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瞧你,我保證
第3章 我不瞧你,我保證。
溫從珂又是一日未回。
而溫瀾生對于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全然不知父親近日在忙些什麽。
入夜,京城裏又落了場雪。雪粒紛紛揚揚飄落在屋頂、瓦檐、地磚上,覆着紅瓦青磚,襯得相府竟如畫境一般。
春芝将湯婆子灌好,塞進絨被下,便笑着對坐在桌旁的溫瀾生道:“小姐,我去給您準備沐浴。今日摘的臘梅新鮮,我下午磨了些做了胰子,可香了。”
溫瀾生輕聲應了,春芝便退出卧房,小心翼翼将門合上。
【對宮中之事全然不知,這可不行。】
溫瀾生垂眸,給自己斟了杯熱水。
“祝小姐……我該如何?”
【溫相此刻不會讓你陷入紛争,你得想個法子親自去見皇太女。】
“太女殿下……上一世,倒是有幸見到。”溫瀾生抿了口熱水,細聲回道。
【是麽?】
“細細算來,正是十餘天後。除夕時,皇上會在宮中設宴,滿朝臣子可攜家眷赴宴。”
【除夕……夜宴?】祝綏擰眉。
在原作裏,這是她親自埋下的劇情點。
連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庫充盈。皇帝高興得病容都紅潤了許多,便于除夕設下大宴,邀滿朝臣子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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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時,溫瀾生見到皇太女和太尉之女容祈玉,三人初識,有了第一次對話,後續情節得以展開。
也就是這次夜宴之後,洵親王不甘朝堂勢力受損,開始布局反擊。
記得當時小說被竊出版後,助理倒是将實體拿給自己看過。但當時自己怒火中燒,只草草翻了幾頁,便扔進垃圾桶,後來再也沒了解過故事發展。
現下她對被修改後的故事發展全然不知。而原女主溫瀾生被寥寥幾筆修改了原定人生,結局慘烈。
兩人視角受限,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将手伸進朝堂,難度無異于登天。
她原以為故事一定被修改得面目全非,自己只能像解謎一般,摸索着、揣度着前進,可兜兜轉轉,這如鈎子般的重要情節竟未曾改變。
祝綏竟生出幾分僥幸來。
至少這一情節是自己寫下的,未被修改。既而出自自己之手,那麽也許能将局勢向有利于溫瀾生的方向扭轉幾分。
“上一世,在夜宴上遙遙見了殿下一面。确是朗目疏眉,面如滿月,氣度不凡。可惜後來未曾再見到。”
【那麽這次便借着除夕夜宴,與她談談,借她宮中消息一用。】
溫瀾生指尖摩挲着瓷杯邊緣,“她……會幫我麽?”
【不是幫你,是幫她自己。】
溫瀾生還欲說些什麽,卻聽門扇輕響,春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姐,浴湯備好了。”
她放下茶杯,抿了抿唇,回道:“我現下便去。”
慢步沿着偏門穿過暖閣,來到一精巧小室。
繞過紫檀點翠屏風,浴桶裏盛滿熱湯。木瓢、胰子等用具皆置于桶旁漆凳上。
浴室內香氣袅袅,水汽氤氲,蒸得她臉頰泛紅。
“小姐,我在門外,有事便喚我。”
溫瀾生不習慣有人服侍她沐浴,向來只需春芝備好所需物什,在外候着即可。
她應了聲,正準備褪下衣衫,神色卻一頓。
“祝小姐……你可是一直瞧得見我?”
沒有回應。
她又試探着問了兩句,确是無人應答。
溫熱的水霧不斷騰起,緩慢地攀上她的眉梢,似是極其溫柔地撫摸起她的臉來。
水還熱着。
她踟蹰着解開裘裳衣扣,将将褪下外衣,卻聽那低柔的聲音勾着尾調,帶着調笑意味般貼在耳邊:【你猜。】
不知是不是因浴房內熱氣悶蒸,溫瀾生的臉頰一瞬便漫上熱潮,連帶着脖頸後側那片嬌嫩的肌膚,紅了徹底。
“你……”她将褪下的裘裳慌亂拾起,支吾着擋在了身前。
【都是女人,怕什麽。】
“可是我……我從小便自己沐浴……”她神色羞赧,卻又不知如何解釋。
祝綏當然知道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沐浴。
畢竟她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角色。
她的性格,外貌,她的思維,愛好,她的一舉一動,甚至她的習慣性的動作,她所有的小癖好,都是祝綏賦予的。
如果祝綏是女娲,那溫瀾生大概是自己花費最多心血,精心捏出的一個最漂亮的孩子。
藍色大屏漂浮在空中,女孩秀挺的身影隐隐綽綽,隔着層缭繞的水霧,模糊難辨。
祝綏散漫靠在椅背上,帶着椅子一同轉了一百八十度,背對着顯示屏,道:【你沐浴、更衣時我都不看你。】
【我保證。】
身後沒有回應。隔了一陣子,傳來衣物窸窣的聲響,随即是入水的聲音。
極輕,像一片鵝毛落入水中,輕得她幾乎聽不見。
祝綏回想起剛才女孩只穿着貼身亵衣的模樣,忽然後悔起來。
或許自己不該把她寫得那般瘦弱。
冬日衣衫厚重,褪下外衫後,她才發覺溫瀾生渾身上下都沒幾兩肉。
這病怏怏的美人下颌尖俏,脖頸修長,削肩似柳,細腰如束。
袖口的腕骨嶙峋突出,手指修長白皙,手背上青筋血管清晰可辨。
皮膚極白,竟比裘裳衣領上的狐毛還要白上幾分。
清瘦蒼白的模樣,好似一株弱草,稍不注意便會被風連根拔了去。
祝綏越想,眉頭便皺得越緊。于是她便開口道:【太瘦了些,多吃點。】
只聽得身後淅瀝的水聲也停了。
溫瀾生長睫顫動,将身子往水下沉了幾分,細聲道:“不是說……不瞧我麽……”
【我沒瞧,我只是方才看你病怏怏的,想讓你注意身體。】
“我知了……”溫瀾生的聲音悶悶的,似乎答應得很不情願。
雪下了一夜,翌日未停。天幕蒼涼,寒風呼嘯,烏雲如潑開的水墨,傾瀉萬裏。
冬日好眠,溫瀾生也難得多睡了半個時辰,醒來後卻覺頭昏腦脹,四肢乏力,便連忙喚了春芝。
春芝探了她額頭,竟燙得吓人,便急得要去小藥房請府醫來看。
溫瀾生無奈般* 輕搖頭,咳了聲道:“現下府醫信得過麽?”
春芝急得團團轉,“那可怎麽辦……小姐,要不我去府外請大夫來看!對……去府外請大夫就不會有問題了……”
她說完便準備要出去請大夫,卻被溫瀾生輕聲遏止。
“不礙事。先給我梳洗,我要見夏荷。”
“小姐!”
“快去吧。”
春芝見溫瀾生半分不松口,氣惱般跺了跺腳,便去準備梳洗用具了。
【昨晚我說什麽來着,讓你注意身體。】
溫瀾生掩了掩唇,神情恹恹的,似只困倦的貓:“我自小身子便弱……調理數年也未見好,這便也由不得我。”
這下祝綏啞然,說不出話來了。半晌後,她才幹巴巴問道:【很難受嗎?】
“頭暈目眩,感覺冷得很。”溫瀾生回得有氣無力。
【罷了,我就幫你一次,以後多……多吃點飯,養養身體。】
溫瀾生聞言便生了幾分好奇。這人跟鬼一個樣,除了在自己耳邊吹氣,連個影子都見不到,如何幫得了她?
可她還未來得及詢問,便察覺身體仿佛被一陣溫熱水流從頭到腳貫穿,随即神思清明,通體舒暢,再無半分不适。
溫瀾生瞪大雙眼:“這是……何等術法?竟如此厲害?”
【哼哼,還有更厲害的呢,日後再給你瞧。】祝綏的聲音裏摻進幾分得意,像是尾巴翹上天。
溫瀾生覺得神奇,還想再問,卻見春芝端着熱水急吼吼開了門,“小姐!秋竹去街上請大夫了,一會兒就來給您瞧,您先梳洗。”
溫瀾生輕咳了聲,半晌才道:“不用請大夫了……我覺得好些了。”
“不可以!小姐,您不要再任性了,這樣會讓我很擔心的!秋竹也會擔心!夏荷也會擔心!你看你都已經燒成……”連珠炮似的話語在再一次探了溫瀾生額頭後,熄了火般,沒了下文。
午時風停。溫瀾生坐在內廳墊了羊絨毯的太師椅上,望門外雪粒翩跹。
雪勢漸緩,然院落之中依舊是銀裝素裹。純潔白雪似無瑕绫羅,鋪陳千裏。
不多時,夏荷便從廳門進入,朝溫瀾生行了一禮:“小姐,查明了。”
見溫瀾生颔首,夏荷便走近,低聲在她耳邊道:
“小藥房裏有個前不久新來的小仆,名喚林願。這人不懂醫術,是那日昏倒在府前,謝管家見她可憐,便收下了。恰逢藥房缺人,謝管家便将這人安進了藥房打雜。”
“近日天氣冷了,府裏下人許多受了風寒,又恐是流感。領頭的幾個府醫忙得不可開交,便讓她鑽了空子,制藥時将當歸悉數換成了草烏,這才有了後來投毒一事。”
“小姐……她恐是奔着老爺來的,卻無意牽連了小姐,倒讓咱們查出來了。”
溫瀾生眉心輕攏,“這人現下在哪?”
夏荷道:“此人現下正在偏室,留待審問。”
秋竹将一清瘦女孩從偏室押出,手上一使力,便讓她跪在了溫瀾生跟前。
林願伏在相府小姐跟前,頭顱低着,不自覺顫抖。
眼前只見得到大小姐腳下縫了并蒂蓮的軟緞繡鞋,紋了翡翠金羅枝的衣袂一角翩跹至她眼前,似乎帶着幽然香氣。
她卻不敢擡頭見一見這傳聞中溫婉貌美的相府千金。
她也未曾料到,丞相還未用她所下的毒,事情竟這麽快便暴露。如今她被拘相府,阿姐這下定護不住自己周全了。
自己死不足惜,可那人交待的事情,自己卻一半都未完成。阿姐定也會不好過。
林願深覺挫敗。悔恨、遺憾、恐懼交織成淚水,兜在眼眶裏,不知何時便會流下。
她靜靜地等着大小姐的宣判。她會如何處置她這條賤命?是就地杖殺,血濺當場,還是酷刑折磨,求生不得?
她下定決心,無論多麽痛苦,她都不會透露任何關于阿姐的一個字。
她顫抖着,見淚水一滴一滴浸染了眼前的海棠花紋地磚,像綻開的花。
良久,身前傳來輕柔嘆息,随即是大小姐溫柔得如搖籃曲般的聲音:“莫哭,你先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