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何贖罪?

第1章  如何贖罪?

姜綢缪被輻射異變後,又在末世生存了十年。

她每天都在欺騙、背叛、生死中掙紮茍活。

今年異變得更嚴重了,她在食物短缺和異變病痛的困苦中,唯一的心理慰藉是通過破舊收音機收聽電臺每天播放的連載小說。

這本書叫《誰讓你瞎呢》。

書中講的是三界戰亂,各界封鎖,鲛人楚姝予的妹妹罹患絕症,水族治不了妹妹的病,于是楚姝予帶着妹妹私逃上岸,四處求醫問藥。

楚姝予生活在深海,不知岸上人心險惡,很快所有鲛珠都被騙光了。

而妹妹也病得更重了。

就在楚姝予絕望之中,她偶遇了一位仙師。

仙師法力高深,能點石成金,能抽刀斷水,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

楚姝予見此法力,跪地哀求仙師:“只要能治好我妹妹,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仙師“心地善良”,最見不得可憐人了,答應可以給楚姝予的妹妹治病,只是……病能治,但藥難尋。

藥自然是千金難買的藥。

楚姝予已是兩手空空,當聽到十萬靈石的天價時,驚得腿軟栽倒。

她哪有那麽多錢。

鲛人淚可化珍珠,顆顆渾圓飽滿。

而楚姝予剛一上岸時,為了換錢早就将眼淚哭幹了,一雙眸子也哭得視物模糊,如今一滴淚都哭不出來。

仙師不愧是“大善人”,還“好心”幫楚姝予出謀劃策。

鲛人一族久居深海,從不上岸,岸上稀少難尋,而鲛人渾身都是寶。

不止鲛人淚,一魚能多吃。

楚姝予握着匕首,她的手在抖,但一想到妹妹,還是狠了狠心,親手将一雙眼珠剜出。

這是兩顆上好的夜明珠,泡在血裏,躺在她的掌心。

楚姝予本以為流不出淚了,但濕潤的臉頰讓她知道自己在流淚。

可那流的只是血。

兩顆夜明珠,按照黑市的價格,足夠兌換十萬靈石了。

仙師拿十萬靈石換了藥材,給妹妹施法治病。

此時的楚姝予眼睛上蒙着一層白布,因傷勢過重,白布下還有血跡滲出,她摸着妹妹的身體,摸到妹妹的炸鱗症狀已經緩解,她又哭又笑,覺得即使後半生都做瞎子,能換妹妹活下來,也算值了,畢竟妹妹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可好景不長,才過半日,妹妹又發起高熱,嘴和腮不斷吐出白沫。

楚姝予不得不又去哀求仙師。

仙師說這回的藥又需要十萬靈石。

楚姝予連眼珠都挖了,她還有什麽能換錢?

仙師再次好心幫她指條明路。

風月樓的頭牌歌女一天能賺一萬靈石,而鲛人的歌聲猶如天籁,只要楚姝予肯去,肯定賺得只多不少。

鲛人族規不許叛逃,更不許給外族唱歌跳舞。

如今楚姝予已經私逃,再無退路。

她邁進風月樓門檻時,即使她已經瞎了,但環境和聲音仍舊讓她感覺自己堅硬的鱗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剩下羞恥和悲涼。

她在風月樓待了五天五夜,攢夠了錢,但嗓子也壞了。

不是唱壞的。

一杯烈酒一千靈石,楚姝予喝了吐,吐了喝,吐到最後直接嘔血。

當她将錢交到仙師手裏時,原本動聽的嗓音已變得嘶啞嘲哳。

“好心”的仙師收了錢後如約換藥治病。

眼前一片黑暗的楚姝予摸到妹妹的身體已恢複冰涼,腮和嘴也都不再吐出沫子,她想向好心的仙師道千恩萬謝,但是卻虛弱得剛磕一個頭就暈了過去。

楚姝予剛醒過來又聞噩耗,妹妹的鱗片脫落,已至垂危。

楚姝予被灌了五天五夜的酒,腦子早就不清醒了,她來不及思考為何妹妹的病情反複,她早就關心則亂了。

為了籌夠仙師所說新藥需要的三十萬靈石,楚姝予一片一片拔光魚鱗,又親手砍掉魚尾。

反正也回不了大海了,要魚尾也沒用了,就是砍掉魚尾後會變成瘸子,至少能救活妹妹不是嗎……

電臺昨天就播報到這裏,今晚八點,會播報第一百章,也就是大結局。

姜綢缪回到她的安全屋,她今天打獵一無所獲,餓着肚子回來,還好還有最後一點儲備糧,但她沒有心情吃飯,先是吞了一整瓶止痛藥。

異變讓她長出的骨刺痛不欲生,若沒有止痛藥,她連基本的行動都不能維持。

晚八點到了。

姜綢缪安上珍貴的電池,準時打開收音機,等待今晚的大結局。

她其實對前九十九章全部充滿懷疑,因為她生活在危機重重的末世,人人猜忌和利用,這裏沒有信任和友善,甚至同族相食,皆是朝不保夕。

可她還是願意将一絲希望寄托在這個故事,希望法力高強的仙師能治好鲛人妹妹的病,讓鲛人姐妹團聚。

随着電臺準時播放,姜綢缪感覺身體還是很痛,她茍活了十年,骨刺已經長進內髒,而止痛藥早就有耐藥性了,她沒有藥了,只能咬牙忍着,将注意力都放在冰冷的電子音上,她想聽到團圓美滿的大結局。

【第一百章:楚姝予一只手抱着妹妹,一只手拄着木棍當做拐杖,一瘸一拐朝着仙師走去,她将裝着三十萬靈石的布袋放在地上,嗓音沙啞地說:“咳咳……仙師,錢湊夠了。”

仙師掂量一下布袋裏的靈石,突然一腳踹在楚姝予的身上,将她踹倒在地,踹得鲛人內髒破裂大口吐血,而仙師哂笑道:“如今你這條傻魚已毫無利用價值,實話告訴你吧,你那病秧子妹妹早就死透爛掉喽,這些天給你看的不過是幻象罷了。對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這位大恩人的姓名嗎?我就是人界赫赫有名的騙子,我叫姜綢缪,你可得記住了,這世上恨我的人太多,不差你一個。可惜啊,我不愛吃海鮮魚腥,所以就留你在這等着什麽野狗禿鹫吃掉你吧哈哈”

楚姝予如遭雷劈,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被這個人渣給騙了!

她哭,眼中只能哭出血淚;罵,嘴裏只能喊出嘶啞;追,殘破的身體一瘸一拐只能摔在地上。

仙師嫌棄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輕飄飄留下一句:“誰讓你瞎呢。”

便潇灑拂袖離去。

全文完。】

——

姜綢缪聽完最後三個字,耳中只剩耳鳴。

不光是因為被病痛折磨疼的,還有被氣的。

所以……

鲛人就是被騙了?妹妹早就死了?

她所期望的善良和信任,全都是假的?

姜綢缪閉上眼睛,她就知道,瞎的是她自己,就像末世不會結束,藍星不會再迎來光明。

常春藤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落了。

夏天最後的一只蟬也死了。

電臺傳來滋拉滋拉的響聲。

永遠結束了。

——

姜綢缪墜入一片黑暗,她聽到奇怪的電子音傳來。

【已綁定神醫系統,意識傳輸中……】

姜綢缪再一睜眼,眼前是一片光明,她的第一反應是,身體怎麽不疼了?

随即她看到眼前站着一個女子。

一個拄着木棍的女子。

女子一頭深藍色長發垂地,身上穿着淺灰色的粗糙麻布,地上放着一個小竹筒,竹筒裏還有水聲傳來,而她手裏正握着一柄匕首,在低頭猶豫。

這場景……怎麽這麽熟悉?

姜綢缪環顧四周,這裏是一座破廟。

末世只有弱肉強食,沒有信仰,又哪來的廟?

再看自己一身打扮,錦衣綢緞,寬袍大袖,身上環佩叮當,還有這無傷、無疤、無繭子的雙手。

這還是她嗎?

“仙師,我想好了,咳咳……我挖眼珠,只求仙師盡力治好我妹妹……咳咳……”

藍發女子說完,擡起頭看向姜綢缪。

姜綢缪呼吸一滞,她看到藍發女子一雙眸子燦若明珠,泛着水光皎如明月。

如此漂亮!這不是鲛人楚姝予嗎!

而楚姝予已經舉起匕首準備刺入眼眶……

“等等!”姜綢缪立刻握住楚姝予的手腕阻止,她發現自己連聲音都變了。

“仙師?”楚姝予的細眉擰到一起,她的臉上透着不解,“我實在沒錢了,如今嗓子壞了也唱不了歌,腿瘸了也跳不了舞,我在黑市問了價格,就算這頭長發全割了也只能賣五千靈石,那點錢遠遠不夠,為今之計,只有這雙眼珠了。仙師心善,我知你看我手抖,擔心我挖不出完整眼珠,想必仙師有所不知,鲛人族的眼珠只能自己親手挖出,若是假手她人挖出,那眼珠只會破碎變成一灘水,所以還是我自己來吧……咳咳……”

楚姝予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嗓子疼得像是在吞刀子,說話間,又吐出一口血來。

事已至此,姜綢缪已完全确定,眼前這藍發女子正是鲛人楚姝予!

她記得自己在身體的疼痛和耳鳴中失去意識來着。

她想起最後聽到的電子音,她意識到自己穿書了,而她就是書中的人渣騙子仙師,可現在情況不太對,時間線不對。

“你先等等!我再看一眼你妹妹。”

通過剛才楚姝予的話,姜綢缪得先确認妹妹是否還活着。

姜綢缪蹲下看向竹筒,看到水裏的小紅魚沉在水底,兩腮一動一動,但呼吸幅度很微弱。

這會是幻象嗎?

姜綢缪再站起來,重新打量起鲛人。

楚姝予嘴角帶血,是剛咳出來的,拄着拐杖,是因為尾巴砍了,嗓子啞了,是因為被烈酒灌的。

但按照書中的時間,難道不是一開始就挖眼珠,一開始妹妹就死了嗎?

所以……

這一次,楚姝予換錢的順序變了?

系統:【叮!神醫系統為您服務!宿主握手一分鐘,獲得貼貼值10,系統已升級到2級。解鎖“探查”權限,是否立即探查?】

姜綢缪的腦中響起新電子音的同時,眼前也出現了一道光幕。

她看向楚姝予,見鲛人好像并未聽到看到。

姜綢缪:【是,探查竹筒裏的紅魚。】

她看向光幕的選項,箭頭跟随視線選擇。

系統:【探查結果:紅魚生命值為5,以現在的下降速度,預計24小時後徹底死亡,是否開啓死亡倒計時?】

在姜綢缪選了“是”後,她就一直能在紅魚的身邊看到一個發光的小沙漏,裏面在流紅色的細沙,上方是倒計時。

“仙師看完了嗎?我的手越來越抖了,我怕一會兒沒力氣又要暈倒了,我先挖了眼珠交給仙師吧……”

“等等!”姜綢缪這回将楚姝予手中的匕首搶走,她趕緊說:“我還有別的辦法,先不需要你挖眼珠。”

“可是仙師剛才不是說……”

“誰在裏面!”

不等楚姝予的話說完,一隊身着铠甲的士兵沖進來,刀劍皆是指着二人,同時上下打量起來:“一個修仙者,一個魚妖,你這魚妖可有合法身份?可有主人?快說!”

她們是輯妖司的人,自從各界封鎖不輕易往來後,輯妖司規定不許無主的妖在人界随意行走,遇到則立刻捕捉回去關押。

楚姝予吓得拎起小竹筒抱在懷裏,同時她也拄着木棍“噠噠噠”幾步挪到仙師的身後躲好。

姜綢缪這具身體長得高大,她的身影能将瑟瑟發抖的楚姝予完全遮蔽起來。

姜綢缪立刻在腦中回想前文,她明白了。

她在懷裏摸了摸,摸到幾個東西,全掏出來一一尋找,找到一塊“良妖牌”,遞到官娘面前,語氣不卑不亢:“這魚妖是我的妖奴,已向輯妖司報過身份。”

官娘檢查無誤後将良妖牌歸還,一揮手全離開了破廟。

姜綢缪轉過身,卻沒見到人,一低頭,見到楚姝予抱着小竹筒蹲在地上,吓得發抖,一頭深藍色的長發也跟着抖,她也跟着蹲下,放輕聲音,語調溫柔道:“沒事了,她們走了。”

“謝謝仙師,你真是大好人,幫我們隐藏身份,真是麻煩你了。”楚姝予很怕輯妖司的人,輯妖司的人抓到無主的妖一律虐殺,而她初入人間,沒有身份,多虧了仙師幫忙,答應和她結下妖奴契約,這才讓她和妹妹在人間有了合法的身份。

姜綢缪神情複雜,她見鲛人眼神裏透露出單純,見鲛人嘴裏一直在道謝,她的心裏更恨了。

姜綢缪閉眼呼喚:【系統,我該怎麽治好她妹妹?】

她看不下去了,她受不了被這樣單純又崇拜的目光盯着。

一想到人渣仙師的累累惡行,她就無比的厭惡。

她也在厭惡自己,恨自己在末世茍活十年,竟然還輕信所謂的良善,期待大結局能團圓美滿。

根本不可能。

世上人人爾虞我詐,哪有什麽好人。

她現在既然綁定了這個叫神醫的系統,那就趕緊把妹妹治好,也把楚姝予哭壞的眼睛、沙啞的嗓子,和瘸掉的腿都治好,這樣也算給她們一個圓滿的結局,也算她為自己的天真贖罪了,然後她就離這對鲛人姐妹遠遠的。

她打算把人渣的身體大卸八塊,讓這具身體也嘗嘗“支離破碎”的滋味。

系統:【宿主,治愈功能需達到十級,且現在無法鎖定病患病症,還需要更多的貼貼值。】

姜綢缪想起剛才她為了阻止楚姝予挖眼睛而握住手腕,被系統判定為握手,那是不是說……

姜綢缪:【這個貼貼值是指親密接觸嗎?】

系統:【是,包括身體和心靈的親密接觸。】

心靈親密接觸是什麽東西?

姜綢缪這幾個字都認識,但她沒有和人心靈交流過,所以聽不懂,不過她無心去思考這個細節。

好在,身體接觸并不算難。

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時間節點,楚姝予是完全信任她的。

畢竟連哄騙鲛人挖眼、砍尾、拔鱗,都會讓鲛人乖乖照做。

而姜綢缪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握手,直到貼貼值達到十級就好了。

輕而易舉嘛。

此時此刻,破廟門口有風吹進來,姜綢缪的身子幫鲛人擋住了冷風,她本想握手,但見鲛人正抱着小竹筒和水裏的妹妹說話呢,于是她就摸了摸鲛人的頭。

姜綢缪:【摸摸頭也算親密接觸吧?】

系統:【算。】

很好。

鲛人的頭發順毛柔軟,手感也很好,姜綢缪在等待數值增加的同時,原本堅硬封存的心也變得柔軟幾分。

畢竟末世裏,人和人的身體接觸只有拳拳到肉的争鬥,沒有撫摸這一說。

楚姝予感受到在被仙師摸頭,竟然在被好心的仙師安慰呢,于是她彎起一雙杏眼,也伸出手指去摸竹筒裏的魚頭,繼續說:“……別怕了沒事了,輯妖司的人都走了,不是來抓我們的,好心的仙師又救了我們一次,我們一定要記住仙師的大恩大德,來世銜草結環也要報答她……”

姜綢缪聽得羞愧臉紅,盡管騙了鲛人的不是她,但她一想到自己也被騙了,所以她也跟着生氣。

就在此時。

楚姝予的話語突然止住,她柔和的眼睛突然睜大,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物。

可她還是在看着竹筒裏的妹妹。

楚姝予臉上的表情驟然消失,她一偏頭,将頭頂那只正在摸頭的手躲開了,她一寸一寸擡起頭,銳利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仙師。

她動了動嘴角,嘗試好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仙師……大恩大德,還不知仙師的姓名?”楚姝予幾乎是一字一頓說出的,她不敢相信,可這一切太真實了。

姜綢缪不知她為何突然躲開摸頭,可能是摸了太久吧?像末世之前,有人養寵物貓,摸久了貓也會煩,她并未多心,便回答道:“我叫姜綢缪。”

這本就是她的名字,只是末世太久了,早就沒有人喊她名字了。

她倒是和這本書的人渣仙師同名,或許這也是穿成人渣的原因之一吧。

“姜、綢、缪。”楚姝予一字一頓重複着,她的瞳孔放大,仿佛失去色彩。

就在剛剛,楚姝予重生了。

上一世,她被人渣仙師姜綢缪騙得自殘,最後又被人渣一腳踢死,她的屍體被野狗禿鹫分食,再一睜眼,竟然又回來了。

那眼前竹筒裏的妹妹,想必又是幻象了!

姜綢缪!上一世你騙我騙得好苦!

這一世,一定要你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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