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已經有孕四個月了”(……
第 46 章 “已經有孕四個月了”(……
是府裏的醫師號的脈。
慣常給王府女眷看病的老醫師不在, 今日府中輪值的是一名較為年輕的醫師,姓徐。仔細把過之後,道:“往來流利, 應指圓滑, 如珠滾玉盤,是滑脈無誤。”
“恭喜娘子, 已經有妊月餘了。”
當着兩個丫鬟的面兒, 令漪微白了臉色,分明坐在椅子上,身子卻似一陣陣虛空似的往下墜。
簇玉急中生智,忙道:“徐先生,這月份您可要說準确。我們少郎君可是一月初走的,怎麽才月餘呢?”
那醫師即刻反應過來:“對對對,是四月,方才我說錯了……”
纖英亦道:“事關娘子清譽, 這種事, 怎麽能說錯呢?徐先生可要把月份說準啊。”
醫師笑道:“沒錯的,就是四個月。不會有錯的。”
“那好, 此事先不要聲張,簇玉你好生看顧着娘子,煩請醫師,還與我同去禀報殿下。”
纖英說完即帶着徐醫師離開, 留下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令漪緊張地看向簇玉。
簇玉溫聲安慰她:“娘子, 別怕。”
“有了就有了吧, 有殿下呢,這好歹是他的孩子呢,想來他也不會讓這個孩子認旁人做父。有什麽事他自會擺平的。”
可她不想要孩子。令漪絕望地想。
她才十七歲, 為什麽老天要她這麽早就有了身孕?
更要因此,餘生極大可能都得與他綁在一處,當一個沒名沒分的外室,或是侍妾!
将來再看着他娶新婦,困在這小院裏,與他的十幾房妾室一起分享他,一齊拜見女主人,自己的孩子,也要管別人叫母親……
這絕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令漪眼中霧氣漸起,哀波楚楚,如一江春水凝滞不動。
又不禁在心中埋怨。
都怪那該死的嬴澈,整天給她喝什麽助孕的東西!現在好了,這麽快就有孩子了!
這下他滿意了吧?她餘生都得和他綁在一塊了!他就是故意的!
可宋郎又怎麽辦呢,宋郎對她那樣好,她實在對不起他。
若要因為有了這個孩子就完全舍棄他,她也舍不得……
“有孕了?”
雲開月明居裏,晉王聞此消息,十分驚訝。
大約是二人結合尚短,他想也未往這方面想過,此時乍得消息,一時驚大于喜。
“是啊,”徐醫師笑得谄媚,“已經月餘……不不不,已經四個月了!”
四月?嬴澈驀地一嗤。
她還打算帶着他的孩子回宋家不成?
心知這是在外人跟前遮掩的話,但,他心裏也不願他的孩子再與宋祈舟扯上什麽關系。只冷道:“行了。”
“這件事先不要聲張,如有洩漏,孤唯你是問。”
斥退醫師之後,卻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快步去了後院,從那條密道去了小桃塢。
令漪正在窗下捧了個花繃子繡荷包上的圖案。仍舊是之前的那幅鹿王本生圖,才只繡了個鹿角,卻也用針細巧、不見針跡,足見繡圖的巧奪天工。
冷不防聽見身後的通報聲,她放下花繃子欲起身相迎,嬴澈疾步走來,按住她纖薄雙肩,将人重新按回了凳子上。
“你……有孕了?”他小心翼翼地問,視線一錯不錯落在她的臉上。
令漪面色微赧,低垂着眸看着他胸前衣襟上繡着的麒麟暗紋,輕輕地嗔:“纖英不是都帶着人過來同王兄禀報了麽?王兄何必明知故問。”
窗外陽光正好,照得一團又一團的薔薇花影打在女郎的臉上,似将那抹赧色染得更深。
嬴澈看着那雙清波微凝的眼睛,只覺一顆心也似墜入月下溫暖的春水裏,漸漸酥軟。
雖然已事先從醫師口中得知,但直至此時,聽她親口道來,他才覺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好似平生也沒有過這般暢快的時候。
而這份喜悅,是眼前的女郎帶給他的。他語聲不知不覺溫軟下來,溫柔凝視着她眼睛:“既然有了,就生下來吧。”
“孤還沒有子嗣,若能出自溶溶腹中,也頗合我心意。溶溶且安心養胎,別的,都不用擔心。”
名分,生産,還有将來這孩子的身份問題,都不必擔心。
欣喜之餘,不免又覺遺憾。
還沒來得及等她愛上他便有了孩子,日後孩子降生,就難有這般二人獨處的時刻了。
令漪心道,你倒是稱心如意了,她卻不高興。
她實在怕。雖然醫師說是四個月,可實際的月份,彼此都心知肚明。
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回來還不到三個月,便有了身孕。若說是他的,那便是“熱孝”之中就與他有了首尾,傳出去,只會被人戳脊梁骨說不檢點。
她到底也是個女兒家,哪能完全不在乎,況且這樣的話,難道好聽麽?
還有宋郎……宋郎若是知道了,該是有多難過呢?她實在對不起他……
“好了。”嬴澈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手指輕勾過她臉,溫和地安慰道,“溶溶別怕,孤讓醫師先瞞着,不會有事的。”
“可這事是能瞞得住的麽?”令漪哀哀反問,“等将來肚子大起來,要如何遮掩?”
他笑:“那就只能委屈裴小娘子與我做婦了。”
做婦?做妾還差不多吧。令漪氣惱地想。
前日還說“允她做個媵妾”,眼下不過一句調笑,她自不會當真。
可,就算是做婦,他願意,她還不願意呢!
他想得美。
令漪心中氣息頗為不平。她涼涼睇他一眼:“那王兄前時說的給你下藥之人,找到了麽?亂棍打死了麽?”
既然有了,她也沒法将這孩子拿掉,自然要利用懷孕之事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嬴澈何嘗不知她是故意試探,在心中笑她幼稚,他還能真把她亂棍打死不成?那他如何舍得。
倒也配合地答:“找到了找到了,已經讓寧瓒處置了。”
她輕輕哼了一聲,聲如蚊蚋,卻實有些往日難見的小女兒情态。板起臉來又問:“那我父親改葬的事呢?”
“急什麽,還有些日子呢。”嬴澈道,“好歹也是我未來孩子的外祖父,難道我會舍得讓他埋屍荒郊?需細細挑選棺木、找人撰寫墓志銘、刻繪石碑,自然也就耽擱了些。”
聽他語氣倒是有認真在做,令漪放心些許:“那就好。”
勞他做了這許多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俯身,從篾蘿裏取出那條壓在最底下的五彩絲繩:“這個……給王兄。”
語罷,纖指一勾,将那絲繩,輕輕系在了他左腕上。
“長命縷?給我的?”嬴澈擡腕細看,微微皺眉,“這是什麽意思?”
時下風俗,五月五日,以白、紅、黑、黃、青五彩絲線編織長命縷,系于臂上,或手腕處,便能辟邪,令人不病不瘟。
可這個一般都是系在小孩子臂上的,或是奉給家中老者。他不是稚子,年歲,應當也還沒大到能做她“長者”的地步吧?
“沒什麽啊,就端午節要到了嘛,想着給王兄編個這個,就當讨個吉利,祈願王兄百病不侵。”令漪道。
其實這是她幼時的心願了。
她入府時正近端午節,彼時他剛剛收留了她,讓她不至于被抓去教坊做小妓子。她很感激這個面冷心熱的繼兄,時值端午,便同母親身邊的婢女學了,親手織了一條,想送去給他。
可還沒有送到,就被跟蹤她的宜寧縣主一把搶過,扔進了橋下流淌的潺潺清溪裏。
她直到這時還記得嬴菱說的話。
“你就拿這個去讨好我王兄?”
金尊玉貴的小縣主一襲火紅如石榴花的裙子,其上遍織寶石與珍貴的雀羽,趾高氣昂地立在石橋的最高處,訓斥她道:“別做夢了,你什麽人我王兄什麽人?他才不會喜歡這些下賤庶民用的東西,也不會喜歡下賤的你!”
她那時年歲尚幼,又是剛入府、寄人籬下,不敢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條她辛苦編織了一日的長命縷被水流沖入橋下的壕溝裏,随着火紅的石榴花瓣,一起流遠了。
過後,連告狀也不敢。因王兄每每見了她只是冷着張臉,好似當真讨厭她這個罪臣之女、下賤庶民一般。
那時的她還很渴慕他的兄妹之情,自然會為之傷心難過。哪裏想得到,今日,竟是要與他生兒育女了?簡直是恍如隔世。
杏眼間掠過一絲恍惚,她從塵封的記憶重回現實。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王兄會嫌棄嗎?”
嬴澈不解:“孤為何要嫌棄?”
這還是他得來的第一件不必自己要求的她的禮物,自然視若珍寶,不能理解她話中之意。
“難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娘子一雙含羞帶怯的眼,忽然憶起前事,“你又要告訴我,這是簇玉打的?”
四目相對,他眼裏的探究反惹惱了她,令漪霎時沉了臉色,背過身去。
心中卻實是生氣。
連她和簇玉的針線都分不清嗎?還說喜歡她,男人嘴裏果然沒一句真話!
宋郎就不會像他一樣,連她的針指都認不出!
怎麽還惱羞成怒了。嬴澈不明所以。
“沒什麽。”她漠然以應,“是我自己打的,王兄若不喜歡,摘了就是。”
“孤何時說不喜歡了。”嬴澈道,“既說是你做的,日後,孤一直戴着就是了。”
那不過是端午才有的習俗,且佩戴者多是小兒,他一直戴,也真不怕惹人笑話啊。
令漪樂得看他笑話,賭氣不言。嬴澈将她身子慢慢抱轉過來,柔聲說起了正事:“明日我要入宮耽擱一天,你要待在家也好,去洛水邊看龍舟競渡也好,總之自己小心。”
“若要外出,就讓寧靈陪你。”
端午佳節,宮中原就要舉行盛大的宴會招待、賞賜百官,他自不能缺席。
然而屆時洛水邊還有龍舟競渡的盛大活動,母親讓她同去,她也想去瞧瞧。笑着點頭應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