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負心薄幸的小婦人……

第 41 章 負心薄幸的小婦人……

若是平素, 嬴澈并不會多想。他不甚注意這些女兒家的針線功夫,也難分辨是好是壞,只在意是不是她繡的。

可現在, 兩幅繡圖差距實在過大, 饒是他再不懂,也能看出宋祈舟的那幅實在比自己的好的多。

難道, 是她給宋祈舟做時要格外細心些, 精益求精,給自己做時就敷衍些?

或者,這鞶囊是宋祈舟另找繡娘繡的?

嬴澈微微疑惑,僵滞的時間也就稍長了些。小皇帝亦不明所以,與左右臣子困惑相視。

宋祈舟情知天子是不會為自己做主了,今日最好的結果,也就在此。他無視了嬴澈的纡尊降貴,向禦座上的天子行禮:“那臣就多謝聖上恩典了。”

随後, 才向嬴澈拱手一禮:“也望晉王殿下遵守約定, 過幾日,臣便上門看望拙荊。”

自己明明說的是要回去與她商量, 他卻要直接上門。嬴澈心間不悅,面上卻和煦一笑:“這是自然。”

反正,過不久他就當随便尋個錯處,把宋祈舟一腳踢去涼州, 正好跟嬴灼那厮作伴!

小朝會散後, 宋祈舟便欲歸家。他還有太多的疑惑趕着回去問母親, 腳力也就快了些。不想沒行出多遠,晉王卻叫住了他:“宋少卿請留步。”

宋祈舟回眸,那昨日還對自己橫眉冷對的妻兄正笑晏晏地朝自己走來, 身後還跟着一二名侍衛。

他微微皺眉:“你把她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嬴澈只盯着他腰間那個鞶囊,“弟妹不聽話,做兄長的自是應該好生管教,不是麽?”

說完,也不給他詢問的機會,徑直上手,扯下人家腰間的鞶囊來:“這是正六品官員規格的鞶囊吧?現在卻是配不上宋少卿了,不如換掉,孤命人再給你繡個新的。”

自己珍視萬分的東西,卻被對方如此粗暴地扯斷,宋祈舟一向溫和的臉上隐隐蘊出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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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去奪,卻撲了個空,晉王高高舉着那鞶囊,含笑看他。

對方親王之尊,不好強奪。宋祈舟只好忍氣吞聲:“這是拙荊繡給我的東西,還煩請殿下愛護些!”

這是新婚時溶溶送他的禮物,她說繡了很久,一針一線都是她對他的情意。

他知道那個時候她其實沒有多愛他,是急于為自己尋出路才找上了他,這樣的話,自然不過是說來哄他。

可她也的确是一心一意對待他,想好好經營他們的婚姻。前時她贈他的玉佩就已在柔然丢了,怎能再辜負她的心意呢?

“看看而已,孤還能昧了你的去不成?”嬴澈道,“這東西,孤又不是沒有。”

他拎着那個彩縷獸爪鞶囊,細細看了許久。不得不承認,即便他是個外行,也能看出,他的那頭九色鹿的确是不如的。

論繡工,一個粗糙,連線頭都未處理幹淨,一個精致,縱使用了許久繡面也宛然如新;

論設色,一個豔麗卻顯得媚俗,一個卻選了銀線去配規定的彩縷,洗去浮華,顏色清透。

論技法……這個他倒看不懂,只本能地覺得,這似乎是兩種不同的技法。

兩者差的不是一星半點,簡直像……簡直像不同的人繡的一樣。

難道,真是旁人繡的?

嬴澈心間忽生疑慮。

宋祈舟還在一旁怒目瞋視,跟誰打算搶了他東西似的。嬴澈面色陰沉,徑直将鞶囊扔回他懷中,欲要離開。

“等一下。”這一回,卻是宋祈舟開了口。

嬴澈皺眉,神情極其不耐。

宋祈舟收好鞶囊,四下裏環視一圈見無旁人,這才緩步走近。

他壓低聲音:“我在右校王領地時,右校王曾托我去照看他兩個女兒,捎給你的信,也有提過此事。對此,是什麽意見呢。”

右校王即叛逃柔然的大将駱超。這是公事,嬴澈斂容正色:“讓阿瑤去。”

“阖京皆知是你帶回的柔然詐降的消息,若去看駱華纓,傳至柔然人耳中,卻對駱超不利。”

“再說了。”他奇怪瞥宋祈舟一眼,“你與駱華纓又無交情,去看她做什麽呢?別反把裴……溶溶拖下水。”

妻子一直想救駱家姐妹的事,宋祈舟是知道的,此刻也并未驚訝。只問:“那叱雲小将軍以什麽理由去呢?叱雲将軍是邊将,又是此次的主帥,身份只會比我更敏感。我擔心會适得其反。 ”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她自己就會搞定的。”嬴澈道。

他在心裏嫌棄這便宜妹夫蠢笨,到底多解釋了句:“她少時曾與駱華纓齊名,稱什麽‘将門雙姝’。好容易回京,見見兒時的故人有何奇怪?”

可聽聞那虞氏兄弟對駱娘子監視頗緊,不會被他們看出什麽端倪,傳去柔然麽?

宋祈舟暗覺不妥。

畢竟,若那位右校王告訴自己的都是真的,最不想他活着的,便是虞氏。

他們完全可以将髒水潑給他,說是他洩露的軍機,導致柔然殲滅魏軍的計劃失敗,好利用柔然王庭的手處死他。

但見晉王言之鑿鑿似乎胸有成竹,宋祈舟又疑心他是否另有對策,道:“但願如此吧。”

*

小桃塢裏,令漪一直睡到午間才醒。

那個地方仍傳來陣陣酸脹,腰肢好像要斷掉,身子亦酸軟不堪。她難受地抱着自己坐在榻上,寬大的寝衣遮去了身上密布的糜紅印跡,只露了一雙瑩潤小巧的玉足在外。

簇玉端着早膳進來時瞧見的便是她抱膝發呆的模樣,臉枕在膝上,如雪蒼白,一雙眼腫成杏核,眼底尚浮着隐隐的烏青。

不聲不響,竟比落淚還叫人肝腸寸斷。

屋中氣氛壓得極低。簇玉擔心她着涼,忙放下托盤走過去,扯過被子将女郎裹住:“雖說入了夏,早晚還涼着,女郎可要當心感染了寒氣。”

“沒什麽。”令漪語聲沙啞,“你出去吧,待會兒我來收拾。”

屋中狼藉滿目,鏡臺上的東西更是全被摔在地上,周圍一片薄薄的晶瑩水漬。

簇玉也紅了臉,道:“您還是休息吧,奴來就是了。”說完,将食案端來,服侍她用了飯。

随飯食端來的還有那碗雷打不動的月季玫瑰當歸湯,令漪恹恹颦眉:“我不想喝。”

“那我們就不喝。”簇玉道。

以往都是纖英來送,勢必是要盯着她喝完的,今日卻換了簇玉來,何嘗不是纖英對她的一種憐憫。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令漪心間便十分難過。她黯然起身更衣,對簇玉道:“你把那雙靴子找出來吧。”

“女郎?”簇玉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麽,有些驚愕。

“去吧。”

簇玉只好應命,捧了那雙玄色鑲金邊的馬靴來。上面以銀線繡着麒麟暗紋,飛針走線,栩栩如生,如珍珠瑩潤般散發着淡淡微光。

這雙馬靴耗費了令漪不少心力,她有些可惜,怔怔地撫摸着柔滑的緞面,半天也未下去手。

這是他先前要的東西。她給宋郎做過三個鞶囊、三條帕子,還有兩雙鞋,兩雙護膝。他要她把做給宋郎的都補給他一份,她因不想答應,加之他妹妹惹惱了她,便只吩咐了簇玉給他繡了個帕子。

其它的,原想再拖一拖,可她不好意思全讓簇玉一個人負擔,加之他畢竟也算她的兄長,做妹妹的給兄長做雙靴子,并不逾矩,便也做了。

原本,那鞋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只差再绱半邊靴底即可完成。上次他來,怕被他瞧見,她叫簇玉收起來了。

可是現在,她根本不想給他。

他根本不配得她的東西,也不配為她的兄長。

令漪越想越難過,拿起剪刀,對着那雙已經成型的馬靴便是一通亂剪。

鞋靴較尋常布匹堅硬,她剪得更是用力,一痕飽滿劇烈起伏着,蒼白的臉上因之生出一片紅暈,像是用盡全身力氣。

條條碎布宛如烏黑的鸷鳥羽毛飄落在篾蘿裏,邊剪淚水卻邊落了下來。簇玉只覺一顆心也似跟着被剪碎,忙按住她的手:“娘子,別剪了!別剪了!”

“您若不想看見它,奴拿去處理了便是,您千萬不要生悶氣,為了這點子事,氣壞自己的身子,不值當!”

輕微的一聲“啪嗒”,是剪子掉在了篾蘿裏。令漪閉上眼:“也好。”

“你拿去處理了吧。”

晚上,嬴澈卻來了。

令漪一整日都沒有胃口,身子又酸疼得厲害,用過午膳便早早地歇下了。

此刻偃卧在已經替換下素幔的妃色帷帳裏,背對着他,閉眼假寐,如杏花一枝,楊妃春睡。

簇玉一見了他便如臨大敵,慌忙跟進來:“殿下,女郎今日身子不适,已經睡了,您改日再來吧。”

嬴澈不理,徑直沉着臉走近卧室,對帷帳中偃卧的女郎道:“起來,孤有話要問你。”

令漪紋絲未動。

嬴澈面色冷冽:“裴令漪,想想你爹……”

這一回,不必他說完,令漪徑直自床上坐起,冷漠道:“你想做什麽?”

嬴澈皺眉。

還是這般桀骜不馴。

讓她靜心了一日,就是這個結果?

他強忍火氣,從懷中取出自己的那塊帕子:“去,拿個帕子,把這圖案重新繡給我看。”

簇玉霎時緊張起來,下意識看向女郎。

她神情卻木然,怔怔颔首道:“原來是為了這個。”

“不必繡了。”令漪擡起臉來,竟有種死灰般的平靜,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再影響她的心情,“我實話實說吧,你那帕子不是我繡的,是我叫人繡的。”

“都是我的主意,你不要遷怒旁人,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她瓷白的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因她想,總歸他已經懷疑了,事情是遮掩不過去的。

與其繼續撒謊、被他發現後怒火更盛,不如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反正她現在什麽都不怕了,她只怕他會報複爹爹……

令漪心間凄楚,杏眸盈盈氤氲着水光,終究不曾淚落。對面,嬴澈神情僵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

額際青筋怒綻,他忍不住怒聲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這事是你自己提的,如果你不想做,便不要許諾。為什麽許諾了卻要反悔?甚至欺騙孤?”

那将這帕子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自己又算什麽?跳梁小醜麽??

“沒有為什麽,答應的時候想做,後來不想做了。”心間一片天空地靜,剎那之間,她竟有種不必再作戲的輕松與解脫。

眸中霧氣卻是更深一層,她低頭喃喃:“反正,王兄來找我永遠只為那一件事,有沒有這些身外之物,又有什麽分別呢?”

“王兄想要我的身子,我給就是了。”說完,便動手解衣。

“你……”

片片潔白如玉的肌膚逐漸呈露在視線中,隔着璀璨的燭光,肩頸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紅痕與裹住玲珑玉潤的小衣也都清晰可見。

嬴澈愣住了。

她這是做什麽?

她怎能這樣自輕自賤、看低自己?!

簇玉臉色慘白,剛要撲過去相勸,令漪指尖在頸上系繩處輕輕一扯,又要脫抱腹。

嬴澈面上陣紅陣白,又急轉為震怒的鐵青。

滿腔的怒火都無個發洩之處,他轉身狠狠一拳砸在牆上:“不知廉恥!”

說完這句,揚長而去。

兩扇木門被他撞開,兀自在風裏“吱呀”着,像女人幽幽的哭聲。簇玉忙撲過去,顫着手撿起地上的衣裳替她攏上,一開口,卻是泣不成聲:“娘子……”

隔壁房內,華绾也聽到這邊屋中的聲響,身為小孩子自是不能去看的,只抱着寧靈默默地哭。

“沒什麽。”令漪神色平靜,“反正他拿我不過也當娼|妓對待,我便也以此心态對待他。拿身子換利益,我本來就是啊,不是麽?”

要是能早點明白這個道理,她也不至于被傷到心了。

*

子時,雲開月明居。

嬴澈搬了把椅子,正坐在門邊,看着炭盆裏燃燒的書冊與錦帕發怔。

他神情寒沉,眼神陰鸷,玉顏幽幽映着火光,好似地域裏的閻羅森然可怖。

旁餘侍衛都躲得遠遠的,屏息凝神,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靜夜裏偶或傳來一兩聲鳥鳴。月皎風清,銀河慘淡。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薔薇花香。

俄而寧瓒走上前來,回報了叱雲瑤托人傳來的與華纓會面的計劃。他漫不經心地聽着,一開口卻是:“你去醫館走一趟,問問有沒有那種地方消腫的膏藥。”

生氣歸生氣,可他方才瞧見了,她身上的确有很多的傷,是昨夜他太過粗魯所致。

她的丫鬟也說她身子不适,那還能是什麽地方不适?想來昨夜他盛怒之下,的确是叫她吃了些苦頭。

眼下,他雖不想搭理這個負心薄幸的小婦人,可到底是自己傷了她,送個藥也是應該的。

才不是原諒她。

寧瓒一愣:“什麽地方?”

“就……”嬴澈方要明言,對上下屬的一臉茫然,突然紅了臉。

寧瓒也是男子,自己怎能将她的私密之事,明言于他呢?

他就不能自己明白?

嬴澈霍然發了怒:“就那種地方,女子用的,明白麽?”

寧瓒還是不明,主仆倆大眼瞪小眼相視許久,他終在主子那突如其來的怒氣中品出一絲端倪,同樣赧了顏,低下頭去。

“可醫館這時候應當已經關門了,屬下也不知哪些醫館會賣這樣的膏藥啊。”

這倒也是。嬴澈悻悻地想。

“那你去花月樓,問問駱華纓,順便也問問接下來幾日她的安排。”他皺眉道。那種地方,總該有這樣的東西吧?

“是,屬下這就去。”寧瓒領命,便要離去。

嬴澈卻瞥他一眼:“阿瓒,你也該找個女人了。”總不能,跟着寧靈那小瘋子過一輩子吧。

寧瓒臉上一紅,再度行禮退下,飛檐走壁,身影轉瞬消失在月色之中。

花月樓二樓花魁的房間中,華纓暫未睡下。

她已從小丫鬟處聽得宋祈舟上晉王府迎接妻子卻被拒絕的事,又有傳聞說昨日,令漪偷跑出去與他相會,被晉王盛怒帶回,封鎖在家中不得出。

男人果然是到手了就不珍惜,人家是正經夫妻,見個面又怎麽了!這樣的喜怒無定,也不知溶溶能不能應對好。

華纓心間十分擔憂,她嘆息着同丫鬟小環感慨:“晉王怎麽突然發這麽大的火。”

“也許是吃醋呢。”小環道,又抿唇一笑,“我倒覺得,晉王殿下挺在意裴娘子的,只要玉屏春那件事不暴露,一切都好說。”

她話音才落,窗外驀地響起瓦片碎裂的聲,華纓霍然驚起:“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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