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好像只能做一塊碎掉的劣玉

第61章  我好像只能做一塊碎掉的劣玉。

[你要做什麽?!你清醒一點!我随時可以進入位面取代你……]

[你你……你冷靜一點!] 女人幾近慌不擇言。

可她再如何勸誡制止, 容祈玉的恨意仍舊如同一柄利箭,破開所有的矯飾,毫不掩飾, 死死地釘在女人心頭。

原來……原來她偶爾未控制住的滔天情緒是奔自己而來。

怪不得這恨意每每冒頭,她還未來得及分辨清楚, 情緒便會落入對溫瀾生的愛恨交織中,神智混淆, 頭疼欲裂,仿若萬千蝼蟻齧咬神經, 再不給她喘氣思考的機會。

原來容祈玉是故意的。

她是硬生生将自己逼瘋, 好掩埋掉藏不住的殺意。

女人剝開事實, 發現容祈玉的理智外殼下竟蘊藏着一顆這般瘋癫、這般張揚的心。

玉石俱焚的瘋子, 從一開始就在扮豬吃老虎。

她坐在大屏前,控制不住地發抖, 寒芒在背, 似乎被拽入冰下泥潭, 粘稠陰濕,又讓她面上浮出冷汗。

與她的失态完全不同,馬車內的容祈玉面上仍舊挂着疏淡的笑容, 薄涼雙眼緊緊鎖定在正前方空氣處。

肩背筆直, 面色平淡, 神清骨秀, 矜傲風度好似朵清高雪蓮。

隔着位面與虛無,她從容地望向深淵, 好似從未懼怕, 反而用端莊輕挑的姿态将其馴服。

“是嗎?那你為什麽不來取代我呢?”容祈玉雙手交疊,食指撘在手背, 一下一下地輕點。

“進入位面也需要積分吧?”她淡聲道。

“你已經沒有積分了,你怎麽贏?”

她猜透了。

[你等等!雖然崔秀沒死成,但我們還有機會!] 女人仍舊試圖說服這個冷靜的瘋子。

可當瘋子越是冷靜,狀态其實便越不可控。只是她現在已無暇思考。

[溫瀾生肯定會死!那藥只要中了便不可能救得回來!!我們已經贏一半了!] 她聲嘶力竭,姿态癫狂,意圖用接近的勝利勸服容祈玉。

誰知容祈玉聽了這話,纖細的指尖停止敲動,冷淡雙眸微眯,“你到底給我的是什麽藥?”

女人一愣,意圖勸說的理智短暫脫離,随即狂妄地得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你以為我不知道麽?我料到你舍不得給她下藥,卻又得瞞過我,所以我知道你會下藥,但定是分量極輕……]

[你猜我用的什麽藥哈哈哈哈哈……分量多與少都只有一個下場啊!哈哈哈!]

容祈玉脫離掌控、自己被反将一軍的事實不斷刺激着女人的神經,她開始癫狂地笑,胡言亂語,企圖證明自己才是掌控全局的勝利者。

容祈玉一言不發,靜靜地聽着女人的尖銳笑聲,面色逐漸變得陰沉,呼吸摻進怒意,十指無知覺地蜷起。

“很好。”她松開十指,咬着牙冷笑一聲。

修長食指與中指并起,從袖袋中夾出一個藥包,手指一勾,便穩妥落入膩白掌心。

“你會死在你的自作聰明上。”容祈玉舔了舔雙唇,殷紅的唇色越發妖冶瑰麗,給清冷面容摻上幾分詭谲,“你滿意嗎?”

[不……不……你有病嗎!為什麽非得死啊啊啊!]

容祈玉仿若未聞,仰頭,将藥粉悉數抖入唇中。

烏黑的藥粉殘留了一些在唇邊,将膩白的下颌染出黑痕。

可她不在意。

藥粉進入體內便開始生效,肺腑仿若被灼燒,劇烈地扭曲,共感的女人痛得癫狂大喊起來:[啊啊啊啊!]

容祈玉嘔出一口鮮血,屈起食指将血跡擦去,卻又将唇色塗抹得更加绮麗。

[瘋子!瘋子!啊啊啊啊!]

哀嚎的慘叫回蕩在耳邊,容祈玉只覺得太吵。

她掀開軟簾,朝窗外春色再度望去。

陽光還很好。

她顫着手,小心翼翼伸出窗外,掬起了一捧只屬于她的陽光。

只屬于她的。

好溫暖。

一滴清淚從眼角溢出,落到揚起的唇角,滿足的笑意将陳舊的血跡滌洗幹淨。

母親,為什麽給我取這個名字呢。

是想讓我成為一塊質潤溫涼的美玉嗎。

對不起,我好像只能做一塊碎掉的劣玉。

透薄的眼簾阖上,遮去疲憊無力的目光。

說不清的遺憾和困頓融煮成滾燙的眼淚,而眼淚幹涸。

.

皇幡高揚,皇家儀仗隊浩浩蕩蕩地回了京城,華貴馬車一輛一輛駛入皇宮。

崔秀面色蒼白,被攙扶着下了車,魂不守舍般往儲宮去。

她的腳步極其虛浮,目光呆愣凝滞,似乎還未從恐懼中掙脫。

“祝……厚葬祝卿。”她的聲音又低又哀,眼圈通紅,姿态亦不似往常那般意氣風發,身形如同被折垮的樹幹,竟隐約有了幾分佝偻的意味。

身旁一小婢伏低身子,急忙應下,目光極其擔憂地黏在太女搖晃的身影上,生怕她走得不順磕絆到。

另一侍女從一旁迅速行來,姿态謙卑,伏下身子,聲音顫抖相禀:“殿下……”

崔秀停了步子,目光空洞地投在侍女身上,嘴唇嗫嚅道:“什麽事。”

那侍女驚怯地擡眼,旋即悲恸般顫着聲道:“相府新喪……溫小姐……溫小姐去了!”

崔秀聞言,身形随之一晃,似乎渾身脫力,目中浮起絕望,嘴唇顫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身側的婢女連忙上前攙住搖搖欲墜的崔秀,帶着哭腔道:“殿下保重身體!”

跪在地上的侍女也急忙乞道:“殿下保重身體!”

飛鳥的殘影掠過崔秀不起波瀾的黑瞳,卻未能将其注入生機。

甚至未曾掀起幽潭波瀾。

春日掩入綿軟雲層,細風化涼。

高大的宮牆将春景生硬隔開,三人靜止在寬闊的宮道上,四下是毫無人氣的朱紅色、木灰色。

崔秀閉眼,麻木面容帶着病态蒼白。皲裂的雙唇發抖,兩個字從她喉中擠出:“厚葬。”

“是!”兩人齊聲而應。

崔秀又開始邁步,可步伐竟比一炷香前還要淩亂。

兩個婢* 女上前将她攙扶着,慢慢往前行。

宮道前的紅門,一太監伏低身子急吼吼地穿來,隔着一人遠,朝崔秀跪下,嗓音尖而細,卻又十分焦急:“太女殿下!陛下病情惡化,請您前去侍疾!”

崔秀停了步子。身側兩個婢女眉目焦灼,止不住地去望殿下的神色,生怕她捱不住這突來的變故而倒下。

可她沒有。

她只是推開二人的攙扶,踉跄地孤身往前走,一步一步沿着宮道行往金鱗宮。

青石板堆砌的宮道,長而深,華貴又死寂,恢弘又蕭瑟,固執的身影化為模糊小點,緩慢移動。

金鱗宮內,一衆嫔妃壓抑着抽噎哭泣。崔岚跪坐在榻前,只覺腦中突突地疼,像是神經被撥弄。

一襲緋裳鋪在金龍磚上,頭上的釵飾還未來得及取,沉甸甸地壓在發髻上。

沒有人再會關心她的身體如何,累不累。沒有人再會心疼地為她取下繁雜的頭釵。

她擡手,按了按太陽穴,仍舊緩解不了脹痛的神經。

榻上的男人瞪着枯白的眼,死氣從烏黑绛紫的唇中溢出。

形同枯屍。

“啊……啊啊……”弱啞的聲音從他喉中扯出,如同撕裂的爛布。

崔岚知道他在問什麽,便心煩地放下手,扭頭去尋一旁的侍女。

目光觸及到那張臉時,不由得微滞。

和林弦有七分像的眉眼。

今日侍疾的又是逢月。

她晃了晃頭,将混亂的思緒甩開,朝她勾了勾手。

逢月膝行前來,伏下身子,姿态極其謙卑。

“太女殿下還有多久到?”崔岚啓唇問。

“回長公主殿下,太女殿下已行至碧軒宮,已快到了。”逢月仍免不了面對上位者的怯懦,聲音尾調止不住地發顫。

崔岚聽着這般驚懼的語氣,忽而變得更加煩躁。

“之前囑你做的事,可辦妥了?”她撇開眼,不願再看逢月。

“回殿下……妥了。”逢月刻意将聲音放得極輕。

崔岚颔首,将人屏退。

“太女殿下到——”尖細的嗓音從金鱗宮外傳來,将死寂悲怆的氣氛烘得更加怪誕。

崔秀快步入殿,行至榻前,跪在了崔岚身邊,朝榻上人深深磕頭行禮。

皇帝死寂的面容忽然煥發光彩,口中更加激烈地發出嘈雜喊叫。

崔秀俯身上前,将耳朵抵在男人烏黑的唇邊,輕聲道:“父皇,兒臣在這,您慢慢說。”

皇帝瞪着雙眼,嘴唇顫抖,嘶啞的聲音從喉間逸出——

“遺诏……枕下……”

崔秀雙眸睜大,随即懂了他的意思。

她借着紗簾遮蔽,悄然伸手摸去枕下,果真摸到了一圓柱形物什,質感順滑,正是诏書所用緞紙。

皇帝忽然扯出一抹怪笑,口中發出“喝喝”的聲響,黑斑覆滿的眼皮緩慢阖上。

微弱的生命力徹底被磨滅。

崔秀将遺诏掩回枕下,緩慢地将身形挪回到原位,雙眼一閉,悲怆的聲音劃破寂靜——

“陛下龍馭賓天了!”

金鱗宮內,刻意壓抑的哭泣聲忽而爆發,如同點燃的爆竹般,喧嚣震天。

萬歷二十四年三月初十,申時二刻,皇帝駕崩。

形式般的哀泣漸漸消緩,在場所有人的眼神聚焦般,暗中集到窦無疑身上。

窦無疑起身,從偏殿捧出一紅漆鍍金錦盒,正欲開啓,卻聽得崔秀阻止道:“慢着。”

崔岚聞聲擡眼,恰與崔秀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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