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破曉

破曉

接下來的三天,李惟都不見了蹤影。

夏侯梨白狠了狠心,忍着眼淚,收拾好梳妝臺的金銀首飾去了當鋪,當天,她和老板講了一上午的價,才換回二百兩銀子。

回來的時候,李绛見她眼眶通紅,小聲道:“小姨,你把那些首飾都當掉了?”

夏侯梨白點了一下頭,“王府處境艱難,守着這些死物何用,到底不如貨真價實的銀子。”

李绛受之有愧,道:“小姨,你快把東西換回來吧,阿姐肯定不會讓你這麽做的。”

“她肯定不會同意的,所以這錢你要藏好了,別讓她知道,”夏侯梨白心裏合計着,“到了東都,打點官員,哪裏都需要錢,去國公府更是不能掉了面子,否則你二姐在府裏也受委屈。”

李绛知道着那些首飾都是大嫂給她準備的嫁妝,如今大嫂不在了,理應是王府照顧好人,“原來二姐在國公府也會被人欺負。”

“你大嫂早就跟我說過,那個國公府的陳老太太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也就瞧着面和心善,背地裏指不定怎麽埋汰人呢,”夏侯梨白嘆了口氣,“郡主在信中不曾提起,只說自己一切都好,可那些大宅子裏怎麽可能沒有攻奸,她肯定不會跟咱們說實話的。”

李绛心裏不是滋味,雙手下意識地攥成拳頭,“小姨,錢你自己先收着,到了東都總歸是有辦法的。”

夏侯梨白嘴唇動了幾動,勸道:“馬上就過節了,總該添幾件新衣服,尤其是你三姐,整日舞刀弄槍的,衣服都打幾塊補丁了,以後跟那達官顯貴打交道,傳出去也不像樣子!”

兩人正說着話,赫連熙和楊序瀾一前一後了進了院子。

楊序瀾一看,邁步就上了臺階,“夏侯姑娘。”

夏侯梨白一愣,站到李绛後面,問道: “你怎麽來了? ”

前幾天衙門裏忙得抽不開身,一直沒得空,楊序瀾歪着頭看她的小臉,對她笑了一笑,“今日是小年,再忙也該休息一下不是?”

夏侯梨白覺得莫名其妙,嗔道:“小年都是在家裏過,楊大人怕是來錯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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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帶了臘肉和酒食,很有誠意的,”楊序瀾走兩步到跟前,“小世子不收留我們嗎?我都快餓的前胸貼後梁了。”

李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站在雪地裏發愣。

赫連熙懷裏揣着一只活物,見李绛目光直直望過來,眼中淌過一汪笑意,道:“我逮到了一只灰兔,正好送給小世子,跟你那只小白兔作個伴。”

李绛小臉一紅,結巴道:“真......真的?”

“我騙你做什麽?”赫連熙修長的捏着那兩只兔耳,把小兔子遞到他手裏,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姐姐呢?”

“在後院跟蘇爾勒切磋功夫呢。”李绛心情大好,抱着小兔子,說完人就僵在原地,裝出原來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

不過已經晚了。

一只小兔子,他就把阿姐賣了......

夏侯梨白抿了抿唇,心裏不由得有些緊張,“我去叫她。”

赫連熙微微擡了一下手,“不必,帶路就好。”

夏侯梨白點了點頭,引着人穿過長廊,但人還未走到後院,就聽到“锵”的一聲,餘音不絕。

蘇爾勒揮着斬|馬刀接連出招,李惟卻一直在橫刀防守。

她和蘇爾勒比試,是為了練習勁道和耐力,所以李惟不會發起攻勢。

赫連熙朝着不遠處頭發花白的季雲琨微微點了一下頭,以示恭敬。

楊序瀾暗暗吃驚。

其實,光看李惟和蘇爾勒的體型差,就知道力量懸殊,更何況蘇爾勒是悍将,在沙場征戰多年,力氣超乎常人,刀法在當今天下少有人敵,軍營裏幾乎沒有人能正面接下三刀。

扪心自問,他又能接下幾刀?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蘇爾勒揮起的斬|馬刀風聲強勁。

殘陽如血,映紅了天際。

待切磋完畢,李惟的手已經微微發抖,她目光掠過赫連熙看向了楊序瀾,“聽說楊大人想和我比試一下?”

楊序瀾挑了一下眉,仔細想了想,老王爺戰死,季雲琨雙腿也落了疾,季家拳和李家刀法只有李惟能使出來,能和這樣的人比試,對自己的實力何嘗不是一種提升。

他看了一臉赫連熙,見他不說話,就拿起架子上的一把橫刀。

夏侯梨白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攥緊了雙手。

站在一旁的李绛抱着懷裏的小兔子,寬慰道:“小姨放心,阿姐是不會輸的。”

夏侯梨白愣了片刻,緊緊抿着唇,沒說話。

楊序瀾笑了一聲,方才李惟和蘇爾勒對戰,他旁觀已久,對李惟的刀法有些了解,所以也不算倉促應戰,“李校尉,請多指教了。”

兩人一搭上手,霎時間過了幾招。

季雲琨撐着木杖,摸了摸下巴, 看着楊序瀾笑了笑,道:“難怪敢應戰,原來是秦百嶺的弟子。”

兩人打的有來有往,見招拆招,夏侯梨白在旁瞧着,也不知是為誰憂心。

赫連熙也沒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李惟看準時機揮刀而下,只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想娶她,打贏我才可以。”

說完,楊旭瀾挨了一腳,騰空直飛出去,摔在丈許之外。

夏侯梨白心頭一驚,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眼睛發紅,最後強行忍住了。

不容片刻喘息,楊序瀾站起身,撿起刀,兩人再度交手,而這次下手,衆人明顯感覺他比之前狠了許多。

兩人又過了幾十招,最後天都黑了,只能算個平手。

李惟收了刀,悄無聲息地看了一眼夏侯梨白,大概懂了她的心思。

季雲琨對于這次比試心照不宣,拍了拍李惟的肩頭,跟着蘇爾勒進了屋子,“都進屋吧,該吃飯了。”

這兩人雖然打得激烈,但也都藏着掖着,誰都不肯暴露自己的殺招。

赫連熙走到李惟身前,給她遞過去一條帕子,“擦汗的。”

李惟這會兒心情不錯,從他手裏拿過了帕子,擦了臉上的汗,“不謝。”

赫連熙輕笑一聲,趁着她不注意,毫不嫌棄的拿回了帕子。

“......”李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楊序瀾幹巴巴的站在原地,可憐道:“王爺,我胸口疼.....”

赫連熙道:“去看郎中。”

楊序瀾晃了晃身子,好似要癱倒在地上,虛弱道:“我也要帕子。”

赫連熙沒接話,不置可否。

夏侯梨白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不知怎的,氣呼呼地瞪了一眼楊序瀾,轉身跑了。

楊序瀾見狀,身子瞬間不晃了,腿腳也快了,朝着赫連熙行了一禮,追了過去。

李惟:“......”

赫連熙看着李惟,心不自覺軟了幾分,道:“你方才跟楊序瀾說了什麽?”

“你猜。”李惟往前走了幾步,揉了揉李绛的小腦袋,“外面冷,進屋去。”

李绛仰起頭,笑道:“我知道阿姐說了什麽。”他懂唇語。

李惟順着他問道:“我說了什麽?”

李绛輕輕眨了眨眼,維持着一臉天真無害的模樣,小聲問道:“阿姐,是要把小姨嫁出去嗎?那子秋哥哥怎麽辦?”

赫連熙驚喜道:“雲子秋喜歡夏侯?”

李惟道:“這就要看小姨怎麽選了。”

李绛道:“選自己喜歡的人嗎?”

李惟嗯了一聲。

李绛道:“那楊大人厚着臉皮非要娶小姨怎麽辦?”說完,他就看向一個人。

赫連熙對上他的視線強忍笑意,敢情擱着點他呢。

他往前湊了一步,緊挨着李惟,一本正經道:“我和你阿姐早已心意相通,是對有情人,小,舅,子。”

小舅子.....

李绛聽到那三個字,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李惟笑了一下,道:“進屋去,把東西收拾好,明天就要啓程了。”

李绛點了點頭,随即想起一件事來,“阿姐,小姨把自己嫁妝當掉了。”

李惟扶着膝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會辦法的,快去吧。”

夏侯梨白跑得太急,院中還有積雪未清理幹淨,在月洞門後,不小心摔了一跤。

楊序瀾蹲下身去抱她,“我送你回屋。”

夏侯梨白吓了一跳,兩頰紅暈,忍着痛把人推開了,“你做什麽!?”

楊序瀾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腰身,旋即不自在的挪開了視線,“那我攙着你。”

夏侯梨白纖纖玉手緊緊捏着裙子,激動道:“男女授受不親,我不要你碰我!”

楊序瀾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是真心想娶你的,不是玩笑話。”

今天發生了好多事,早上賣了嫁妝,下午又受了傷,夏侯梨白咬着唇瓣,強忍着淚水,哭訴道:“你這是見色起意!我們才認識幾天你就要娶我?”

楊序瀾看着她的眼睛,露出一口白牙,十分鄭重道:“那我願意等你也喜歡上我,到時候我們再成婚,我們可以先訂親。”

“......”夏侯梨白要被氣死了,用力推搡他,“壞人,你這是哪來的道理,誰要和你成婚了!”

楊序瀾笑了笑,任她捶打,等她沒力氣,就把人抱了起來。

夏侯梨白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攬住他的脖子,“你怎這般無賴!”

楊序瀾抱着懷裏的人,輕輕籲出一口氣,“房間在哪?”

夏侯梨白掙紮無果,又不願被人看到,知道答道:“前面走廊左拐。”

片刻,楊序瀾抱着進屋,将人放到床上,單膝跪在了地上,見她點頭,才小心翼翼地脫了她的鞋襪。

夏侯梨白忍着痛沒吭聲。

楊序瀾見她的腳踝處腫了一圈,瞬時壓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房間裏有藥嗎?”

夏侯梨白的心怦怦亂跳,臉頰更是發燙,“有的,三姑娘平日裏練刀受傷,都是我幫她上藥的,在衣櫃上面。”

一提到李惟,楊序瀾心裏就犯了難。

他幫着夏侯梨白上藥,瞧她一臉痛苦的神情,又說起了話,慢慢分散她的心神,“怎麽辦?我打不過你家三姑娘,她說只有打贏她,才讓我娶你。”

夏侯梨白蜷縮着腳趾,傻乎乎的把話往外吐,“那是自然,三姑娘可厲害了,之前的比武,蘇爾勒就輸了。”

楊序瀾道:“蘇爾勒居然輸了?”

夏侯梨白嗯了一聲,道:“季師傅說,三姑娘雖然力氣不敵蘇爾勒,但她——痛!”

兩人說話間,楊序瀾已經幫她塗好藥,輕聲道:“一會兒還要去前廳吃飯,穿上鞋襪嗎?”

夏侯梨白抽泣了幾聲,單手撐着床,低頭看向自己的腳踝,然後又看向他,羞澀的問道:“你方才沒受傷吧?”

楊序瀾捂着胸口,委屈道:“這裏挨了一腳,痛死了。”

夏侯梨白見他神色不像作假,頓時臉露驚恐,“那你愣在這裏着做什麽,快去看看郎中啊!”

楊序瀾一笑,把身子往前湊了湊,“你親我一下,親完就不痛了。”

夏侯梨白一愣,後知後覺他在愚弄自己,登時把手邊的軟枕砸向他,“你無恥!你下流!”

好歹也是東都的貴族子弟,怎麽這般混賬!

半個時辰後,大家湊在一起吃了頓熱鬧的小年夜飯。

赫連熙挨着李惟,面上不動聲色,手卻給李惟挑起了魚刺。

李惟眉心一跳,心有戚戚焉,總覺得這盤子魚有毒,但又不好拂了攝政王的面子,吃的時候跟吞了針似的。

明日還要起程,大家放了一會兒爆竹就都回去休息了。

赫連熙進了屋子,将藥湯端到李惟面前,“夏侯姑娘腳腕處受傷了,我是來替她的。”

李惟半幹的頭發披在肩頭,指了一下桌子,讓他放下以後就離開。

赫連熙低低地笑了一聲,把藥放在她床頭的櫃子,坐在床上,還脫了靴子,“你這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夏侯姑娘本想給你推拿,活絡一下筋骨,但她不方便,正好我通些岐黃之術,也會推拿。”

李惟:“......”

她走到床前,把藥喝了。

赫連熙深深吸了一口氣,掌心慢慢發燙,輕聲道:“你能躺在我腿上嗎?”

李惟一直沉默着,心情有些複雜,但也依言躺在他的大腿上。

赫連熙嘴角的笑意十分寵溺,一雙含情眼深深望着她,溫柔又缱绻,片刻後,指腹按在肩頭的穴位,由輕到重的按壓,随之稍加揉動。

燈下看美人,難免會心猿意馬,與其眼神亂飄,李惟索性閉上了眼。

散落的墨發落在了李惟的臉側,她覺得癢,輕輕撥開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燭光搖曳,屋裏一片祥和,只能聽到外面細微的風聲,因赫連熙按的很舒服,李惟感覺身上酥酥麻麻的,繼而生出了困意。

不得不說,他的手法确實比梨白的好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正睡意朦胧間,李惟翻身趴在床上,臉埋在了枕頭裏,忽然悶聲說道:“如果做不成夫妻呢?”

話音剛落,赫連熙呼吸一沉,眸色變得晦暗,半張臉埋在陰影裏,“你說什麽?”

李惟還想把話再說一遍,奈何抵不住困意,只是含糊的嗯了一聲。

赫連熙周身的血都逆流起來,臉上卻沒有一絲情緒,他慢慢地握住李惟的手腕,眼眸愈加深沉。

藥湯裏有安神的成分,此時,是下蠱絕佳的時機。

如果在李惟身上種下情人蠱,她就會再次愛上自己,此生都離不得他半步。

赫連熙垂眸看着她,撚着落在枕上的烏發,強行逼着自己冷靜下來,連帶着呼吸都有些發抖。

直到蠟燭一點點燃盡,熄滅,窗戶透過一縷晨光。

他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終是捏碎了蠱毒,緊緊的将人抱進懷裏,唇上輕啄了一口,擁着她入睡。

天剛蒙蒙亮,赫連熙和她額頭抵着額頭,盯着人看了好一會兒,見她還不醒,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還不醒?”

呼出的熱氣噴灑在耳邊,李惟的睫毛細微的顫了顫,輕輕的哼幾聲,翻了個身,把臉縮進了被子裏。

看起來像是在撒嬌。

平日裏的李惟身上有一股子傲氣,皮笑肉不笑地,眉眼冷淡,給旁人一種高不可攀的疏離,氣勢壓人。此時半睡半醒,倒是卸下了防備,赫連熙愛極了她這個樣子,輕輕地撫着她的頭發,問了聲:“要賴床?”

過了一會兒,被子裏的人稍微掙紮了一下,悶聲悶氣道:“幾時了?”

赫連熙眯了眯眼睛,疏懶一笑,“卯時剛過。”

這般親密無間,兩人好似多年夫妻之間親密的低語,赫連熙不由得捉起她的手,親了親指尖,“要起嗎?”

李惟把手縮了回來,裹緊被子轉身背過他,沒再吭聲。

赫連熙目光落在頸間白皙的皮膚,伸手攬過她的腰,将她撈進懷中,與她耳鬓厮磨,“我叫你十五好不好?我想叫這個。”

李惟想賴個床,奈何耳邊總人碎碎念念,愣是給她念煩了,“......叫大爺。”

赫連熙低低笑了幾聲,好似斟酌了一下,慢悠悠的說道:“那叫什麽,叫夫人?”

李惟輕輕抿了一下唇,想着怎麽縫上那張嘴,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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