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何不讓他們重新結合
第 47 章 何不讓他們重新結合
次日辰時, 令漪同母親一道出門,前往皇城底下的端門看龍舟比賽。
時值端午,洛河兩邊皆擠滿了出來看競渡的人群。沿途榆柳夾道, 游人如織, 歡聲笑語如游絲軟絮蕩在夏日的微風裏,十分熱鬧。
令漪與母親同乘一車, 沿洛河邊的禦道一路向端門駛去, 離端門愈近人便愈多,道路幾乎水洩不通。
雲姬掀開車帷瞧見,“啧”了一聲:“這還沒開始呢!他們倒積極。”
“也是為了占個好位置吧。”令漪道。
龍舟競渡自西水門開始,抵達東水門後又折返回皇城底下的端門結束。視抵達終點的時間決定次序。
屆時,天子與皇後還将登上端門,抛灑粽子與金錢,與民同樂。
也是因此,端門底下一向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若是去得晚了, 只怕得排到一裏開外呢!
這樣的盛況, 令漪自然是想看的。但又有些擔心自己如今既有妊,也不知能不能去。
好在, 昨兒醫師號過脈後已給她開了方子調理,今晨起來後并沒有不适,想來沒什麽大礙。
“你頸上這串璎珞倒是好看,以前怎麽不見你戴過。”正出神間, 母親以指撥過她頸上挂着的白玉璎珞, 問。
令漪一愣, 頰畔浮上淡淡的緋:“是別人送的。女兒覺得還算襯今天的衣服,就拿出來戴了。”
宋郎既沒死,她現在自是不必穿素色。但令漪一向偏好素淨、淡雅的顏色, 今日所着,乃是一件淺藍色繡梨花紗裙,配這串白玉璎珞,正合适。
別人送的?
雲姬放下璎珞,詫異看着女兒一張清冷雪面上、略萦羞澀的眉眼。
璎珞精巧,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且不易得。能随随便便送給她,對方必定位高權重,或是極盡親近,才會舍得送這樣貴重的禮物。
若是宋祈舟送的,她必定早嚷嚷了。既不是宋祈舟,難道,是殿下?
雲姬手搖團扇,看着女兒笑而不語。引得令漪臉紅不已,終究不肯承認。
母女倆很快抵達皇城外的洛河碼頭邊,兩岸河邊,已擠滿了前來看龍舟的人群。
令漪随母親找了處榆陰下的空地,她戴着紗帽,任憑輕如蟬翼的薄紗遮去傾國之姿,欣然地看河中千舟競渡。
競渡的船已從上游游下來了,皆系着大紅綢花,上面兩列精壯兒郎,将船槳掄得輪轉如飛,船只如離弦的箭在河中疾沖,觀賽百姓齊齊喝彩。
今日随她出來的唯有簇玉同寧靈,此外便是雲姬身邊的侍女仆婦了。衆人在河畔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去往東水門的船開始陸陸續續回來。
“我們先過去吧。”
龍舟競渡結束後就是端門上的撒粽子儀式,令漪擔心待會兒人多,便提議道。
雲姬卻饒有興致,盯着河中船上的健壯兒郎不放:“急什麽,還沒結束呢!”
于是又等了一刻鐘,龍舟接二連三地返回,勝負已分。
兩岸百姓歡笑着朝獲勝的船只扔下鮮花、粽子等祝賀之禮,開始往端門下的天津街移動,是天子與皇後即将登臨端門城樓,舉行撒粽儀式。
雲姬喜歡看熱鬧,挽着女兒的手急急朝端門下跑:“我們也瞧瞧去。”
方才讓她先走不走,這會兒人這麽多,擁擠無比,令漪自是無奈。
她如今既懷着身子,自是不可能像過去那般跑跳無忌。偏又不便道出原因,只得道:“母親慢些。”
好在人流如潮,母女倆叫人潮裹挾着往端門方向挪,想快也快不起來。期間簇玉便一直跟在女郎左後方,叫寧靈跟在右後方,以免被人群沖撞。
端門之下的天津街上,已按等級劃分出幾塊區域,由禁衛軍持矛結成人牆隔開,仿佛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分開了庶民與士族。
雖然人頭攢動、摩肩擦踵,卻互不幹擾,俨然泾渭分流。
抵達王公貴族所在的正中區域後,高大雄偉的重檐庑殿頂城樓宛如拔地而起。其上青瑣丹墀,畫圖仙棂。勾欄飛檐,巍煥軒敞。
重檐之下,垂拱密密排列着,彷如畫圖精巧。
令漪怔怔看着那火紅如燒的城牆。
很突兀地想,今日王兄,也當要登臨城樓吧。
今日的大典是鴻胪寺主持,宋郎應當也在。
聽簇玉說,宋郎立此大功,卻只得了個鴻胪寺少卿的升遷,是王兄在刻意打壓他。
她隐隐覺得和自己有關,心間愧疚更深一層。實際上,從他回來的時候她便漸漸能預料得到,她和他應當是不可能了。
王兄不願放她回去,反而一直因為她對宋郎頗多針對與壓制。如今既有了孩子,就更不會放過她了。
他也不該是她的退路。也許,應該早做決斷才是……
正是出神間,令漪突覺被人撞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事發突然,她下意識伸手護住尚不顯懷的腹部,幸得旁邊的寧靈和簇玉将她拉住,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簇玉登時氣不打一處出:“長沒長眼睛啊?”
回過頭,卻實吃了一驚——來人卻是宜寧縣主,嬴菱。
她一襲價值千金的百鳥裙,神情一如往常高傲。正不滿地嘟囔:
“不就是不小心撞上了嗎?她又沒摔,嚷那麽大聲做什麽。”
嬴菱說別人喧嘩,自己的聲音卻實不小,霎時招來不少目光。
每回同嬴菱見面都沒什麽好事,令漪冷淡颔首,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起身,并不看她。
“喂,你沒摔着吧。”嬴菱卻神情古怪,話裏有別扭的歉意和關心,“聽說你都懷孕四個月了?也不是我說你,你們這種孕婦,就不該出門添亂。你說說,人這麽多的場合,你跑出來幹什麽啊,也不顧忌着肚子裏的孩子……”
真是擾人興致!
有孕?四個月?
四周多是貴族女眷,聞言紛紛側目。
連雲姬亦是詫異地看着女兒,不知她何時有了身孕。
嬴菱身後還跟着一大堆丫鬟仆婦及夏芷柔。令漪一張雪白的面漲得通紅:“你在胡說什麽?我何時有孕了?”
“難道不是嗎?”嬴菱卻一臉驚奇,“你自己院子裏的人說的啊,說昨天徐醫師給你來把脈,結果診出喜脈,已經懷孕四個月了。”
她院子裏就那麽幾個人,怎麽可能背叛她往外說。
令漪剛要否認,嬴菱又一副“懂的都懂”的神情姿态:“行了,別裝了。既然都過三個月了,可以說的。不必擔心。”
“我可沒說謊,喏,大家都看着呢,你是不是還要我給你請個太醫來瞧瞧啊?不過你都四個月了,怎麽肚子一點兒也不顯形呢?”嬴菱好奇地問,說着,竟欲上手去摸。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令漪怎可能讓她們請大夫過來。那樣,她懷孕才一個月的事不就暴露了?
她閃身避開,冷笑道:“那就煩請縣主別摸,既然縣主都提醒我要愛惜孩子,碰壞了怎麽辦?”
這時旁邊的貴婦笑着插言:“興許是這位娘子生得瘦弱,有衣裳罩着,就不大看得出。”
溶溶真有孕了?雲姬心間狐疑。
既是四個月……那就是宋家那小子的了??
雲姬頓時痛心疾首。
天啊!怎麽就有了他的孩子呢!晉王還把這個消息捂的死死的,她這個親娘卻到現在才知道。
莫非……晉王殿下,口味獨特,尤愛懷孕的人妻?
面上則勉強擠出一抹笑來:“溶溶,這樣大的喜事,你怎麽不告訴母親?”
“我……”令漪心知遭了算計,正想着分辯之辭,夏芷柔卻道:“想是裴妹妹自己也沒發現,不是說,是昨天才診出來的麽?”
又關懷地問:“裴妹妹現在可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
得,這是一唱一和上了。
令漪哪裏不知她們的心思——昨天王兄才三令五申事情不可洩漏,怎麽這麽快她們就知道了?
怎麽就這麽巧,還偏偏在端門之下撞上,偏偏當着衆人的面兒嚷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懷孕四個月了?
不就是想她回宋家麽!畢竟她有孕這個消息傳出去,于情于理都該歸于宋家。
好啊,大不了她真就回去,也比每天留在王府裏受這些閑氣強!
于是冷笑道:“承蒙夏姐姐關心,只是我月事一向不準,先前誤以為夫君去後,傷心欲絕,遲了這幾月也沒大放心上。近來又偶感暑氣不大舒服,才叫醫師過來診脈。”
“雖說是喜脈,可一向又總有誤診的,我還特意交代了醫師暫時不要外揚,想近日請大夫複診,所以也就沒說出去。”
“只是……”她頓一頓,看着夏芷柔,詫異地掩口驚呼,“怎麽我院子裏的事,夏姐姐卻知道得這樣清楚?難道我的院子裏,有夏姐姐的耳報神麽?”
周圍多是女眷,對于這些內宅争鬥心裏都門清。先前那因了令漪有孕而投注過來的目光,又紛紛落在夏芷柔身上,竊竊私議着,目帶譏笑。
夏芷柔臉色微微漲紅:“是纖英說的啊。”
令漪立刻反問:“纖英昨日都沒出小桃塢,夏姐姐要從何處聽來?”
“那就是廚房的人說的了。”夏芷柔勉強笑道,“想來因你有孕,向公中要的食材有所變化,那些老婆子自個兒就猜出來了。”
“是這樣嗎?”令漪道,“夏姐姐連我懷孕的月份都知道得這樣清楚,我還以為,是夏姐姐替我把的脈呢!”
“宋少卿離京不是剛好四月麽?我們也只是猜測……”夏芷柔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可方才縣主不是言之鑿鑿,說是醫師把出來的麽?”說至此處,令漪瞥了嬴菱一眼。少女正滿臉尴尬,不知所措地看向夏芷柔。
令漪只冷冷一笑,置之不理。
只在心間暗暗唾罵起那殺千刀的某人。看吧!他的親妹妹和野妹妹又出來作妖了!不是他讓她懷孕,根本沒這麽多事!
反正,都怪他!
“好了好了別吵了。”雲姬怕把宜寧縣主得罪狠了,忙上來打圓場。問女兒:“溶溶,你懷孕了,這事宋少卿知道麽?”
她搖頭:“還不曾告訴他。”
又一名貴婦笑道:“對呢對呢,今兒是鴻胪寺主持典禮,宋少卿說不定也在。”
“好似江夫人也在。”又有貴婦加入言談,“雖說前時你們兩家鬧得是不大好看,可那宋家已經是三代單傳了,這樣大的事,還是說一聲為好……”
事情既然已經傳開,令漪也沒有不認,道:“事關重大,我也是想再複查一遍,穩妥些再說。”
大抵已婚育的女子聚在一塊兒時談論的除了孩子還是孩子,周圍的婦人開始熱情地聚過來,與令漪分享起懷妊經驗與育兒知識來,令漪一一以言承之。
衆人誰也沒有看夏芷柔一眼。
連身份尊貴的宜寧縣主也被晾在一旁。
她們都是高門大戶的當家主母,自然知曉夏芷柔在打些什麽主意。暗自打探姊妹院子裏的消息,故意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嚷出來,為的不就是把人趕回宋家麽?
可她那麽處心積慮地趕人家一個“小寡婦”做什麽?還不是對那位金尊玉貴的晉王殿下心懷不軌……
衆人鄙夷夏芷柔的為人,同令漪說話聲也就含沙射影了些。夏芷柔面色慘白,還是嬴菱悄悄拉了拉她,稍稍緩和了些,随她到別處去了。
這時城樓下忽然山呼萬歲,衆人跪地而拜。原是城樓之上,天子已攜着皇後出來。
震耳欲聾的山呼聲打斷了話題,令漪跟着跪伏下去,口稱“萬歲”。
天子今年不過十四,他的皇後虞氏也不過十五,才過了千秋節,俱是形容尚幼。但此時也沒人敢直面天顏。
天子身後還跟着諸位王公貴族與高階官員,嬴澈與清河大長公主亦在。兩側各有一列宦官宮人,持旛幢,捧玉盤。
玉盤裏盛着粉團粽子與金幣,被帝後一把把灑下,于是城樓下兩翼的百姓與奴仆一窩蜂地擁上去以衣承接,有如搶食的鳥獸。
随後是歌舞百戲,絲竹聲聞數裏。城樓之上,帝後與文武百官亦觀賞着底下精彩絕倫的舞蹈,清河大長公主笑道:“今日這慶典安排得不錯,殿下可要好好賞賜宋少卿才是。”
實則宋祈舟升任鴻胪寺才多久,這樣的歌舞,起碼兩三個月前就要排練了,自然不是他的功勞。
但将百姓按區域劃分、派遣禁軍維持秩序和整個慶典的調度一絲不差卻實在是他的功勞,諸位王公大臣也覺滿意,紛紛交口稱贊。
小皇帝遂将還在城樓下維持秩序的宋祈舟叫上來,當面賞賜他許多財物。
宋祈舟受寵若驚,一一謝恩。
衆人都對這位上任的新少卿贊不絕口,唯有嬴澈坐在一旁閑适地品嘗茶點,連句敷衍的誇獎也沒有。
他心裏何嘗不知姑母是想扶持宋祈舟跟自己作對,想了想,卻放下茶盞,道:“宋少卿,姑母很欣賞你呢。”
許是今日有些熱,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順勢翻開袖口,露出那截系着長命縷的左腕,左右翻看着。
于是城樓上諸人都瞧見了尊貴的晉王殿下腕上竟然系了根來自民間的五彩絲繩,暗暗驚訝。這是哪個相好的送他的呢?
宋祁舟卻不明所以,漠然以對。嬴澈在心中嘲笑他沒見識,接着道:
“我聽聞,宋少卿絕婚後還一直未娶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妻,不若,請姑母做主,讓她為你許婚?”
宋祈舟薄唇微動,剛要拒絕,清河大長公主卻笑道:“好啊,我正有此意呢。”
“聽聞宋少卿和令妹彼此都想破鏡重圓,令妹還曾與他私下約見,卻被晉王你棒打鴛鴦,關在府上不許外出。依姑母說,既然兩個人都有意,何不讓他們重新結合呢?屆時就是讓姑母來主婚,也未嘗不可啊。”
“那可不行。”嬴澈斬釘截鐵地拒絕。
“都說婚姻是父母之命。我不喜歡他,自不可能再将受過宋家欺負的妹妹嫁給他。”
“倒是姑母,既然這般賞識宋少卿,剛好臨清妹妹的婚事也沒個着落,不如就讓他們成婚吧。”他看着姑母微微變色的花容,目中帶了些挑釁的笑。
讓兩個自己讨厭的人結合,嬴澈是樂見其成的。
宋祈舟也最好早點滾蛋或者早點再婚,省得溶溶整天惦記!
一時城樓上諸人皆尴尬不已——臨清縣主乃大長公主的掌上明珠,宋祈舟再是青年才俊,也已是個二婚,怎能匹配呢?
同自己的姑母都這樣說話,晉王,還真是越來越跋扈了!
大長公主皮笑肉不笑:“子湛,你喝醉了。姑姑只原諒你這一次。”
說完,大長公主起身眺望着城樓下熙攘萬民,也不再為宋祈舟說情了。
這時候,卻有宋家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跑到城樓下,激烈同戍守的衛士交涉着什麽。
大長公主眼尖,一眼瞧出是宋家的人。便傳令下去:“讓他上來說話。”
她既發話,底下人焉有不從之理。那名小厮很快被帶了上來,大抵是生平也沒有見過這麽多的王公重臣,一時戰戰兢兢,行禮都行了半晌,半日都開不了口。
嬴澈側身飲酒,只閑閑瞥了那名小厮一眼,面色嫌棄。
心道,宋家還真是上不得臺面,下人都這樣畏畏縮縮的,可見家風不行。
“阿五?”宋祈舟驚訝地問,“你怎麽上來找我了。”
“是夫人遣奴來告知郎君一件事……”名喚阿五的奴仆額汗涔涔地說着,礙于諸王公都在,卻不好直接說。
大長公主便道:“但說無妨,莫非有什麽是只能同宋少卿說的,卻不能與我們分享的麽?”
“倒也不是。”仆人忙賠笑道,“只是是我們家的一件私事,是夫人讓奴來禀報少郎君一聲,說是我們少夫人,已經有孕四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