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與你共白頭
第68章 與你共白頭。
因着溫瀾生飲醉, 于是這一世的除夕夜宴便也只好草草了事。
不過祝綏和容祈玉倒都不是很在意。
祝綏将溫瀾生攙出殿,便見墨色蒼穹之中,不知何時竟飄起了細碎小雪。
而煙火依舊熱烈盛大, 似永不落幕的盛宴。因着将至子時,便愈加密集, 轟轟烈烈,恰似洶湧澎湃的浪潮, 一波接着一波,滾滾而來。
光華璀璨, 在夜幕中四下飛濺, 恰似驟然浮現的無數繁星, 熠熠生輝。
燦爛煙火中, 祝綏的心事是孤寂的水面,寂寥地等待星子劃過, 換得半分熱鬧, 卻不願袒露水底的幽深。
溫瀾生搖搖晃晃地被祝綏攬着走, 眼眸明亮,倒映着絢麗煙火,卻顯然并不清醒。
“阿綏, 祈玉……”她口齒黏糊, 開口輕喚。
“在呢。”二人齊聲而應。
祝綏瞧她步伐晃蕩, 急忙将她摟緊幾分, 生怕她走路不穩磕絆。
風愈寒,攜着雪粒拂過, 沾染三人的發絲。
容祈玉擔心溫瀾生醉酒後受風着涼, 便将自己的薄氅解下,披在了溫瀾生身上。
三人往宮門處慢行, 卻忽然聽得不遠處的禦花園忽而變得十分熱鬧,人聲鼎沸,祝語聲不斷。
同一瞬間,空中的煙火也迎來了今夜最為盛大的一幕。
子時已至。
溫瀾生褐眸亮晶晶,停下虛浮腳步,鄭重般瞧着二人,唇邊漾開清淺笑意:“新年快樂。”
祝綏和容祈玉也齊齊停下,笑着望她,柔聲應道:“新年快樂。”
溫瀾生得了二人回應,像是幼童得了蜜糖,忽而變得興奮至極,一個勁往祝綏懷裏拱,口中念念有詞,卻又不知曉究竟說的什麽。
祝綏與容祈玉相視一笑,又輕聲哄着她,這般三人緩步行至馬車前,容祈玉便先行道別。
“明日我再來拜訪。”容祈玉望向依偎着的二人,目露笑意,“大年初一,主人家見客當準備好糖果糕點才是。”
祝綏笑着颔首,柔聲道:“定提前備好,只等你來。”
容祈玉本就是打趣,卻得了這般回應,便生出幾分赧然:“也……也不必……”
“那我先回了,快些将瀾生帶回府罷,受涼了不好。”
得了祝綏應允,她便上了馬車,回府而去。
祝綏扶着溫瀾生,目送馬車消失在視野盡頭。
“走吧,瀾生,我們也回……”祝綏移回目光,觸到溫瀾生泛紅的臉頰,話語忽而一滞。
酒意攀上眉眼,将面容暈染出幾分純真的妩媚。微啓的雙唇泛着光澤,似乎楚楚可憐。
灼熱呼吸噴灑在脖頸,雙眸半阖,注視自己的視線被甜蜜浸泡,又沾染愛意,足夠一心一意。
祝綏不自覺地放輕聲音:“我們也回家了,好不好?”
溫瀾生歪歪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仍舊将她盯着,目光黏黏糊糊,從祝綏的唇攀爬到眉眼,又停留在發梢。
小雪愈發密集,落在溫瀾生發頂,緩慢融成水滴。
祝綏用薄氅将人裹緊,繼續柔聲輕哄:“下雪了,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誰知溫瀾生忽而笑了。
她問:“阿綏,我的頭上有沒有雪呀?”
祝綏以為她是覺得雪化在發頂有些冷,便準備伸手為她拂去。
溫瀾生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攥住,又問:“有沒有呀?”
祝綏很想讓她趕緊去馬車裏暖暖,可面對這樣一張醉酒後嬌軟得無辜的臉蛋,又實在狠不下心說重話。
她只好回應:“有呀,有好多。”
溫瀾生笑得更開心:“你頭上也有好多呀。”
祝綏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說這話,只是看見她這般開心模樣,唇角便也不自覺地揚起。
下一刻,溫瀾生擡手摟住她的脖頸,認真地道:“阿綏,這般我們便共白頭了。”
“但是這個不算,我們日後還要白頭偕老的。”她眨眨眼,聲音黏糊糊的。
京城的夜空喧嚣,飛揚的雪粒見證這樁醉酒後顯得幼稚可愛的誓願。
溫瀾生的呼吸被空氣浸得冷冽,滲入祝綏的皮膚,卻又柔軟溫熱,将她的心髒裹緊。
“你想與我共白頭?”她将溫瀾生擁入懷裏。
“我想。”溫瀾生有些急切地道,似乎生怕阿綏不信她,于是又道了一遍:“我想的。”
她縮在祝綏溫暖的懷裏,于是看不見,長睫顫動之際,眼淚淌出濕潤痕跡。
發絲上的雪粒融化,與淚水一同墜落。
“我也想。”
幸福。苦澀。胸腔共鳴。
在新年的第一刻。
回到府中,已是半個時辰以後。
祝綏将人扶到榻上,接來熱水,用方帕細細給她擦拭面頰。
溫瀾生睜着迷糊的眼,任由祝綏動作,只靜靜瞧着她。
醉酒後的目光坦誠直白得幾乎赤裸,往日的端莊含蓄消了個一幹二淨。
祝綏見她眼神這般直勾勾,心覺好笑,甚至想掏出手機拍下來。
念頭方起,手下動作便一頓。
似乎自從知曉自己再過不久就要回到現實後,所經歷的一件事都在提醒她,她與這個世界有多格格不入。
可說到底,這裏不過只是誕生在她筆下的世界,到底算不算得真實?
祝綏再次深陷虛無,心底的空虛排山倒海,不斷在腦中喧嚣:你不屬于這裏。
陷入泥濘之際,纖細五指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出焦灼。
“阿綏。”溫瀾生開口輕喚:“我想沐浴。”
祝綏回神,将方帕拿走,俯身望她,目光缱绻:“不可以呀。”
醉酒的人不宜沐浴,可醉鬼又怎會聽你解釋。
溫瀾生撇下嘴角,就要開始哼哼,便被祝綏搶先一步低頭輕吻在唇畔。
“會着涼,我們明天洗,好不好?”為了哄人,她的神情柔得好似三月春水,将溫瀾生泡軟了,再也沒犯渾的力氣。
她盯着祝綏眼尾的那顆棕色的痣,好半晌才應道:“喔。”
“可是我想你……幫我洗。”口齒有些含糊,像含着蓬松的棉花糖,可祝綏還是聽清楚了。
喝醉了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可惜這裏沒有錄音機那種現代科技,不然祝綏非得錄下來不可。
祝綏便躺下來,望着她笑:“我明日幫你洗。”
“那你不許反悔喔。”溫瀾生困頓不已,眼皮都快阖上。
“是你不要反悔才對。”祝綏将人摟入懷中,将絨被嚴絲合縫地為她蓋好。
除夕的煙火幾乎燃了一整夜,終于沉寂在小雪漸停的後半夜。
又是大年初一。
停留了一夜的積雪松軟,在院中壘出小堆蓬松白山。
屋檐下的冰棱剔透晶瑩,整齊排列,卻長短不一,折射出和煦陽光,好似化為玻璃。
溫瀾生飲醉後好眠,祝綏便只身起榻,去廚下熬了盞醒酒湯。
容祈玉來訪時,祝綏正讓春芝将醒酒湯端回卧房。
兩人在院中打了照面,容祈玉便笑盈盈地行了一禮,“新年萬事順遂,喜樂安康。”
身後的侍女将帶來的賀禮呈上,一旁小仆機靈接過,送入庫房。
祝綏笑着回應道:“新年順意平安。”
她從袖袋中摸出一精繡的紅包,遞到容祈玉手心。見容祈玉下意識想拒,她便道:“前兩世都未給,這一世總得給。”
她湊近容祈玉,低聲道:“況且,我還想托你幫忙。”
容祈玉見她一臉嚴肅,便收下紅包,随她進了西廳。
“什麽事啊,這麽嚴肅麽。”容祈玉見她眉心緊蹙,似乎很是困擾,便實在好奇。
“我要與瀾生成親了。”祝綏倒了兩杯茶道。
容祈玉聞言一驚,紅唇微張,旋即喜上眉梢,正要道賀,便聽得她道:“可是我的身份不合适。”
祝綏将茶杯遞給她,又指指幾上盛滿糖果的玉盤,似乎有些赧然:“我想托你幫幫我。”
容祈玉接過茶盞,爽朗一笑:“小事。我有一母家表姑,是彭州許氏家主。家族名號響亮,數名小輩在朝堂為官,還有數名小輩是經商富賈。她名下有三個孩子,但是其中一個自小便離了萬朝……”
她說着,便見祝綏正笑意盈盈地瞧着她。
容祈玉後知後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這些都是你給我的,你當比我知曉得更清楚。”
誰知祝綏搖搖頭,輕輕拍拍她的肩,柔聲道:“是你自己的,往後莫再說是我給的了。”
容祈玉瞧着眼前之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
只見她神色從容,玉面上一片平和淡然。
還記得初次相逢,見她的第一眼便覺——她好似春日裏灼灼綻放的桃夭,明豔得奪目,張揚得肆意。
可與生俱來的矜貴氣度,又如同山間缭繞的冷霧,悄然彌漫,添了幾分拒人千裏的冷清。
像是……深山裏被清冷月色浸滿的桃花,分明灼灼絢麗,卻又被一身孤清遮掩。
如今再看,她的眼神亦不再鋒芒畢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修磨後的溫潤沉靜。
原本那股子外顯的、極其銳利的勁兒,被慢慢化成了一盞溫糖水。
不再辛辣,卻又不甜到發齁,只是溫和,只餘柔潤。
容祈玉勾起唇角:“婚期定下了嗎?”
說到這個祝綏就愁,眉心擰成了疙瘩:“諸多事宜繁瑣,還未定下。”
可眸中分明溢出甜蜜波紋。
“先前沒有正當身份,名不正言不順的,我都害怕若是上門提親,會被瀾生身邊這幾個給揍出門去。”
話語剛落,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是想到了那場景,便齊齊克制不住,笑出聲來。
“許家二小姐的名號當是夠了。大概再過三日罷,我便辦好。”容祈玉抿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