留下, 她又氣又愕,滿臉的怒色藏也藏不住。才同纖英備好東西, 院門外忽傳來宜寧縣主怒氣沖沖的聲:“裴令漪!裴令漪在不在?”
“你給我出來, 我有話要問你!”
縣主怎麽在這時來了?
娘子不在,華绾又是個不能見人的。兩個丫鬟心叫不好,忙叫華绾藏進廚房,讓寧靈自後院翻出去,給令漪報信。
院外,拍門聲震天動地,大有不開便要強闖之事。簇玉忙開了院門,将嬴菱迎進院中。
嬴菱身後還跟着十數個老嬷嬷, 她掃了一圈沒瞧見令漪人, 便道:“裴令漪她人呢?叫她給我出來!”
“回縣主,娘子今日一早便出門去了, 眼下,奴等也不知她去了何處啊。”簇玉恭敬地答。
“你當我是傻子嗎?”嬴菱道,“她哪次出門不帶你?怎麽今天你還在,她卻出門去了?”
“她在不在裏面?不在, 我可要叫人搜屋了。”說着, 便要叫嬷嬷們動手。
屋裏可還存着幾套殿下的衣裳呢!簇玉一下子急了:“縣主怎能這樣做?您是主子, 我們娘子也是主子,您怎麽能讓人搜她的屋子呢?”
“怎麽?裏面有貓膩?不敢叫我搜?”嬴菱怒聲反問。
“對啊,”她身後的嬷嬷們也跟着幫腔, “不讓縣主尋,難道裏面藏了奸|夫不成?”
那些年長的仆婦俱是一臉橫肉,來勢洶洶,幫起腔來也一句比一句潑辣難聽,氣得簇玉面色通紅。纖英卻按住她手,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嬴菱見了,自是得意洋洋。她現在愈發篤定雲開月明居的女子就是裴令漪。一來聲音像,二來裴令漪今日反常地不在,三來若非有鬼,這些賤婢怎不敢叫她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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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便是多虧了夏姐姐提醒,說若裴令漪真與王兄有了首尾,她屋子裏必有王兄的私物。所以她帶了人來,是真是假,一搜便知。事後就算王兄生氣,可他私通繼妹在先,自是理虧,也不能處置她。
要來捉自己兄長的奸,她覺得惡心。可她又實在想知道真相。王兄屢屢護着裴令漪卻傷她這個親妹妹的心,是不是就因了兩人的奸情?
這時纖英上前,将簇玉攔在了身後,她柔柔笑道:“縣主請稍安勿躁,都是一家人,哪有搜查自己人的。好歹得有個理由吧?否則,事情傳到殿下耳裏,只怕殿下又要生氣了。”
“你休要拿王兄來壓我!”嬴菱怒道。
“奴不敢,奴也只是為縣主擔心而已。”
但嬴菱顯然是有備而來:“那雲姬私偷庫房裏的東西算不算?我可是聽說了,這段時間雲姬當家,私下裏往小桃塢搬了不少好東西。這是我王兄的財産,可不是她們娘倆的私産!我當然有資格來查。”
“但那些都是經過殿下同意的,”纖英道,“我們娘子也不想要,只是不好拂了殿下的意,便全存在庫房裏,分文未取。”
“縣主若不信,不若叫媽媽們去清點清點,回頭好去和殿下對賬。”說着,又轉眼看向她身後的老嬷嬷,“媽媽們都是最懂規矩的,難道殿下同意了的,我們娘子也不能留麽?”
那些老嬷嬷們都是人精,知曉誰才是王府真正的主人,聞此,個個臉上笑成了一朵花:“既是殿下所賜,自然能留,自然能留。”
還沒捉到奸呢,自己的人倒先被滅了志氣,嬴菱只好強忍着火氣,派了兩個嬷嬷前往位于西廂房的庫房清查,自己則在客廳中等待。
對此,令漪仍是一無所知的。寧靈來報信時,她正對着一堆畫紙發呆,是在思索繡帕的圖案。
寧靈是先行報告了晉王的,因此跟随她進來的還有寧瓒。見二人來,令漪霎時驚起:“發生什麽事了?”
“縣主去小桃塢了,還帶了不少人,恐怕要搜屋。”寧瓒言簡意赅地道。
方才他不去見嬴菱,果然壞了事。令漪十分惶恐:“那怎麽辦?”
她不在,嬴菱若要強闖,簇玉她們也沒法攔。
屋子裏可還放着王兄的東西呢,外袍尚可說是上次落水時王兄給她蔽身的,那些寝衣可怎麽解釋?若被發現,可不是全完了?
“殿下的意思,是送您從密道回去。”寧瓒道。
“密道?”
寧瓒卻微紅了臉,未有回答,徑直将她帶至雲開月明居後院的盡處。
此處石山聳立,如古木參天,其上翠藤青蔥,綠蔭斑駁。大片大片的石林如同密密麻麻倒插着的鋒銳劍鞘,是為“春望山楹”。
“從此處過去,可直到小桃塢的後院。”寧瓒将手伸進旁邊的石燈,只聽“咔嚓”的一聲,原為綠藤所掩的石門應聲而開。
令漪徹底怔住。
兄長院子裏竟有密道直通繼妹居處,這成什麽體統?令漪有些氣窒,心道,難怪他送她來小桃塢,感情一開始便打的這般偷偷摸摸的主意!
真是無恥!
但怒氣很快煙消雲散——因她忽然想到,這府裏人人皆知,十五年前,當今天子的生母、從前的皇長子妃曾随皇長子與先帝來晉王府小住,彼時,就住在小桃塢。
那時候,先帝則住在雲開月明居。
從前她并沒有多想,因為小桃塢和雲開月明居雖處于一條經線,中間卻隔着大片的石林,從外面看路是不通的,須得繞行。
可現在卻告訴她,有這樣一條密道連接這對公媳的居所,而皇長子妃回宮不久就有了身孕……那麽,當今天子,究竟是先帝的兒子,還是孫子?
這認知令她恐懼。
她沒說什麽,俯身進入密道中。密道內寬約二尺,可容兩三人經過,四周都是光滑的鐵壁,穿行其中還能聞見頭頂潺潺的水聲,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走完了兩刻鐘的路程。
在盡頭的石壁上輕輕一按,石門洞開,果然是小桃塢的後院無疑。相隔不遠,已能聽見前頭的吵鬧聲。
嬷嬷們已将庫房清點完畢,并沒發現什麽異樣,嬴菱不甘心,竟欲搜查令漪的卧房。
客廳之後,穿過一道穿堂即是後院。令漪自穿堂進入廳中,冷道:“吵什麽。”
她突然的出現令亂糟糟鬧哄哄的廳室霎時歸于靜寂。嬴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裴令漪,你在?”
“我自然在,否則,怎能欣賞到縣主蠻橫無理竟要強行搜查我屋子的奇景呢?”令漪道。
簇玉同纖英也是暗暗吃驚,還不及想法子圓謊,那盛氣淩人的小縣主卻似乎更生氣了:“那方才指使婢子說你不在,是故意的咯?”
“是故意的又怎麽樣?”令漪美目如清泉泠泠,盛着冷笑,“方才我就在後院侍弄花草呢。不這樣,我哪知道縣主竟會如此不講理?庫房已經讓你搜了,你竟還要搜查我的卧房,怎麽,我是什麽下賤人可以由着你作|踐麽?不若我們到王兄面前去評評理?”
這女人,今日怎麽這樣牙尖嘴利?
嬴菱有些驚住,更為驚訝的則是——她原本都已篤定裴令漪就是王兄身邊那只狐貍精了,現在裴令漪卻好好地待在這裏,就算她是在自己走後就回了小桃塢,眼下,自己也沒有證據。
再且,有裴令漪在,她也別想順利搜卧房了。若那女子真是裴令漪還好,若不是,她今日來小桃塢一鬧,又拿不出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事情被王兄知曉,她又要如何解釋?
可今日,難道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
“誰讓你們娘倆那麽不要臉,”她徑直開罵,“真把王府當你自己家了,什麽好東西都往屋裏搬!庫房丢了東西,我來找,豈不是天經地義?”
“你們母女,老的貪圖富貴,勾引有婦之夫,小的也……”
她話音戛然而止,因令漪已側眸乜了過來,寒意如刀鋒銳利,同王兄将要處置她時一模一樣。嬴菱下意識就噤了聲。
“奉勸縣主,不想再被閉門思過的話,還是謹言慎行。”她微笑道,“若你再胡說一個字,今日的事,我會原封不動地告訴王兄。”
她聲音輕輕柔柔的,像風拂過花下鈴铎的悅耳清脆,落在嬴菱耳中,卻是不寒而栗。
小縣主的氣勢一瞬小了下去:“說就說,誰怕你。”
她情知今日是搜查不了了,忍着火氣站起身來:“今天就到此為止,你最好給我安分一些,別叫我發現你勾引王兄,否則,我絕不會讓你們母女好過!”
說完這一句,她麻利地帶着一群外強中幹的嬷嬷飛也似的逃走了。
簇玉等人都長舒一口氣。
還好娘子回來的及時,否則縣主真要搜查卧房,她們做下人的,哪裏攔得住!
“真是過分!”
簇玉忍不住抱怨道。這做哥哥的,讓娘子無名無分地跟着他,每回夜裏折騰娘子許久,白天還要她繡什麽帕子;這做妹妹的,也天天來欺負娘子。
這什麽世道啊!兄妹倆都一樣的混賬!
令漪卻沒什麽反應。
所以她才不想和王兄往來,有時她覺得他待她很好,會有些許感動,更多的時候,她卻是在擔驚受怕,害怕事情洩露……
兩人如今這般與偷|情也沒什麽區別,又擔了個兄妹的虛名,身份敏感,事情傳出去,她就別想擡頭做人了。
可眼下也沒什麽法子,至少,也要等他把父親的墳遷走。還有華绾……
想至此處,她回過神,擔心地問:“華绾沒事吧?”
“沒事呢。”纖英答,“奴方才叫她躲去廚房了,嬷嬷們沒有見到她。”
“嗯,”令漪欣慰地點點頭,“你做得很好。”
華绾的身份還見不得光,雖說王府還算安全,府裏大部分人就算見了她也不認得,但凡事就怕萬一……
虞琛的白鷺衛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她就怕事情傳到他耳中,這幾日,連華纓也不敢見了。
可華绾總是躲在這小桃塢裏也不是個辦法,又要怎樣,才能破局呢?
*
因着這件事,夜裏兄長來時,令漪一連幾日也沒給過他好臉色,也一連幾日沒讓他碰。
嬴澈自知理虧,也歇了折騰她的心思,夜裏不過相擁而眠,只囑咐她莫要忘了答應繡給他的帕子。事後,嚴厲懲治了妹妹,罰了半年的月錢,警告她若再生事,則更不會接回太妃。
但令漪仍是因之惱了他,不僅沒動一針半線,連圖案也罔顧了他本人的意願,只叫簇玉随意繡了個《鹿王本生圖》,敷衍交差。
簇玉心中也是不忿。
事情全是他惹出來的,憑什麽還要娘子給他做什麽荷包繡帕?因此,那帕子的針腳繡工十分粗糙,僅僅一日便繡完了。
令漪也沒任何補救的想法,直接叫寧靈送去了雲開月明居——寧靈輕功極好,那日來報信縱是走大路也只用了半刻鐘不到,神不知鬼不覺。
對此,嬴澈自是不知的,寧靈來送帕子時,他正同弟弟與公孫牧商議着幽州刺史叱雲修前往饒樂受降之事。
饒樂與營州便是此次柔然為魏使之死歸還的兩座城池,離幽州最近,受降之事,自然歸了叱雲修。
前時既從駱超及宋祈舟的書信中得知對方并非真心歸還,嬴澈便命叱雲修裝作不知、好生準備,屆時率軍入城、擒賊擒王,勢必要将兩座城池順利拿下。
自然,因了這事,宋祈舟的“死而複生”也瞞得死死的,朝廷與宋家俱是不知。嬴澈命他在幽州待命,無诏不得返京。
八百裏加急,書信早已送去,約定的受降之日正是今日。嬴澈想,若進展順利,屆時便可讓叱雲修用此軍功,去換給裴慎之遷墳的恩典。
二人雖不相熟,但恰巧是同年的進士,攀關系還是勉強能攀上的。
姑母不是讓他死心麽?他倒要看看,如此盛大的軍功,換這樣小的恩典,陛下要如何拒絕,虞家又要如何反對。
這時寧瓒奉了那盛着帕子的黃花梨小匣進來,嬴澈接過,将帕子取出。
新裂齊纨素,皎潔如霜雪。其上,以各色絲線繡着九色祥雲與懸空日月,一頭九色鹿騰雲駕霧、仰天長嘯,乃佛經中的經典典故,“鹿王本生圖”。
繡圖雖不算精美,也不是他想要的“共挽鹿車”,到底是溶溶親口所允親手所繡,嬴澈十分滿意,連帶着看那頭略顯粗糙的九色鹿也覺栩栩如生起來。又覺整幅圖設色鮮明大膽,無一處不是奇想妙思,無一處不愛。
罷了。他在心中對自己道。想來她一個大家閨秀,不精于此道,也情有可原。
他要的原就不在于帕子本身,而是宋祈舟有的,他也要有。
他看重的也不是繡圖精美與否,而是她的心意。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
嬴澈唇角微揚,久久翻弄着那塊帕子看來看去,就是不收。嬴濯與公孫牧對視一眼,眼中露出了然的笑意。
王兄這是在炫耀呢。
就等着他們問起。
于是竭力憋笑,明知故問:“王兄,這是什麽?”
被他這一問,嬴澈果然将帕子重新展開,遞到弟弟跟前去:“看不出來麽?”
“是某人‘知恩圖報’獻給孤的贈禮。雖說繡的不怎麽樣,好歹也是她的一片心意,孤就勉為其難,收下了吧。”
他語氣清清淡淡,皺眉說着,似乎頗為這繡圖的粗糙而不滿,可細看那雙黑沉如墨的眼,卻瞧不出任何不悅。
殿下近來為着那裴氏罪臣忙上忙下,嬴濯與公孫牧都是知曉的。若說前時他們還當他是顧念兄妹之情,或是想用此事撬動駱家舊案打壓虞氏,眼下,卻還有什麽不明的?
公孫牧笑嘻嘻地道:“呀,女子報恩的方式就是贈帕麽?”
“那我高低得讓瑤瑤也給我繡個,去年柔然進攻幽州,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她可就得去見閻王咯。如此大恩大德,還不得給我繡個十條八條的?”
“瑤瑤”即幽州刺史叱雲修之女叱雲瑤,公孫牧的父親并州刺史公孫德與叱雲修交好,兩家既是世交,他少時從軍便是去的幽州,與叱雲瑤也算青梅竹馬。
只可惜,二人俱是争強好勝的性子,從小争到大,從刀劍槍戟比到騎射馬戰,始終難分高下。
往往是公孫牧以力量取勝,但論起技法與敏捷,叱雲瑤又比他略勝一籌。
去年柔然兵圍幽州,是公孫牧帶着大軍從并州出發,解了範陽之圍。從此便自诩叱雲瑤的救命恩人,氣勢上高了叱雲瑤一頭,把她氣得半死。
是以嬴濯笑道:“你就別為難她了,你要她繡花,不如讓她上天給你摘星星。”
又打趣長兄:“阿兄,裴家妹妹這事阿弟也算盡心盡力,可否讓她也給阿弟繡個什麽東西,以表謝意呢?”
歷來禮物只有別人主動送的,哪有自己要的,他可真好意思。
嬴澈輕飄飄乜了弟弟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好啊,阿濯若喜歡,不若這塊就拿去?”
嬴濯哪敢真收,只怕他前腳應下,後腳王兄就得與他翻臉。他竭力忍着笑:“那還是算了吧,這帕子上的圖案暗合王兄乳名,于阿弟又算什麽呢。”
嬴澈冷了臉,并未再言,見寧瓒呆頭呆腦地立在一旁怔望着他們,便問:“寧瓒,你呢,你要麽?”
寧瓒面色一紅:“無功不受祿。況且君子成人之美,不奪人之愛。這是裴娘子專程送給殿下的,屬下豈敢?”
他便順理成章地将帕子收入懷中,轉頭對二人道:“看見沒有?寧瓒都比你們懂事。”
嬴濯與公孫牧俱是強忍笑意,斂容恭敬地道:“殿下教導的是,我等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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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幽州,範陽城。
淑景清明,花豔如錦。
已是暮春,範陽城的南郊外,一望無際的原野終為遲來的春風染綠,觸目皆為芳草萋萋、苜蓿花紫。一陣微風吹過,草葉與蒲公英籽俱揚,直撲行人臉靥。
一名清瘦白皙、灼然玉舉的青衣郎君正坐在微微隆起的山坡上,橫笛唇邊,長指微按,一陣如玉石清越的笛聲自他指間逸出,乃《折楊柳》。
笛音本清脆明快,這一曲卻吹得如竹簫一般,低沉凝重,哀怨纏綿。身後,範陽城池巍峨,黃雲白日,蔚為壯觀。城與野,人與笛,整幅畫面割裂又和諧。
不久,一名小卒自城中策馬奔出,高揚手中捷報:“郎君,宋郎君——”
青年郎君按下竹笛,起身相迎,很快,那名小卒便近了,笑着将羽書傳給他:
“恭喜郎君,饒樂大捷,營州大捷,您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