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晉江獨發幸福的沙耶
晉江獨發38 幸福的沙耶
好久沒見到天空放晴了。
從九月起進入秋雨季後, 東京便一直濕雨連綿。
像是為了驗證壓抑沉悶的天氣,近期沙耶周圍更是全無一件好事發生。
一次她被硝子告知消息前往醫務室,門附一推開, 一人的身影便朝她撲來。
空氣裏彌漫着濃烈的消毒水味,與未消散幹淨的血腥。
臉部被大面積繃帶包裹着的庵歌姬哽咽地說“小沙耶嗚嗚嗚我以後不漂亮啦”,爾後抱住她開始嚎啕大哭。
沙耶直愣愣地望着身上肩膀聳動、将她衣料哭染得燙濕潮乎的少女
她在十年後擔任輔助監督時也曾親眼目睹過許多傷殘、死亡, 有些新人甚至第一次出任任務就化成了一捧灰燼, 連完整拖運回來的屍體都沒有。
她從來不會在意那些逝去與損傷, 可是為什麽現在…
看到對方如此悲傷難過的樣子, 自己也有些不太好受呢?
*
雖然情緒穩定下來後的庵歌姬, 不斷自我排解着“起碼撿回一條命呢啊哈哈”,并且反過來安慰似乎受到感染悶悶不樂的沙耶, 無聲注目着自身雙手的白發少女也仍就看起來一副心情沉郁的樣子。
如果換作更早些……那時她的狀态好一點, 那麽僅是修複貫穿歌姬臉部那微不足道的疤痕自然不在話下。
可是現在做不到。
她越來越虛弱, 總有一種預感, 若是再這樣長久下去,徹底淪為什麽也做不到的非術師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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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沙耶就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真的弱化成了一名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
偶爾釋放出來的觸手也退化成了徒有其表的擺設, 輕輕一掰就會剝離破碎。
五條悟依舊待她很好, 甚至因為她更脆弱的緣故要比之前更為呵護有加。
托他的福,沙耶之後很長一段日子度過得還算寧靜愉快。
也是,擁有着最大最堅不可破的強勁庇護傘,根本不會有誰能夠對她造成任何損害。
她被保護得很好。
直到……
和記憶中一樣, 五條悟被封印進了那只狹小的盒子裏。
夢裏,沙耶并非沒有極力想要阻攔這一切的發生, 可是,第一周目那時的她滿心完全只有五條老師
毫不誇張地說所有行為和活動都是圍繞他一人而轉動的,除此之外眼裏沒有除了老師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為什麽高級的咒靈們會聚集起來發動進攻, 為什麽夏油傑的屍體會被盜取被那名縫合線占據使用,還有關于這個人、那個人、亂七八糟各種阿貓阿狗記不住名字的家夥,這些人的事情和相互之間的聯系,她通通并不清楚。
夢裏,她滿頭大汗地想要依靠自己搞明白,查詢過很多,也與五條老師開口交流過
可是普通人的體質讓她許多行動受到限制,見她憂心忡忡的老師也是溫和地告訴她沒必要擔心那些事,一切交給他去處理就好了。
她整日不安地、不安地生活在對方為他搭建的無憂無慮的伊甸園。
安适蜷縮在他羽翼堅實的保護下。
可惜悲劇還是如曾經那樣發生了。
就算過程确實因她的介入産生了微小的變化,五條悟被鎖進獄門疆的結局也依舊沒有改變。
并且沙耶恐懼地驚覺,處于那時狀況下的她已經喪失了回溯到過去再來一次的能力。
家入硝子精心照料着心靈和身體雙重崩潰的沙耶,阻止精神狀态極差的她再一次用鋒利的物體自我傷害。
而好在,咒術界找到了解封的辦法,被迫封印了19天的五條悟順利從獄門疆脫出。
沙耶喜極而泣。
對她同樣思念的白發咒術師只是非常短暫地陪了她奢侈的幾分鐘,因為需要準備與宿傩的決戰和各種大小瑣事,僅僅是留下一句“會打個漂亮仗勝利回來哦?到時候就一起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吧”,就那樣匆忙離開了。
沙耶根本不想讓他去戰鬥。
咒術界的存亡與否在她眼中,完全比不上五條老師的半根頭發。
連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她焦躁地想要跟上去,可是只能作為弱勢群體一起,和非術師一樣被保護起來。
【不用#%擔心】
【肯定會贏,的哦?】
【畢竟,那可是五條老師啊
不明白為何變得只剩下一條胳膊的狗卷,微笑着沖她比出大拇指,對她展示緩慢敲擊在手機屏幕上的文字。
當然。
當然會贏的,沙耶從未懷疑過。
只是,她不想讓他受傷。
——不想讓他取得任何一絲會産生疼痛的傷口。
如果真像高中時他欺騙她的那樣,全部的傷害和疼痛能夠轉移到她的身上就好了。
*
*
那一日的天空,是仿佛時刻要坍塌般的黑沉壓抑。
當五條悟不忍直睹的屍首映入瞳孔,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的沙耶捂住唇瓣、脫力跪地,無可抑制渾身顫抖地劇烈幹嘔起來。
像是被一只穿插進顱中的鉗子将腦部全都搗爛攪碎了,她變得完全沒辦法思考
不斷更替的眼淚也只是機械程序地積蓄在眼眶,然後落下。
她突然就好恨好恨這個世界……
恨這個讓她看過兩遍最愛之人屍體的殘忍的世界。
恨這個本該悲傷場合那群人一刻也沒有為五條老師悼念便聚集在一起商讨着利用起屍體的荒謬的世界。
太不合理、太過分了……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獲得幸福的不能是一直以來做得最多付出最多的五條老師!!!
明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到過他的庇護,憑什麽這種時候一滴眼淚都不願意為他流下!?!?
贏也好輸也好,其他人到底是死是活沙耶已經不想去關心了。
五條老師不在的世界就算被咒靈毀個幹淨也好,所有人輸掉、全部死光為老師都去陪葬也罷,她一點也不在意。
所以,夢裏,沙耶竊走了原本該作為決勝武器再度重赴戰場的五條悟的屍體,她将夏日祭那年對方自禮品區兌換給她的等人玩偶熊裏邊棉花全部掏空,将五條悟作為替代藏了進去。
高專的人并沒有發現丢失屍體的行蹤,即使被忙不過來的硝子拜托過來查看沙耶身體狀況的人見到沙耶躺在床上抱着巨型玩偶一動不動挺屍的行為,也只會以為她是因過于思念才會如此。
漸漸地,外界的戰況愈演愈烈。
人手不足就算是路邊的一條狗也會被抓去攻打宿傩的情況下,已經沒有任何閑人顧得上過來查看沙耶的狀況。
大約是咒術師的體質,即使是屍體也沒有那麽容易變得腐爛生蛆
玩偶熊裏的五條老師,仍就保持着第一天時見到的新鮮美麗。
可是,沙耶已經撐不下去了……
縱使這些日子以來一遍遍祈求他能睜開眼睛,安哄稚童那般告訴他“已經沒有壞人會挖開頭顱取出腦子讓你再疼了哦,所以不要再害怕了,放心回來吧”,幻想中靈魂歸位軀體複活的奇跡依舊沒能實現。
好難過,好哀傷。
眼淚根本止也止不住……
沙耶一遍遍地哭昏又餓醒,她痛恨這樣徹頭徹尾的窮途末路,複仇做不到,重來做不到,讓老師醒過來也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除了無意義地哭泣什麽也做不到!
精神已經瀕臨極限了。
沙耶無數次想要去死,追随五條老師而去,在屍體達成真正腐化變醜成一堆白骨以前,在看到更加沒辦法接受會哭到眼珠子都流出來的場景以前痛快地死去。
可是她不敢。
若是她也死掉了……那些人是不可能記得五條老師的。
那些過分的家夥是不可能為了老師而緬懷哭泣的。
他們絕對會遺忘,遺忘到五條老師任何存在的蹤跡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她必須活着,至少讓老師存在于她的腦海內一直一直地活着。
被所有人忘卻就徹底死掉了,再沒有一個人提起就真的真的永遠逝去了……
她不要、她才不要日後的世界裏沒有一個人、一處角落都沒有五條老師哪怕丁點的影子。
所以她還不能死!
至少在想到留下些有關老師的什麽東西以前,自己還不能死去……
渾渾噩噩地又過去幾日。
當沙耶再度輕嗅玩具熊裏的軀體時發現,已經徹底沒有對方生前那股淡甜的氣息時,她深刻地意識到這具死體已逐步有了趨向腐化發展的跡象了……
時間,來不及了。
她強迫着自己從快要和身體粘連在一起的床上撐起,再一次毫不知厭倦地用沾濕的毛巾幫宛若只是熟睡的他将全身擦得幹幹淨淨。
最後一遍了,最後的告別。
在那之後她會親手燒掉、火化,不允許再有任何人觊觎玷污五條老師的身體……
視野恍惚晃蕩,迷離而朦胧起來。
眼淚再一次溢滿,濕潤扭曲的畫面裏,玩偶熊裏的白發男人唇角微微翹起,似乎在朝她微笑。
沙耶知道這只不過是自己的幻境,可她也還是不可抑制地、給予回應地綻放笑靥。
“老師、五條老師……
好喜歡您……”
“好、唔,愛您,這輩子……”
“最最最喜歡您,哈……”
就算死掉也,就算是屍體也……
喜歡、最喜歡了。
不管變成什麽樣子……
也都……
愛您的一切。
…………
破碎的淚珠随着上下晃震,砸落時撞擊得支離破碎。
雪發似雲霧堆疊,籠蓋住二人的一切。
少女濕漉漉的泣顏蔓溢幸福延展的紅暈,她的雙頰紅透,整個人像是壞掉了,浮現出糜爛的微笑。
是啊,她真笨……
之前怎麽就沒有想到,知道誕下子嗣就好了……
只要生下五條老師的孩子,讓擁有一半藍圖的後代從這腹中誕生。
“呵…呵呵……嗚、呵呵呵呵呵”
沙耶又哭又笑。
最開始哭比較多,爾後笑占據上風,之後是接連不斷停也停不下來的大笑。
她笑得淚眼模糊、無力支撐,直至最終滑倒在那具冰涼的、毫無回應的死體上。
*
“!!”
沙耶從噩夢中掙出,猛然睜開眼。
她的身體哆嗦成一團,茫然地于黑暗裏想要摸索些什麽。
窸窸窣窣。
好在很快觸及到一片溫熱的肌膚,和夢裏冰涼僵硬的情況不同,的的确确擁有奢侈的溫度,比尋常人要稍微高上那麽幾分……
是屬于五條老師的體溫。
她遲鈍地望下去,同樣是連接着的狀态,興許是這樣才會做出那相同的夢境。
目光膽怯猶豫地一點點挪上,直至望見适才原本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的軀殼,睫羽抖顫着迷糊昏沉間,揉着眼睛半撐起來的舉動,沙耶這也才劇烈地顫抖着……總算找回了身體在大腦宕機情況下那麽一點的支配權。
“唔……嗯?”
五條悟先是睜開惺忪的眼,左右查看确認了一下,才有些尴尬地撓撓一頭蓬松的白毛。
“好遜啊,我是弄到一半睡過去了嗎?”
雖然的确近期事多比較累,但是真的和女朋友親密時中途就困到睡過去什麽的,實在也是……
怪讓人害臊的。
“嗚、嗚嗚……”
微小忍耐的啜泣一霎拉去五條悟分散的注意。
頭顱垂低、捂着全臉将表情盡數藏匿于發間的少女肩膀顫抖。
一顆接連一顆豆大的淚水撲簌簌滴到他的皮膚表面,蕩起細弱的癢意。
“嗚哇!我現在就出來!是會疼嗎?別哭啊!”
一下子也清醒了,五條悟着急忙慌地剛想趕緊退出,卻是被對方一個冷不防地撲入刺激到有如一只全身通電脊背弓起來的貓,大腦和感官混沌一瞬。
一陣炸裂的白光過後,才意識到撲進他懷裏貼得極近的少女早已哇哇大哭地,一下把自己哭成了亂七八糟的淚人。
“怎麽了?怎麽了?做噩夢了?”
猜想到這種可能,他忙不疊一下一下輕輕拍撫着她後背,觸及時發現那具異常冰冷的身體如同抽搐般不斷地在抖。
“還是冷?別怕、別怕,老子在這呢,冷還是做噩夢都別怕啊。”
他趕緊将她抱緊又往滾/燙懷裏塞了塞,掌心摩擦着她露在單薄睡裙外的肌膚,試圖讓她暖和起來些。
…
“對不起、對不起…做了很過分的事……嗚…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錯……”
總算能顧得上說話時,沙耶只是不住地道着歉,身體依舊抖個不停,像是發條擰過頭壞掉的玩具。
“什麽?”
五條悟一頭霧水,剛想問,腰身便像是被臨死之人爆發的最大力氣般給少女緊緊地箍抱住。
“我不該玷污你!我不該什麽都不做的!我不該最開始像個笨蛋一樣什麽都不去弄明白的!”
“我那個時候就應該同意幫助夏油傑,至少…至少你不用像現在這樣……
我錯了!全部都是錯誤的…我不應該為了滿腦子想要獨占你就忽視掉其他…要不是這樣…你也不會死…不會死,不會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嗚、嘔咳咳!嗚嘔——”
她太過于激動了,以至于胃部承受不住地,将帶着血絲的清液盡數全吐出。
她又如何能夠不激動?
她并非人類,從來沒有做過夢,本不該擁有夢,于是在心底篤定地确認——
那便是什麽也不做的最終的結局,既定的未來。
不可以!
絕對不允許!
事到如今必須回去了,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再回溯一遍。
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總比什麽都不做,比等到未來什麽也做不到的情況強。
……
“你在想什麽?等一下——看着我,看着我!”
注意到沙耶瞳孔裏眼神的變化,再加之并不愚鈍,即便少女先前一連串接近胡言亂語的道歉無比的混亂,五條悟也還是從那些零碎的信息中拼湊出來了某些猜測。
“聽我說,沙耶,聽我說。”
他壓住少女仍沒有停下發冷似的無止境顫抖的雙肩,強制她冷靜、恍恍惚惚沒有聚焦慌張地震動的瞳孔強行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原本你有可以讓傑避免叛逃的辦法?”
沙耶顫聲道:“是……如果當初回應他的求助,很有可能就……”
她不敢繼續說下去。
害怕面對随之降臨在頭頂的責罵與訓斥。
“你在說什麽啊?和你有什麽關系?”
可五條悟只是皺着眉,擡袖給她擦淨唇角沾染到的胃酸。
“那是他自己的問題。而且沒有道理別人請求你做什麽就必須做什麽吧?
你現在都這個樣子了,是那個時候回去了一次開始的?
什麽抱歉對不起的,你只要好好地保全住自己,就不用向任何人道歉啊。”
……嗳?
本來以為會憤怒、失望,對方如此預想以外的反應,讓沙耶驀地擴大了眼眶。
“是什麽時候……”
她淚眼搖晃。
“別管我怎麽知道的。”
五條悟用另一只幹淨的手替她胡亂擦了下淚,焦躁地一把将沙耶拉過來,重新抱懷裏。
“總之你又想用那種亂來的辦法回去了對吧?不可以!”
“不、我不要,為什麽!”
沙耶再次激動起來,極力想要掙脫他。
又是這樣……
讓她什麽都別管,讓她好好的…讓所有人都盡情依靠他,将風險全部承擔下……
除了他自己,讓其他人全都躲在後面好好的。
“哪裏好啊!怎麽能夠好!”
發現根本掙不開,收得更緊了,沙耶崩潰地用拳頭去捶他。
只捶了一下,沒用力,也都舍不得,只能窩囊地自己又哭了。
“一點也不好……”
她抽抽搭搭地喃喃。
“悟才是大笨蛋…早就知道的話,明明可以利用我…盡情地利用我就好了……”
将她的價值榨取到一滴不剩為止、回溯到直到推演出也能夠讓他達成幸福通關的結局為止。
明明盡情地利用就好了啊……
“說什麽傻話,那樣和工具有什麽區別?”
溫柔的力道搗着她,幫她順氣地在後背來回地摩挲安定着。
“你想要被愛的吧?像愛我一樣被我疼愛着,不太明白怎麽做,但是絕對不能把你當成工具啊。”
“是像寶物一樣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是愛人,很愛很愛。”
“所以別說什麽利用了,做不到的,倒不如說,恨不得全世界的幸運都降落到你頭上,你要——”
“給老子一直好好的,待在我身邊。”
“不想……再連你也一并失去了。”
……
沙耶沒有再回應又或是發出任何反駁的話語。
她将臉深深地埋進dk的脖頸間,早已泣不成聲。
夠了……
【是愛人,很愛很愛。】
有他這句話,已經足夠了。
全部都回本了不是嗎?
“我知道了,我不會亂來的。”
沙耶回抱着緊擁他。
為了那句誕生以來一直想要聽到的告白,她什麽都會去做的。
——一定要讓五條老師獲得對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