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滾遠一點，也死遠一點

第37章  滾遠一點，也死遠一點

姜綢缪将這頁日志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 她仍舊看不懂鲛人為何要在她的飯菜裏下鲛人血。

怪不得當夜，鲛人手腕流血那麽嚴重。

系統終于回來了，它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一回來就直奔工作臺檢查鲛人眼睛的生長情況。

系統歡天喜地地說：【太好了, 宿主，由于我這次任務圓滿完成, 我升職成管理員了, 這是我請了一天珍貴的年假才回來的, 宿主你怎麽不說話……】

系統的話音止住了，因為它看到宿主在發愣。

宿主在看什麽？

對了, 它還沒看推演結果，還沒看這個時空那個所謂的巨大變數是什麽。

然後系統也沉默了。

空間太安靜了, 安靜得系統仿佛能聽到自己的電流聲, 那宿主會不會聽到她的血流聲和心跳聲？

系統将自己的情緒上傳，得出結論：它破防了。

系統想安慰宿主, 但讀完宿主的心聲後，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于是它去工作臺前繼續忙碌，站好自己最後一班崗。

姜綢缪失魂落魄地回到現實。

鲛人剛才累壞了，此刻躺在床|上安詳地睡着。

她沒有去一起躺下，再次見面，不過經歷了短短半個小時, 但她已不知如何再面對鲛人。

她坐在床前的矮凳上, 回想起自己穿來的一幕幕。

破廟裏初遇的鲛人, 就應當是已經重生回來的鲛人吧。

畢竟鲛人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妹妹了, 怎麽可能會忘記妹妹呢？

後來的一次次試探，早就有許多草蛇灰線。

她怪自己不察, 讓鲛人一個人承受這麽大的痛苦。

可就算她知道，她又能改變鲛人重生的事實嗎？

她閉上眼，回想起第一次和鲛人貼貼時……

所以當時，鲛人又恨又怕，卻還是因為一點點希望，再次試着選擇相信她這個“騙子”嗎？

當時的鲛人該有多麽痛苦？

可她卻卑劣地趁機偷偷釋放愛意，以至于引誘了鲛人。

甚至将單純的鲛人引誘到如今的地步。

【這世上沒有比我更卑劣的人了。】

姜綢缪這樣想。

那鲛人到底為什麽一次次放下殺心呢？

她認為自己根本不配得到鲛人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和真切的愛意。

而在得知真相之前，她竟然還卑劣地幻想要不就不自盡了，要不就留在鲛人的身邊，和鲛人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日日夜夜做開心的事，一起照顧妹妹長大，一起去鲛人的大海，再嘗嘗鲛人所說的海膽是什麽味道。

甚至還幻想，到了10級之後，系統商店就有電池了，還有許多可以嘗試的新玩具，之前那些，目的都是奔着升級，都沒有真真正正、全心全意地做一次，真是可惜。

那些歡愉本就是騙來的，所以可惜就永遠成為可惜吧。

姜綢缪現在就連直視鲛人的臉，都只能趁着夜色，趁着鲛人熟睡。

經歷了前世慘死，重生回來的鲛人，日日夜夜對着她這張仇人臉，卻仍舊如此純善。

這麽好的鲛人，她無論如何，都配不上。

只有一死。

盡管死也不夠贖罪。

姜綢缪想起在末世獨自生活那十年，一直飽受病痛的折磨，她總想着，吃完所有的儲備糧就去死，但她總是源源不斷地找到新的食物，就這麽茍延殘喘了十年，十年消耗了她所有生的信念。

那次她被喪屍追趕，躲進廢棄的倉庫，鏽跡斑斑的鐵門外是喪屍指甲抓門的刺耳聲，她本想着要不這次就算了，生命就走到這裏吧，她找了一塊略顯平整的地面，四仰八叉躺下，等待喪屍破門而入，将她分食。

可她的腦袋卻被什麽東西硌到了。

是一個破舊的收音機。

收音機正在播放《誰讓你瞎呢》的第一章。

她從第一段就聽出仙師必是騙子，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存在好人，好人在末世活不過一天。

可她還是願意試着相信，就當是……騙騙自己。

那現在呢？

屋外的雨更大了，間或有驚雷閃過，每當雷電響在天邊，亮在眼前，姜綢缪都閉上眼，她不敢再看被驚雷照亮的那張漂亮的臉。

鲛人的容貌很漂亮。

笑起來像是她多年見過的暖陽，是存在于末世之前、是她兒時記憶中的暖陽。

鲛人哭起來也很漂亮，梨花帶雨，一邊哭一邊說讓她再快點。

姜綢缪：“……”

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卑劣到了極限！

事已至此，她竟然還在肖想和鲛人的那些事。

鲛人和上輩子害了她的仇人做那事，真的會快樂嗎？

鲛人上輩子活在一場巨大的騙局中，那她姜綢缪這輩子，是否也生活在一場巨大的騙局中？

不是。

鲛人的真情實意，她全都感受得到。

正是因為都是真心，姜綢缪才更無地自容。

天色被熬亮了。

姜綢缪的良心也煎熬到極限了。

姜綢缪回到系統空間。

系統剛才想了一百句寬慰宿主的話。

比如什麽這都不是你的錯啊，比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啊，比如至少最後的結局是好的啊……

可是姜綢缪搶先說：【不用安慰我了，系統，謝謝你幫我做了許多超出你任務之外的工作，既然是你珍貴的年假，還是去休假吧，不必在這裏和我這樣卑劣的人一起徒增悲傷，這是我的命運，我會一個人承擔。系統，解綁。】

系統一句話沒插上嘴，它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公布本次任務結算的獎勵，它就這樣被強制踢出了空間。

它後悔沒立刻收回宿主的權限，宿主已經将空間坐标隐匿，它再也回不去了。

姜綢缪看着消失在天邊的那顆“星星”，補充道：【對了，恭喜你升職，再也不見了。】

姜綢缪将鲛人眼睛珍惜地放入銀箱子，準備手術器械，她發現，系統剛才還将系統商店刷新補滿貨了。

系統做事從來都這麽穩妥，但那些道具，她全都用不上了。

楚姝予一覺睡醒，她一邊伸懶腰一邊舒服地呻|吟一聲，昨夜睡得太沉了。

“仙師，你怎麽坐在那邊呀？仙師昨夜沒上床睡嗎？”楚姝予坐起來，将頭發綁起來。

“眼睛好了……”姜綢缪的聲音哽咽，她不敢看鲛人，也不想繼續說下去。

“仙師的嗓子不舒服嗎？哈哈……仙師是不是昨天吃x吃太久啦！”楚姝予說完葷|話突然想起妹妹還在呢，她趕緊捂住嘴，改口說：“仙師要不要吃了早飯再換眼睛？雖然我也很想早點看清楚仙師，但我和仙師來日方長，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啦。”

“急，必須立刻。”姜綢缪又一次騙了鲛人。

是她自己急，是她自己一分一秒都撐不下去了。

“嗯。”楚姝予趕緊躺下，她閉上眼，還開開心心分享着：“昨夜我夢到仙師了呢，夢到仙師答應跟我回大海，我帶仙師去吃海膽，仙師你不知道，海裏比岸上暗多了，正好我換了眼睛，就能看清楚了，但我最想看清楚的是仙師呢，不想再看模糊的仙師了……”

姜綢缪已經準備好了器械，她吞咽一下，低聲說：“你之前，看清過我。”

鲛人是遇到人渣之後眼睛才惡化的，人渣的面容，鲛人就是看清過的。

“不一樣。”楚姝予抿了抿唇，她将一些話藏在心裏，“反正仙師就是不一樣，之前的仙師不曾仔細看過，如今的仙師……”

“別說話了，要打針了。”姜綢缪第一次打斷鲛人的話，因為她聽不下去了，她怕自己會手抖，盡管移植眼睛的手術比起之前的手術來說，并不複雜，但她的心态早已是天壤之別。

楚姝予十分聽話，她将話都咽回去，反正仙師法力高強，接尾巴都用不了多少時間，換眼睛估計用的時間就更少了。

就是……

楚姝予擔心仙師這次又法力損耗過度。

仙師真是很好很好的人。

姜綢缪注射完麻醉劑，她看着鲛人深藍色的眸子，她移開視線，深吸一口氣，又将手術刀移回來。

她給鲛人打的是全麻，現在的鲛人是沒有意識的。

因為她不光要移植眼睛。

也因為……她不想讓鲛人再次看清這個世界時，第一眼見到的是她這個卑劣的人。

姜綢缪的心在抖，但手很穩，在面對鲛人的安危上，她絕不允許自己有任何閃失。

不到半個小時，兩顆眼珠都移植成功了，有兩滴血淚順着鲛人的眼角流淌，落下時，變成兩顆紅鲛珠。

姜綢缪用紗布擦去鲛人臉頰上的淚痕，合上鲛人的眼皮，再用紗布一圈圈将鲛人的眼睛包頭纏繞起來。

很好，這樣幹淨的眼睛，不該再看到她。

姜綢缪又解開鲛人的上衣，和鲛人做了那麽多次，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脫鲛人的衣衫，以前每次都是鲛人主動脫下的。

她看到鲛人的腰|腹上還有紅|痕，都是她的吻|痕，還有幾處齒印。

她不敢再看。

她脫下自己的衣服，刀尖抵在小腹，她不假思索，一刀橫着劃開，又不由自主悶哼一聲。

很疼，肌肉受到疼痛不由自主變得緊繃，她的刀卡在這裏，劃不到更裏面，也挖不到運轉法力的內丹。

她怨恨起自己，這具身體是在挽留嗎？

不配！

她從系統商店裏取出一支肌肉松弛劑，給自己打完，她挖出了內丹。

原來內丹是紅色的。

她很慚愧，要用自己卑劣的血沾染純淨的鲛人，可這是她能給的全部了。

這也是修補鲛人的最後一步。

讓鲛人拿回法力，這樣鲛人就如上岸之前那般，失去的一切，全都拿回了。

姜綢缪将內丹放入鲛人的體內，她自己的傷口還在流血，由于系統被她解綁，她無法用系統功能止血，随便塞了兩塊紗布止血，然後細致給鲛人縫傷口。

傷口縫得很完美，但姜綢缪還是道歉：“對不起……嘶……讓你多了三道疤……”

兩道都在腰上，分別是接尾巴、換內丹，還有一道是在心前，是鲛人自己生拔下的護心鱗。

她看着鲛人的心口，又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前，她将護心鱗藏在了這裏。

就卑劣的私藏這件寶物吧，當作她的陪葬品，她真的很想要。

傷口縫好了，她看着鲛人的臉，鲛人還蒙着眼，她很想最後偷偷親吻一下，但她終究還是不敢。

當姜綢缪剪斷縫合線時，鲛人的麻藥也漸漸過勁了。

楚姝予的手指動了動，她想要摸摸眼睛。

“別動，眼睛換好了，但你還要躺一個時辰才可以摘下紗布。”姜綢缪按住了鲛人的手。

她又騙了鲛人。

其實根本不用這麽久，是她自己需要滾遠一點，也死遠一點。

“仙師！我好高興啊！馬上就能見到仙師了呢！仙師的身子如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仙師要不要一起躺下休息一會兒？嗯？仙師你下床了嗎？看來仙師果然身體不錯呢，仙師是打算先吃早飯嗎？仙師早上我還想喝魚肉粥，魚肉粥香香的，仙師可以喂我喝嗎？”楚姝予說着，還撒起嬌來，“仙師就喂我喝嘛……仙師？”

楚姝予的耳朵動了動，她聽到仙師的腳步聲有點重，還有滴答滴答的雨聲。

滴答聲好響。

楚姝予：“是窗子那邊有雨滴吹進來了嗎？”

姜綢缪強忍疼痛咬牙說：“有點事出去一趟。”

門聲響了，是門打開了，又關上了。

仙師肯定餓了，急着去點菜。

楚姝予傻笑一聲，好期待再次見到仙師呀。

不是再次，這是另一個仙師、新的仙師。

仙師不是人渣騙子，仙師是世上最好的人！

“吱呀”一聲，窗子被風吹開，狂風将窗下那盆花的花葉全部吹落，只剩下光禿禿的花枝。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