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夢魇

夢魇

北狄人的追兵窮追不舍,身後緊跟着的“叮當”聲,宛如鬼卒的攝魂鈴。

一刀刺穿敵人的咽喉,猛然拔出,鮮血直噴出數尺之外,李惟不敢戀戰,解決了身側的敵人,一手拎着刀,一手拽着缰繩策馬飛馳,此時,刀尖猶有熱血滴落,細看一下,刀尖微微地顫抖着,馬背上的人面色也變得很蒼白。

胡日查追得很緊,再加上奔波了多日,李惟一行人不卸甲馬不解鞍,嘗試幾次突襲巴雅爾的糧草但都沒成功。這次沖破包圍圈後,李惟一直往前逃,甚至來不及回頭,來不及辨別方向。

頭頂上的烈日避無可避,李惟頭昏腦漲胃裏也直犯惡心。

“騎老子的馬,還想燒老子的糧?”胡日查滿面兇光,怒吼一聲,從後背的箭簍抽出一支箭瞄準前方的李惟。

箭矢閃電般射出,銀光一閃,在李惟的臉頰擦出一道血痕。

胡日查再次抽出一支,詭笑道:“這次射偏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說着,猛然吹了一聲口哨,前方黑馬突然仰首驚嘶起來,高高揚起前蹄。

李惟滿頭冷汗,滾滾而落,咬了咬牙,勒緊缰繩竭力控制着馬,“先走,我斷後!”

到底是年少,不管經歷了什麽身上都帶着意氣,胡日查雙睛怒凸,死死地瞪着她,随後縱聲大笑道:“看來你們中原的女子也有狠角色。”

李惟沒說話,平息着呼吸,冷冷的盯住了他。

胡日查知對方功夫了得,所以沒有給她留喘息的空隙,低喝一聲,突然發招,彎刀直切對方命門。

吃痛之下,反應更慢,李惟急轉回身擋刀,腕骨格格作響,勉強接下卻震得手臂發麻,險些掉下馬來。

兩人的刀铿锵交鋒不斷,打鬥甚為激烈,數合之後,李惟全然處于下風,胡日查看着她手臂上的血水,握着彎刀在空中虛削一圈,再次淩厲進攻,“老子敬你是個英雄,死後給你留個全屍!”

铮的一聲,李惟舉刀擋格後,已然疲憊不堪,全身筋骨不聽使喚,下一刻,身子飛起,從馬背上跌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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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眼前金星亂迸,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吃了一嘴沙子,手上纏的白布上滲得滿是鮮血。

不等胡日查下命令,身後的士兵迅速扔出帶鈎刺的鐵鏈纏在李惟的手臂上,将她在地上拖出百米。

見她不再掙紮,四把彎刀朝她逼近,李惟将鮮血吞入了腹中,發了狠勁,趁機反手握住鎖鏈,射出了藏在護腕的毒針。

三人齊齊倒下。

士兵見狀急忙加勁回拉鎖鏈,哪知他這麽一使勁,自己一個高大的身軀竟直接橫飛出去,重重實實的摔在地面。

胡日查大吃一驚,瞬間打消了活捉的念頭,大喝一聲,喊道::“給老子殺了她!”

李惟碎月刀在地下一撐,狼狽起身,再次翻爬上馬背,雙腿力夾,直搶出去,霎時之間已相離十餘丈。

士兵問道:“首領,我們還追嗎?”

風勁雲低,天色也跟着暗了下來。

胡日查收回刀,重重嗤了一聲:“她活不了了,風沙已經來了。”

前方,馬還在跑,李惟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了,身子已搖搖欲墜,不知過了多久,人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西風呼嘯,曹緒頂着滿天的風沙,找了許久,終于在一顆枯樹旁找到她。

那匹黑馬就卧在她的身旁,幫她擋着風沙,見她沒有反應,時不時還會舔幾下臉頰。

馬通人性,方才胡日查攻擊李惟的時候,幾次砍向它,誰幫它擋下的刀,它能明白。

曹緒卸下她的铠甲,撕下衣襟,簡單的包紮左臂的傷口,随後将人背了起來。

黑馬跟在他們身後。

李惟強忍着無法忍受的劇烈疼痛,額角滲出來的細汗,手腳冷的像剛從冰裏撈出來,她模模糊糊的夢見了許多往事,跟走馬燈似的。

小時候父親給她雕了一把桃木劍,喜歡的不得了,每天晚上都抱着睡。

有一次,父親問她為什麽要執劍。

她小手攥着桃木劍,挽了一個劍花,直指路過的小黑狗,一臉驕傲的說,當然是威風了!

父親一臉寵溺,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臉頰,結果她被那一雙全是繭子的大手捏得發疼,撲到他懷裏撒嬌。

夕陽下,父女依偎在一起的畫面很快被打碎。

李惟墜入無底深淵,耳邊傳來惡鬼的嘶吼,等她狼狽地爬起來,焦木赤磚,遍地瓦礫,她看見的是母親被人逼迫,只能拔劍自刎,而她只能躲在暗處,什麽都做不了。

一瞬間,李惟感覺脖頸戴上了沉重的枷鎖,面對父母、兄長一個個的離她而去,無力和絕望如決堤般從心底翻湧将她整個人淹沒,漸漸地,李惟眼中什麽也看不見了,耳朵什麽也聽不見,整個人陷入黑暗。

就在她快承受不住的時候,一位行動不便的少年出現在眼前。

細雪漫天飛舞,李惟将他遠遠的扔在身後,偶爾回頭看他一眼,責問道:“你是廢物嗎?”

少年杵着木棍,停下腳步,低着頭沒說。

李惟沒了耐心繼續往前走,聽身後傳來動靜回頭看了一眼。

少年摔倒在地,嘗試了幾次都沒有站起身。

李惟一臉嫌棄,走到他身邊,拽着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攙扶他起來。

少年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問道:“你要把我扔下嗎?”

李惟內心震悸。

少年繼續說道:“你是什麽樣子,這個天下就是什麽樣子。”

所有的夢境都支離破碎,如豆的油燈發出微弱的光亮,李惟胸口劇痛起來,像是刀子在剜割一般,她倏然睜開眼,開始急促的喘息。

曹緒處理好她的傷口,就一直守在身邊,見她醒過來,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

手臂上已是皮開肉綻,老王爺要是看見怕是得心疼死。

李惟努力的看清對方,問道:“這是哪?”

喉頭幹枯,嗓子幾乎發不出聲來,曹緒是看她口型猜到的,“外面有沙暴,咱們在石洞裏。”

他拿着一塊破瓦片,裏面盛了一點水,放在她的嘴邊。

李惟喝了一口水,意識也跟着清醒幾分,問道:“還有其他人?”

曹緒如實道:“幾個老人,為了逃難躲在了這裏生活。”

外面的風暴漸漸平息,石門的縫隙照進了一絲光亮,李惟輕輕點了一頭,緩了一會兒,無奈道:“先給他們松綁吧......”

這幾位都是年過六旬的老人,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但李惟重傷不醒,曹緒不敢有一絲大意,所以就把人綁了起來。

李惟艱難的從衣服裏摸出一塊絹帛,低聲道:“等風沙停了,讓阿宣把這個送過去。”

夜間,隴州營帳。

楊序瀾這幾日在處理難民一事,忙得腳不沾地,下巴冒了不少胡茬,看見粱瑄走過來,就把人叫住了,“梁公子,我問你個事呗?”

粱瑄昨夜一宿未睡,雙眼已熬得通紅,正準備找個地方閉上眼睛準備小睡片刻,聽到有人叫他,循聲看了一眼,随後坐到他的對面。

兩人相對許久無語。

楊序瀾扯了扯嘴角,率先開口道:“你那邊糧食還能堅持多久?”

眼前的困難很多,但最緊急的難題是糧食,粱瑄知道他在想什麽,“宣州發生洪災沖毀了糧道,二十萬石大米沒有送過來,而江南的糧食運過來則需要一個多月,眼下咱們手裏的糧食最多能撐半個月,要是赈濟百姓最多能撐十六天。”

楊序瀾揉了揉臉,胡亂扯開領子,靠在椅子上,“那陛下那邊怎麽說?”

梁瑄動了動嘴唇,說話時一臉疲憊,“.......陛下心情不是很好。”

楊序瀾嘴角抽搐了一下,略一猶豫,“李大人還沒有消息嗎?”

他怎麽感覺陛下要瘋了呢?

粱瑄深吸一口,隔了好一會,低聲道:“已經派人去打探消息了,不過希望渺茫,這兩個月,軍中根本沒人知道李大人在何處,他們能探查到什麽?”

生死吉兇,難說啊!

楊序瀾整個人都有點恍神。

就在此時,丁少勤一陣小碎步匆匆跑來,激動得小臉通紅, “兩人大人,不好了,你們快去勸勸陛下吧,陛下......陛下......”

楊玄瀾頓時站起身,問道:“怎麽了?”

“收複隴州的時候,季将軍俘虜可汗的小妾和女兒,陛下,陛下現在氣極了,想拿她們開刀......不知她們,”丁少勤知道這件事的影響,于是踮起腳在他耳邊說,“陛下要殺降,那六萬人,陛下都想......”

說到這,丁少勤做了一個手勢。

殺降乃是大忌,世人無不唾棄,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一國之君,倘若不加以阻攔,百年後史書口誅筆伐,那可就真成了暴君。

這話猶如一道霹靂,楊序瀾臉色大變,二話不說跑去了主帳。

粱瑄大概也明白了怎麽回事,也跟了過去。

赫連熙看到二人沖進主帳,臉上毫無波瀾,眼神卻冷得像冰,可怕至極。

楊序瀾感覺到他的殺意,心裏一陣五味雜陳,還是張開口勸谏,“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

赫連熙不願再和他多所糾纏,甚至越來越感到厭煩,冷笑一聲,就差說滾了。

僵持之間,丁少勤因為收到消息太過驚喜,徑直沖了進來,“陛下,有消息了!李大人有消息!”

赫連熙一愣,心中怦的一跳,丁少勤迅速滑跪到他面前,雙手奉上一塊絹帛,“陛下,李大人那只神鷹送來的!”

這是一張輿圖,上面用血勾勒出了巴雅爾駐營的地點和營帳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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