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還能救你自己嗎?

第60章  你還能救你自己嗎?

“阿綏——”

春風退回來處, 陽光躍回天際,流動的雲沿着來時路緩慢飄回,時間倒帶。

“阿綏?”

将一碗湯藥喂下後, 祝綏眉頭輕鎖,似乎又陷入攪纏的思緒。

溫瀾生用手帕輕輕抵在唇際, 擦拭殘餘的湯藥痕跡,卻見她怔愣, 并未回應自己,便又張開五指, 在她眼前揮了揮:“阿綏?”

虛無逐漸聚焦, 祝綏回神。

她扯動唇角輕笑, 歉疚般與溫瀾生對視:“又走神了。”

溫瀾生放下手帕, 眉眼溫潤,唇色卻過分蒼白:“在想什麽?”

祝綏嘴唇嗫嚅, 猶豫後放下湯碗, 望着溫瀾生的眼睛, 鄭重道:“我想把積分轉移一半給你。”

果不其然,溫瀾生聽見這話下意識便要拒絕反駁。可祝綏眼疾手快,豎起食指抵在她唇上, “瀾生, 聽我說。”

“現在的積分于大局已經無甚作用, 但尚且能夠做些小事。”

“太女那處我會盡力。但你活着, 是最重要的事。一半的積分,雖然不能讓你健康無虞一輩子, 但在緊要關頭說不定能保住你的性命。”

祝綏望着她, 一字一句說得清楚,黑眸裏是平靜的水光, 扯出一片潋滟的風情。

“我已經問了辛夷,這樣做是可以的。”

“沒什麽好擔憂的,我也會盡力保全我自己。”

“所以,答應我,好嗎?”

溫瀾生被她溫涼的目光燙得發怯。

喉間隐隐漫上血腥氣息,肌肉牽動神經,開始躍躍欲試地痙攣。

她急忙颔首,用手帕捂住口鼻,悶聲道:“好,我曉得了。”

“阿綏,幫我收拾一下碗勺,好嗎?”她揚起唇角。

祝綏應下了,便拿着空碗離了卧房。

待祝綏邁出房門,溫瀾生克制不住,重重一咳,浮豔的血色染紅蒼白雙唇,落在素白的手帕上,開出一朵紅梅。

她緩慢地将唇邊血跡擦拭幹淨,将染血的手帕扔進房內火盆,焚燒成枯黑的灰燼。

腐朽血腥的氣味,化成青煙,飄散在初春的空氣裏。

阿綏,我還能活多久?

好想活下去。

好想陪着你。

她垂眼,淚珠不受控制地跌落,單薄的身軀如同紙片,被疾病摧殘地撕裂,只剩一點蛛絲般的牽連,不知何時便會徹底破碎。

恍惚中,她又聞到了血的腥味。

-

濃重的血腥氣如拍天巨浪,湧進鼻腔。

溫瀾生雙眼被淚水盈滿,眼前的一切都被赭紅色的薄紗蒙住,聲音、血色、晃動的人影,粘稠得像枯敗的潭底。

夏荷仍存着理智,于是急忙接住她墜落的單薄身體,朝擡板輿的宮人揮揮手,哭着道:“還請送去相府。”

那兩個宮人急忙點頭,将白布覆回屍體,穩妥地将屍運走了。

溫瀾生的眼睛追随着那具屍,直到她徹底離開自己的視線。她不受控般又開始哭,呼吸變得又急又短。

她覺得自己已經是被人撕開的白紙,五髒六腑被攪得稀碎,連呼吸都痛。

力氣似乎被擡板輿的宮人抽走了,溫瀾生整個人堪堪挂在夏荷身上,渾身發抖,失了生氣。

夏荷又急又悲,一手将小姐緊緊擁着,另一只手掏出手帕,為她擦拭面上交錯的淚水和血痕。

祭壇上越發吵鬧,一大群人烏泱泱地往下湧,人頭攢動。

溫瀾生齒關在抖,硬生生從巨大的悲痛中拽回幾分理智,顫聲問:“壇上……怎麽了?”

一旁,秋竹快步奔來,面上惶急,分明有事欲禀,可看見溫瀾生的那一刻又微微怔愣。

她幾番嗫嚅,終究還是閉了口。

溫瀾生知道她是擔憂自己,但已沒有力氣再安慰她,只定定望向她,氣若游絲,卻不容置疑道:“告訴我。”

秋竹喉間發哽,顫巍澀聲道:“刺客行刺,匕首上染了毒,太女殿下被刺後身中劇毒。章太醫方為殿下剔骨刮肉,現下仍情勢危急,宮人正将太女殿下轉移到宮車裏救治。”

一個字一個字,連成冰冷的語句,毫不留情往溫瀾生耳朵裏鑽。

溫瀾生閉眼,情感洶湧,讓她幾欲嘔吐,可泛紅的眼眶幹涸得再也落不出淚來。

阿綏,如果你知道用命也保不住崔秀,你還會這麽做嗎。

會嗎?

會吧。

阿綏會。

溫瀾生睜開眼,遠處的人群往郊林挪動,如同一大坨駁雜的墨色暈染,堵塞在宮車仗隊外。

“殿下的傷在哪兒?”溫瀾生問了一句她知道沒什麽意義的話。

因為她現在的身體太過脆弱,積傷累累,陳年舊疾被外力勾發,時時刻刻朽蝕着她的生命。

哪怕那傷只是在手背這種根本威脅不到性命的地方,一旦轉移到她身上,毒素也不會放過她這副薄弱的軀殼。

用積分刺殺太女并得手,需要很多積分吧?

對方選在昭告天下的祭祀動手,分明是按耐不住了,心急了。

該是山窮水盡了。

自己已經是必死無疑,若殿下不能活下來順利繼位,坐上龍椅的人只會是崔岚。

到時候,這個位面便會被抹除,再也沒有重建的可能了。

腦中的思緒飛掠疾馳,情感枯竭麻木後,這一瞬間她竟清醒得過分。

“太女的傷在胳膊上。”秋竹應聲。

溫瀾生點點頭。

她扯出一抹笑來,在瘦削慘白的面頰上卻比哭還難看。眼神放得極緩,輕輕掠過夏荷秋竹哭過的面容,柔聲道:“為相府做事辛苦了。謝謝你們。”

春芝還一步不離地守在馬車處。

也謝謝春芝。

夏荷和秋竹平白無故承了小姐的謝,下意識便想行禮推脫。可下一瞬,兩人神色驚懼,眼睜睜見一口黑血從溫瀾生唇角溢出。

夏荷雙目睜大,驚覺自己手心開始變得溫熱——她攙扶着小姐的胳膊。

眼神慌亂地往下移動,小姐細瘦的胳膊上莫名開始溢出粘稠的血液,将料子極好的藕荷錦紗染得黑紅交映,難看至極。

“小姐——”

“小姐!”

凄厲的喊叫劃破天際,幾只飛鳥從郊林上方掠過,驚得古樹飛落幾片殘葉。

“殿下!您撐住啊!”章太醫面上肌肉懼得發抖,豆大的汗珠從額邊滾落。

其實他心裏明白,這毒如此霸道,短短時間內便擴散迅速,現下再如何醫治,也并無太多勝算。

可他必須得救。

醫者仁心,更是皇家天命。

他抖着手将染血的醫刀遞到一旁,又有新的醫刀在火上炙烤過後遞給他。

傷口一片猙獰。

章太醫接過刀柄,只覺得時辰仿若靜止,周遭嘈雜的聲音如同沉入寂林,隔着滞悶,嗡鳴不已。

他抖着手,遲鈍地轉眼去瞧那傷口——

血跡仍舊蔓延。

可皮膚上,竟完好得毫無破損。

哪裏還有什麽見骨傷口,哪裏還有什麽血肉外露。

光潔如新的皮膚完好地暴露在空氣中,仿若之前的一切只是衆人眼花。

章太醫手中醫刀滑落,不可置信般揉揉眼,再定睛瞧去,仍舊是完好的皮膚,壓根未被劃破過,也未被剔刮過。

他的眼睑不斷顫抖,驚懼得雙眸睜大。

一旁的太醫見他遲遲不再動手,急忙湊近來瞧。

待瞧清楚後,他便高聲驚呼道:“天神庇佑!”

“太女殿下無礙了!”

有人狂喜得開始奔走相告,重新點燃沉寂的祭壇。

太女殿下在祭祀這日遇害,身重劇毒,傷口卻離奇愈合,這事将會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

如此經怪的事,落入百姓口中,自然會被塗抹上傳奇神話的色彩,崔秀會被認定是真正的天命儲君,是被祭壇認定而保佑的人。

消息擴散開去前,先落入了容祈玉耳中。

容祈玉孤坐車內,聞言面色怔愣,揮手将人屏退。

[什麽!她活下來了!怎麽會這樣!] 女人的聲音扭曲得變了調,既憤怒又不解,更多的是蓄力一擊卻未得手的不甘和未解的恐懼。

[不會……不應該!不應該這樣!] 女人變得癫狂,似乎帶着破罐子破摔的瘋意:[她既然沒死,你現在就去殺了她!溫瀾生已經快死了!只要她死,崔岚便可上位!]

[這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我讓你快去殺了她!] 女人嘶聲高喊,忿恨的呼吸愈發粗重,可容祈玉卻仍舊端坐車內。

冷淡精致的面容平靜得幾乎麻木,她伸手撩開軟簾,定定朝外望去。

還是很好的春天。

“你為什麽,不自己對她動手呢?”她聲音放得輕軟,似乎很是貪戀窗外春景。

[什麽?!] 女人見她無動于衷,越發憤怒,咬着牙道:[你要違抗我?]

容祈玉放下軟簾,輕嘆一口氣,擡眼望向某處空氣。

隔着大屏,女人被這薄涼的、帶着釋然的眼睛看得一怔。

是什麽情緒在裏面起伏?

“你沒有積分了。”容祈玉勾唇一笑,姿态輕松。

女人卻被她的笑挑得惡寒發顫。

心底緩慢湧上滔天的恨意、殺意、不甘,交織成一片細密的巨網,将女人籠罩完全。

是對誰的?

是……

女人渾身開始發抖,恐懼扼住她的喉嚨,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不……你要幹什麽?]

她好像從未看清過容祈玉的為人。

披着羊皮,端得聽話的,底下竟陰濕隐忍,暗處藏着一只随時想要撕碎自己的惡獸。

容祈玉微微歪頭,唇角上揚。

惡獸露出獠牙。

“你還能救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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