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再回北京,別迷……
chapter3 “再回北京,別迷……
從巴黎到倫敦,再從倫敦到香港,宋湜也經歷将近二十四小時的連軸轉,情緒大起大落,眼中布滿紅血絲。
得知宋定安現在狀況穩定,她心上緊繃的弦暫時松泛,拖着疲憊的身子上樓泡澡。
保姆阿姨是從前照顧她起居的,洗漱用品準備俱全,剛要走出浴室,被宋湜也叫住:“祝京南為什麽會在香港?”
阿姨搖着頭,她也不太清楚:“董事長出事不久,二少就從北京趕來,大約是夫人的意思。”
宋湜也咬着唇,又問:“他住哪裏?”
“夫人讓我将樓下的卧房收拾出一間,二少已經住了一晚了。”
她大致知道了,祝京南是母親特地請來幫忙的,想來也只有可能是因為她外祖家和祝家世交的情誼,剛好祝聽白來不了,祝京南臨危受命。
她泡在水中,沉沉閉上眼睛,一時間思緒翻滾。
宋湜也十六歲跟随母親回北京外祖家探親,原本說好跟祝聽白一起出國,但因為外祖母生病耽誤,她的出行推遲一年。
2013年大年初二,她要出國的前一天晚上,北京下了大雪。
她撐一把透明傘,晚上風很大,她也不戴圍巾,就直挺挺地站在祝家門前。
祝家的保姆急急忙忙來迎她進去,她不肯,呼出的霧氣結了冰,聲線生硬倔強:“祝京南不出來,我不走,我也不進去。”
保姆嘆息着搖頭,只能再進去通報,錢家這小丫頭怎麽就這麽倔呢。
兩分鐘之後,祝京南從院子裏出來,這雪下得急,他将衛衣兜帽戴上,手上還拿着她留在他家的紅圍巾。
保姆看不下去兩人一個穿的比一個少,出來送外套,祝京南接過,将保姆趕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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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爆發争吵的第七天,宋湜也主動來找他。
胡同裏光線昏暗,他借着門前燈籠暖融融的微光,看出她的脖頸被風吹得泛了紅,皺着眉向前一步,把圍巾給她系上,又替她披上他的外套。
宋湜也恨恨地咬着牙,沒有反抗,也沒有把傘撐到他頭上。
他的指甲擦過她的動脈,感受到她湧動的溫熱血液,快速收回手,說:“回去。”
宋湜也原本消了大半的氣又被他激起來:“回什麽回!明天我就走了!”
“我知道。”他語調平淡。
她把傘扔了,任憑雪花融在她眼睫:“你明天來不來送我?”
祝京南雙手插兜,眼睫斂着,視線落在她泛紅的鼻尖,言語簡直比數九寒冬還要冷:“不來。”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倒映着她眼眶微紅的模樣,她伸手将圍巾和外套一并扯下來,扔進他懷裏,咬牙切齒:“不來就不來!祝京南,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讨厭你!”
那是他送她的圍巾,留着也沒什麽意思,不如還給他。
他的外套,她才不要穿。
她扔下那句話,朝着錢家宅院的方向快步離開,她不想聽祝京南的回應,反正他不會給她任何回應。
雪花鑽進她空落落的脖頸中,一陣刺骨的冰冷,她越走越快,直接跑了起來,靴子踩在雪地裏留下幾個深深淺淺的腳印。
祝京南信守承諾,第二天真的沒有來送她。
祝聽白特地從倫敦回來接她,分別的機場一大群人,長輩、朋友,捱不住的人抹着眼淚,宋湜也卻沒有哭。
有人送給她一個梨花木雕,格外精致,背後刻着一行字。
“再回北京,別迷路了。”
她看着這行字,莫名鼻酸,但她想她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飛機飛上三萬英尺的高空,落到大西洋的群島上,那座城市常年陰雨,霧氣彌漫,将她的過往掩蓋成一個不真切的夢核。
哪怕她後來食言,又同他見了一面,也不過是徹底将泡沫戳破而已。
宋湜也睜開眼睛,夢就醒了。
她有幾年沒回國了,在這張熟悉的床上,竟然一夜難眠,一直到淩晨四五點,周身的疲乏湧上來,她虛合上眼睛,終于睡去。
七點不到一刻,樓下客廳突然傳出吵嚷聲,宋湜也被吵醒,披了件外衣下樓。
會客廳裏宋氏的宗親都到齊了,她母親錢詩穿一身米色中式錦織褂衫,在沙發上坐姿端莊,脊背筆直,華貴從容。
衆人坐在一起,下人都被差遣開,氣氛顯得更加凝重。
錢詩緩緩開口,聲音沉重:“大哥,定安還在搶救,現在談論遺囑為時尚早。”
宋定友笑了一聲,眼角的皺紋堆積成一條條溝壑,手指輕點着雪茄,将煙灰抖落進玻璃缸中:“弟妹不在集團管理,自然不知道未雨綢缪的道理。”
錢詩強硬地打斷他:“大哥不必用這個理由來阻止我,集團有經理人代理,諸位不必急于一時下手。”
宋定友眼眸中閃過精明的光,語氣不善:“弟妹這話未免太難聽了。”
“我向來尊重大哥,沒有別的意思,全憑大哥自己理解。”
宋湜也基本聽明白了,往前走了一步,三叔宋定文最先看見她,朝她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問道:“湜也何時回的國?我們都不知道。”
她的這位三叔,常年在國外逍遙,留了一部分股份在集團裏每年分紅,對于宋氏的産業并不熱衷,她小的時候,與三叔一家走動也最勤。
宋湜也掃視過這些宋家人,只朝三叔點了點頭,并沒回答這個問題,坐到母親身邊。
錢詩握緊了她的手,柔聲問:“你昨天回來得晚,不再多睡一會兒?”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宋湜也身上,讓她不由得警惕。
錢詩低聲安撫她:“有媽媽在,不會有事的。”
說罷,她仰首,對衆人道:“今天就到這裏吧,我相信定安一定會逢兇化吉,勞煩大家今日過來,請回吧。”
話音剛落,錢詩的助理進來,神态慌張,彎腰在她身邊耳語。
宋湜也感覺到母親的手驟然收緊,錢詩立即站起來。
她也聽見了。
昨天夜裏宋定安的身體情況急轉直下,今早緊急搶救,沒有搶救過來。
她的下唇抖了抖,此刻卻沒有任何能夠軟弱的空間,強迫自己鎮靜開口:“去醫院!”
幾輛黑色轎車浩浩蕩蕩從淺水灣開出,到宋氏醫院門口,安保人員依舊盡職盡責地阻攔着媒體記者。
到病房前,保镖把幾位叔伯攔在外面,護送宋湜也和錢詩進去,說道:“董事長吩咐,除了夫人和小姐,誰都不許進。”
宋湜也進去的時候,宋定安已經摘下氧氣面罩,平躺在床上,見她來了,展出一個虛弱的笑,僵硬地擡起左手:“乖也......”
宋湜也的眼淚頃刻止不住,抓緊了父親蒼老的手,不住地吸氣:“爸爸,我回來了,對不起,我才回來,對不起,爸爸,真的對不起.......”
宋定安艱難地用拇指指腹拭去她的眼淚,渾濁的瞳孔中溢出心疼。
他将妻子與女兒的手交握住,一向威嚴的人,此刻也止不住聲音顫顫:“乖也不哭,爸爸不好,沒能......陪你久一點。”
“爸爸,你不要講這樣的話呀,醫生呢,醫生怎麽說,我去叫醫生過來,叫醫生過來救救我爸爸......”
錢詩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攔住:“阿也!”
宋湜也其實知道的,父親的身體沒有轉圜的餘地,她再怎麽負隅頑抗,也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
“阿也,要,盡早履行和聽白的婚約,只可惜,爸爸看不見你結婚了。”
宋湜也握着父親的手,整個身體的骨架都跟着顫抖。
宋定安看向錢詩,眼中不舍,嘴唇翕合,無奈地笑了一下,說一句話:“詩詩,我只能先走了。”
錢詩扶緊了床邊圍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等她再度回神,只能聽見宋湜也撕心裂肺的一聲叫喊。
“爸爸!”
心跳檢測儀的線條不再跳動,刺耳的鳴笛聲響起,圍在病房外的人沖破保镖的阻攔沖進來。
宋定文悲戚地喊了一聲“大哥”,在床邊跪下來。
醫護人員匆匆忙忙擠進來,要将宋定安推出去,宋湜也抓着父親的手不肯放,錢詩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将她摟進懷裏,目送丈夫被醫護推出去。
死亡是一瞬間的事情,死者在經歷身體的折磨後,終于再也沒有任何痛苦。
痛苦是留給生者的。
宋湜也上一次經歷死亡,還是幾年前她外祖母去世。
直到這個病房空蕩下來,宋湜也終于認識到,她再也沒有爸爸了。
但沒有人憐憫地留給她傷心的時間,她環視四周,只覺得虎狼環伺,周身生寒。
宋定友作為宋家年齡最大的人,掩住面中哀色,站出來說話:“弟妹,湜也,節哀。”
錢詩挽着女兒的手坐到沙發上,閉着眼睛,脖頸的筋脈緊緊繃住。
“在消息傳出去之前,必須要把董事長定下來,否則神龍無首,會極大影響宋氏的名譽。”
一直沉默着的宋湜也冷笑一聲,開口道:“我爸爸才剛剛去世,大伯就這麽急着瓜分他的股份嗎?”
宋定文替她說話:“大哥,現在說這事不妥。”
宋定友對着這個弟弟輕嗤一聲,繞到宋湜也面前,彎下身子,問:“湜也,你父親為你留了遺囑,你有什麽可慌亂的?”
說罷,他的律師走上前,将一式兩份的遺囑放在茶幾上:“請夫人小姐過目。”
宋湜也率先翻到最後一面,确認是她父親的親筆,仍然狐疑地看了一眼這位素未謀面的律師和大伯。
遺囑為什麽會在他們手上?
她粗略地掃過一條財産分配,收回手:“我要見林律師。”
林律師是宋定安生前最信任的律師。
遺囑中提到了淺水灣的宅邸、名下的車子、原本就屬于她的信托基金,但有關宋氏的股份,只字未提。除此之外,遺囑中甚至連錢詩的名字都沒提到。
這些財産夠她揮霍半生,卻遠不如宋氏值錢。
她接受這些,也很有可能因為各種原因失去,意外會發生在她父親身上,就一樣會發生在她和她母親身上。
她的父親屍骨未寒,她卻要在這裏面對父親同胞的圍剿,瓜分財産,宋湜也心裏蒙上一層難言的悲涼。
“林律師?湜也在國外,當然不知道。一個在澳門欠下千萬債款的賭徒,你父親居然放心将遺囑交給他?倘若不是我,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他将借款合同一并甩出來。
宋湜也沒看,依然揚起下巴,不卑不亢地對着大伯陰郁的視線:“你不是我父親的委托人,大伯一面之詞,沒有任何可信度。”
宋定友冷哼,朝着保镖使了個眼色,病房外不知不覺竟然都換成了他的人。
宋湜也看着逼近的保镖,手一緊,說道:“警官很快就到,大伯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宋定友面對這個黃毛丫頭,沒有一絲一毫的忌憚,冷笑一聲,叼着雪茄坐下來。
“湜也,不管你相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看了一眼病房中的所有人,“大家都可以等你願意接受了再離開。”
說罷,十幾個保镖湧進來,将病房門口圍住,控制了在病房裏的每一個人。
宋定文不得不坐到沙發上,質問道:“大哥,你想做什麽?”
宋湜也立即從沙發上站起來:“大伯是打算軟禁我們嗎!”
她才朝着宋定文走了一步,立即被保镖控制住肩膀,保镖抓緊她的肩胛骨,讓她疼得嘶聲。
“松手!”
衆人看向門口,祝京南身後跟着律師團,還有警長和兩位警員出現。
警長向衆人出示證件後,走到宋定友面前:“宋先生,你涉及一場撞車案,請你同我啲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