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Hi?

Hi?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 好?”

“……。”

南國睜開眼。

在她意識清醒時,大腦中嗡嗡作響的聲音消失了。她不确定那來自于廣播鈴聲,還是自己沉寂的夢境。

小學,是的,小學生是祖國的花朵,我的夢想是當科學家,她想做老師,他說要賺很多錢。

小學也得早起,七點鐘鬧鈴會響,紅領巾總是系不好,系不好就會被風紀委員攔在門口扣分,班裏這周的流動紅旗就沒了。

南國想不明白,為什麽小孩子總在意這些虛僞廉價的榮譽。十五年後她們會發現,比起工資,最憧憬的流動紅旗還比不上十塊錢的便當。

天空的雲彩也在變,像是被鼠标選中,一點點往旁邊拖動,加上被剪貼的太陽圖片。

沒有意義的場景,沒有意義的學校,和沒有意義的她。

孩子是初始,她也覺得這裏是初始,卻看不到任何進程。一切的存在只是單純的存在。

南國站在國旗下,面對着空無一人的操場,也沒有話要講給誰聽。教學樓白色的外表總會反射陽光,她不喜歡,刺得眼睛疼,好像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國旗的陰影蓋住了她自己的影子,那一瞬間,她想把國旗扯下來當成被子。

走嗎?她也不知道走去哪,學校是唯一熟悉的地方,即使這不是家。

天不會黑,她從來沒見過天黑後的小學。在印象裏,似乎下午就會被家長們接走。一整天的期望是等待着太陽往下移,天邊從湛藍染成橙色,随着老師的一聲“下課”,學生們排成隊走出校門,撲進家人的懷抱。

按理說是這樣的,但是她覺得如此陌生。南國不再呆在空曠的操場,她轉而走回教學樓。

走走吧,沒有人也走走。

南國踏上樓梯,其實她也不喜歡上樓梯。每一層都貼着熒光黃色的紙條,每一個紙條都寫着“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一層樓有十一層樓梯,她不覺得這真的有用,重複過多的文字令她有些眼花缭亂,頭暈目眩,差一點摔倒在地。十幾道過于亮眼的地板貼會讓人失去對立體的感知能力,她又有點想吐。

爬到一半,她看了一眼小花園的綠植,那些植物沒有一絲生命的鮮活感,但或許能讓她不那麽惡心。

到二樓後,她扶着牆往前走。

她對周圍的分辨度似乎高了些,朦朦胧胧的能看清一些教室門牌上的字。她随手推開一扇門,跌進空蕩的音樂教室——裏面擺放的鋼琴說明一切。

南國不會鋼琴,她對樂器一無所知。她總是怕巨大的鋼琴蓋子會砸下來,而自己無處可逃。

她現在不怕了。

南國坐在鋼琴前,并不确定自己的姿勢是否正确。她嘗試着彈了幾個音節,下意識地,覺得有一點熟悉。

小星星。

最簡單的,她唯一可能會的,就這樣在她生疏的雙手下流出來。

于是她就這樣彈着,翻來覆去不過兩句詞。音樂老師總喜歡抽人上去彈琴或唱歌,看不懂音節的小孩要被罰站。平日裏的鋼琴似乎是多麽珍貴的寶藏,要被放在博物館裏最安全的位置展示。每每路過音樂教室,被布蓋住的鋼琴總像一只巨大的怪物,帶着些平靜的詭異,讓學生總是匆匆離去。

沒有老師教她do re mi,也沒有大合唱的機會。木地板上幹幹淨淨,一點灰塵也找不到。午後的風會從窗戶裏随着陽光飄進來,打亮講臺前方的一片區域。除了孩子稚嫩的歌聲,樹木搖曳的沙沙響動也清晰可聞。

這些都沒有,但南國總覺得可以在這裏待到永遠,即使她不知道何為盡頭。下午是很容易犯困的,她坐在能被陽光籠罩到的區域,有一種奇妙的安心感,好像在母親的懷抱。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重新站起來。

樹葉的陰影太碎了,還是去其他地方吧。

她只是往後又走了一個教室,她才發現自己好像沒有好好地再把小學看一遍。之前就像是沉溺在一場夢裏,有意識卻不能很好地控制軀體,如同剛從殼裏鑽出來的生物。明明是她的學校,她身處其中,她知道自己不屬于這裏。一層看不見的濾鏡把她們隔開,帶着噪點,她甚至想在這裏殺死自己,只有這樣,她才能明确是否真實。

美術教室和音樂室總連在一起,她便站在門口。桌子是五彩斑斓的,牆上是學生們的畫。應該有水墨,也應該有彩鉛。只是她依舊看不清楚,她不知道那上面畫的都是什麽。

她在桌子旁翻了翻,和亂七八糟的卡紙,或者別的粗糙的手工制品放在一起,她找到了沒有用過的畫板跟筆。她握着畫板,覺得很熟練,似乎她無數次做過這個動作,于是她拿起筆往上面塗,流暢的線條誕生。

她會畫畫,而且挺擅長的。

南國意識到這一點,有些記憶随之複蘇。她記得小學時是美術課代表,所以她有随意出入美術室的權力,對物品的擺放也非常熟悉——那些就是她整理的。

沒有課的時候,她會跑到這邊吹空調。

但是一個人有些孤單。

她覺得小時候自己——應該是這麽想的,沒有小孩子喜歡孤單。

現在不一樣,長大後的人變得享受孤獨,也許是在掩蓋什麽,至少不會大喊大叫。

美術室太靜谧了,在所有人畫畫的時候,只剩下筆尖接觸紙張的聲音。小孩子的創造力是無窮的,她們應該好好體會,以後就沒有這種時刻了,創造力不值錢。

南國盯着自己的畫,想把它塞進座位裏。就和普通的教室一樣,美術室內大家也有自己的桌椅。她本能地找到了座位,右下角用黑色筆塗得歪歪扭扭“南國”二字。

她蹲下來,從抽屜裏拿出一沓紙。

她畫過很多畫,但她很久沒畫過畫了。

南國一頁一頁地翻,她認知得很艱難,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分辨出上面是什麽。大部分作品在她眼裏只是彩色的混合物,像小賣部裏廉價的汽水。

她有些失去耐心,即使這是她曾經的作品,可她不想閱讀過去。

南國像翻書一樣飛快地翻着這些泛黃的紙張,直到最後一頁,她的手終于停下。

這似乎不止出于她手。

有一半模糊不清,有一半是她自己的手筆。簡筆畫小人站在紙張內,手裏拿着半塊西瓜,笑得很開心。

她努力地想要辨認,就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她又失敗了。

南國只能把畫放回去,她覺得有些東西在改變,不再是之前那副複制粘貼的每一日。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如同交上答卷後看着緊閉的辦公室,在班主任宣讀成績前沒人知道自己的分數。

“一 年級 (6)班”

“……。”

南國在走之前,看到抽屜裏露出來的,剛剛那幅畫的一個角落。

鈴聲響起來。

她該午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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