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分寸
分寸
空調的冷風呼呼地吹，隔着楚河漢界，被子懸着，藍燕儀右側貼着冰冷的空氣，鼻子癢癢，打了個噴嚏。
“阿嚏！”
空調吹出最後一口冷氣，似乎對室內的溫度很滿意，“嗡嗡嗡”的工作聲響消失了。
藍燕儀吸吸鼻子，悄悄往裏面挪了一點兒。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手腳冰涼的林霁又把她當成抱枕，霸道地把身體壓在她身上。
這算是和好了？
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
藍燕儀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
事實證明，她想的還是太簡單了。
早上興致勃勃去了學校，晚上回來的時候心情卻如墜冰窖。
林霁開了門，也沒聽她講話，默不作聲地走到過道那裏，轉頭看了她一眼。
“今天你回你的房間睡吧。”
搭在門把手上的手頓了頓，藍燕儀面向她，向後鎖上門，疑惑不解。
“發生什麽事了嗎？”
過道的燈光還算明亮，但林霁又一次戴上了她的帽子，帽頂遮住了她的眼睛，整張臉又被長發簇擁，連唇色都看不清。
“空調修好了。”
極其平靜的一句話，沒有語調的上揚和下沉。
她轉身進了屋，極輕極輕地關上了門。
客廳鴉雀無聲，連平日裏擾人的蟬聲都消失了。
或許，年長者的餘裕更多體現在——能輕易地開始撩撥，也能冷漠地抽身而去。
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軍訓的酸痛終于重新蔓延全身，藍燕儀走回自己的房間，環視一圈，陌生又熟悉。
她在林霁那裏睡覺的時間竟然比在自己這裏睡覺的時間還長。
自嘲了一聲，伸手拿起桌上的遙控器，看也不看，擡手按下了按鈕。
“滴——”
壓縮機開始工作，比之前更強勁的風吹在她的頭頂，她怔怔地擡起頭。
今天來的并不是維修師傅，而是安裝師傅。
嶄新空調的扇葉上下擺動，還未變冷的、強勁的風吹開散落在她額前的短發，讓她本就混沌的思緒更加混亂。
張開雙手向後倒去，呈現“大”字的形狀，在柔軟的被子上彈了彈，連帶着腦子也沉下去。
林霁，你今天有和師傅好好說話嗎？
……
【嘟嘟：下次安裝空調不要叫我。】
【雙木：不會有下次了，我發誓！】
【嘟嘟：對了，記得你答應過的事。】
兩分鐘後。
【嘟嘟：還在嗎？】
【嘟嘟：不回的話這個月都不用聊了。】
【雙木：。】
【雙木：知道了，會出門的。】
久久未開的燈依舊明亮，林霁習慣了黑暗，現在發現開着燈也不錯，至少眼睛沒那麽酸了，她坐在電腦前，看着謝安渡發來的消息，強迫自己不去回想少女的表情。
我只是太久沒見過人了。
捂着心口，感受着心髒一次次有力的跳動，她如此想到。
關上沒有新消息的電腦，她起身走回床邊，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床頭櫃上。
藥盒擺在最裏邊，緊貼着牆，裏面有兩板膠囊，一共20粒，其中一板藥已經拆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在藥盒上方。
林霁伸手去拿，最外層的鋁箔紙包裝發出清脆、尖銳的響聲。
她一時晃神，想起不久前，藍燕儀帶回來的甜品。
因為太甜了，反而不該由她吃掉。
……
同居時間超過一周，兩人終于成為最普通不過的室友，掌握了該有的分寸，始終保持着适當的距離，各做各的事。
藍燕儀每日忙于軍訓，不再給林霁帶早飯，也不再勸林霁曬太陽，更不再糾結家裏門窗的緊閉。
同睡的幾天像是一場美夢，潮水退去，連帶着美夢的鮮豔色彩也随之褪去，林霁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在大海之中。
深海不見陽光，只有凝成實質接近于黑的藍。
“藍燕儀！”教官腳下的軍靴重重地踩在地面，背着手，目光淩厲，“不要發呆。”
“是。”
軍訓接近尾聲，教官每天都在留意班級裏表現優秀的學生，試圖提前選出優秀标兵。
“沒睡好嗎？”身體繃得緊實，游夢珂的目光始終注視着前方，見教官背過身去，飛快問了一句。
“沒事。”
只得到一句最普通的回複。
游夢珂将其他話咽進肚子裏，默默注視着她。
早上被教官提醒了一句，接下來的一整天，藍燕儀都表現得無可挑剔，重新讓教官露出了笑容。
藍燕儀要強。
游夢珂比很多人都清楚。
高一的最開始，游夢珂被劃入尖子班，排名在第二名和第三名之間浮動，那時她并不認識藍燕儀。
藍燕儀在某次月考殺出重圍，從普通班升入尖子班，霸占了第一名的寶座，直至高中結束，從未掉出前三。
生在教師家庭，父母常常以藍燕儀舉例，游夢珂不經意地擡頭仰望，才發現她如此耀眼。
嘴上對成績不在意，排名一掉卻會加倍努力，嘴上對同學不在意，他人迷茫時卻會指點迷津。她所有的不着調下，蘊藏的都是更深一層的體貼。
但游夢珂比任何人都明白——
自己從未出現在她眼中。
“游夢珂，別發呆。”
藍燕儀抿着嘴從嘴角擠出這句話，深怕前面的教官轉頭把她抓個現行。
最近游夢珂比自己還心不在焉，藍燕儀真誠建議她先多關心關心她自己。
游夢珂後知後覺地跟着她擡起腳，做出相同的動作。
“不好意思。”
一旁的譚雯堅持到休息開始，扶着藍燕儀的肩膀感嘆：“聽說今天晚上要下雨，下午四點軍訓就結束了。”
“下雨？”藍燕儀歪了歪頭，想起前幾天看的天氣預報，反駁，“我記得這幾天都是晴天。”
“燕儀，你是第一次來A市吧？”譚雯語重心長地勾住她的脖子，在她點頭後松開，誇張地比劃，“你知道A市的天氣有多離譜嗎？A市熱的時候像蒸桑拿，冷的時候像被關在冰庫，天氣非常多變。”
“這和下雨有關系嗎？”
譚雯搖頭嘆息：“你怎麽能相信幾天前的天氣預報，A市的天氣預報都是會變的，我今天早上看的時候就發現了，後面幾天都下雨。”
“都？”藍燕儀半信半疑。
“你等着看吧。”見她不信，譚雯撇過頭不再和她辯論。
到了下午，還沒到解散的時間，天空已經飄起了毛毛小雨。
譚雯說的果然沒錯。
領導通知讓學生們回去休息，教官就爽快地說了解散。
“燕儀，你不是走讀嗎？帶傘了嗎？”雨還沒下大，譚雯拉住藍燕儀，“要不要先去我們寝室避避雨？”
藍燕儀不太習慣麻煩別人，瞥了眼譚雯身後欲言又止的游夢珂，搖了搖頭：“我要去趟團委辦公室，到時候和學姐借傘吧。”
“那好吧。”譚雯松開手，和她揮手再見。
頂着越下越大的雨跑到團委辦公室，藍燕儀從門口探出一個腦袋，只看見了謝安渡。
“青瑤姐不在。”謝安渡頭也沒轉過來，已經猜到了是誰，“沒傘了。”
藍燕儀甩了甩頭上的雨滴，熟練地坐在她旁邊：“你怎麽知道我是來借傘的？”
“已經借給其他學妹了。”謝安渡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了傘的去處。
嘟嘟算是藍燕儀在A大的唯一的熟人，傘是借不到了，只能去買了。
“最近的超市在哪？”之前踩過點，那一家超市太遠了，等跑過去，傘也用不上了。
筆尖停在紙張上，暈開了墨痕，謝安渡擡起筆，看向她。
“你等林霁來接你吧。”
每個字藍燕儀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顯得陌生。
“林霁來接我？”她重複了一遍，“林霁？”
謝安渡點頭，問她：“空調好用嗎？”
真相大白，來安裝空調的師傅是謝安渡叫來的。
“好用。”下意識回答了，藍燕儀還在震驚，“林霁竟然願意出門？”
黑筆的尾端抵住了下巴，謝安渡突然擱下筆，看向門口。
“她來了，你可以走了。”
藍燕儀跟着她一起望過去，魂差點吓飛。
“門衛竟然願意放你進來？”
林霁全身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沒穿她心愛的小貓睡衣，穿的是黑白的沖鋒衣，臉上戴了口罩，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一雙需要看路的眼睛。
如果現在是涼風習習的秋天，這可能沒什麽稀奇，但現在是走幾步路就熱的夏天，路上不知道要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謝安渡似乎已經見怪不怪，開口催她跟着林霁離開。
藍燕儀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門，和奇怪的林霁擠在同一把傘下。
“那是藍燕儀嗎？”
中途似乎還聽見了同學的聲音。
一生好面子的作者想到，要是不得不在面子和利益中做出選擇，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面子。
所以，她現在應該不叫藍燕儀。
沒錯。
林霁伸手戳了戳她。
“傘太小了，你能不能靠過來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