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Hi?

Hi

“七彩陽光”

“#現——在?開始!”

“一”

“二”

“四”

“#?”

“九”

“…。”

“…………。”

少女站在操場中央,除了紅色的,劃線的跑圈,還有鋪滿了假草的平地。

塑料感很重,她踩在上面,草尖像蜜蜂的刺一樣紮露在外面的腳腕。人造的綠色并不會看了身心愉悅,沒有熱度的陽光照下來;廉價的假草反光,飽和度過高的顏色讓她頭暈。一切好像失重般不真實,她本該蹲着嘔吐,可她已經習慣了。

廣播內和熙的女聲斷斷續續,帶着雜音,聽上去是有人在麥克風邊揉亂一團塑料袋。有時候聽不清,有時候能認知出幾個數字,于是她随着割裂的廣播聲擺出幾個動作。

她早就不記得,只是身體在音樂下有一點記憶,于是她做了,任由肢體奪去大腦的控制權。

即使不做也沒事,班主任不會因為她沒擡手而讓她站在講臺上寫檢讨。

這裏已經沒有人了。

早操結束,在音樂聲沒有停止前,她回到了教室。

不管她上幾層樓,路過多少房間,都只有自己的腳步聲,也可能只是她的想象。

她很想關掉廣播,小學收操的音樂聲會把她拽入回憶,熟悉的同時又有些生冷。那些混沌的雜音更是令她心煩意亂,夾雜其中,好像小孩子尖聲的譏笑。

可是她關不掉,她進不去廣播室。

就跟幼時一樣,廣播室是高年級的,優秀學生幹部才有資格一覽的區域。低年級的她們每日聽着廣播,感覺那是不可觸及的權力,進過廣播室的學生宛如去教堂裏受過聖水洗禮般榮耀。

她沖到過廣播室門口,用力地擰門把,拿椅子去狠狠地砸。

紋絲不動,裏面沒有人的呼吸聲,只有定時定點播起上下課鈴的響動。

明明沒有人操作。

學校的一切,都被上了發條。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站在從剛剛起就存在于此的教室門口。講臺是講臺,黑板是黑板。排得精确的桌椅整整齊齊地站着,最後面幾個彩色小凳子旁立着一列櫃子。

她于是朝那邊走去,黑板報是用劣質的粉筆畫的,和她記憶中的一樣。

但她并不打算多看幾眼,轉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學生櫃子裏。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櫃子,裏面放着人手一個的不鏽鋼水杯,還有其它的個人物品。

女孩摸過櫃子的邊緣,上面貼着一些小紅花,右下角是——她猜是名字。白底藍條紋,小學最流行的名字貼,五毛錢可以買三四張。

可是她看不清。

她把眼睛離得很近,睫毛已經接觸到冰涼的櫃面,白色貼紙上應該是寫了字的,在她眼裏卻只有一團團模糊不清的黑色,就像是誰惡意打了馬賽克,或者從裏面冒出了濃煙。

但她沒有多害怕,她對此習以為常,就和班門外面的班級牌在她眼中是亂碼一樣。

她憑借常識與經驗猜測着一些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東西,走到這個教室是肢體記憶,她覺得這裏是她的班級。踏過大理石地板和一層層的樓梯,走廊的牆面貼着看不出形狀的大片貼紙跟手抄報,讓牆顯得尤其厚重。內容千篇一律,地球,環保,樂于助人。

這也是她根據依稀的圖案猜的,離近了看一切都不清楚;但小學能想到的也就這些,如同她們當時以為學校就是世界。

一切都很美好嗎?

當時是的。

她不由得感到悲傷,也許身邊的都不盡真實,只有情感會随着曾經的什麽動搖幾分。她第一次看到滿面的手抄報恍惚過一瞬間,過于古早童稚的圖畫朝她的心甩去一個鈎子,輕輕地牽扯了一下。

她重新望回櫃子,不再糾結于看不清的東西。她伸出手,指甲在銀色的,類似不鏽鋼?的表面上滑過,她不确定這到底是什麽材質,她一直沒有弄清楚過,但是用鑰匙可以在上面留下許多劃痕。

滑過某一處時,她停了一下,指尖在留有白色碎屑的地方摸了摸。

這裏曾經貼過小紅花,但被撕掉了。

小紅花貼紙總是如此,很鮮豔的顏色,可以跟所有人彰顯出與衆不同。一陣風,老化的膠水,不小心的一蹭,它便掉落了。帶着泥濘腳印的地面上可能會找到一朵髒兮兮的紅花,更多的飄向了不知名而無人在意的角落。

她繼續往後看,零落的紅花,塞成一團的作業紙,熒光色的筆,彩色橡皮泥。動別人東西是不好的行為,也許她的小紅花會因此被扣掉一朵;但她也不在意,她不知道自己的櫃子。

她拿下來橡皮泥,擰開蓋子後是一股奇怪的香氣,混着工業的橡膠味兒。每一個橡皮泥的顏色都亮得過分,或許在夜晚都會發光。她嘗試着戳了一下,指甲縫裏留下一條瑩瑩的粉色,很難受,于是她合上蓋子放回去,用另一只手把指甲裏的橡皮泥摳出來。

橡皮泥還是軟的,有一些黏在裏面,越弄越深。也許等它風幹後就好,可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從另一個櫃子裏拿出一盒史萊姆——是這麽叫吧,她印象裏是這樣的。

涼絲絲的觸感貼在手上,她用另一種黏糊糊沒有形狀的東西把橡皮泥碎屑粘出來,現在她兩只手都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味道。小孩子總是很讨厭自己的物品遭到不好的對待,比如顏色混到一起的橡皮泥,碰到灰塵的史萊姆,被戳破的水晶寶寶,還有人為撕掉的小紅花。

這些事情,大部分随着時間消失了。

沒有人會為了最多五塊的史萊姆哀悼,失去的漂亮鉛筆只能新買,它們總是無緣無故又無影無蹤地受到損傷,然後被教室裏的嬉笑打鬧蓋過去。

她把史萊姆也放回去,目光慢慢挪移,最後停留在一個幹淨的櫃子。這裏并不雜亂,除了水杯和幾層疊好的作業本,只剩下一張賀卡。

她把賀卡拿出來,入手的一瞬間,紙面的粗糙感告訴她,這不是校外精品店買的。

一張手工賀卡。

表面用油畫棒畫的一個鮮紅愛心,旁邊站着一位笑得開心的女孩。簡筆畫很粗糙,但她看得出對方的用心,連卡紙邊緣都有拿尺子分割的痕跡。

翻開內頁,賀卡中央只有一句話。

“祝 妳天天開 心 。”

每個字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刻意模仿的正楷。可連句號都認真地寫上,她察覺到什麽,把紙放在陽光下方。

紙面除了最後呈現的黑色水筆,還浮現出被擦拭過的,鉛筆草稿的痕跡。

一行字而已。

她把賀卡翻來覆去看了幾次,好好合上,想要放回原位的時候,注意到了賀卡的左下。

“給:南國”

她睜大眼。

她從未在這裏成功認知出任何一句話,卻看清了賀卡收件人的名字。

女孩馬上轉眼望去其它櫃子,右下角的姓名貼依舊模糊不清,于是她微微顫抖地,把手放在面前的櫃子上。

白色貼紙表面,寫着“南國”二字。

這個櫃子是南國的,賀卡也是給南國的。

可這裏明明沒有人了。

她眨了眨眼,賀卡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着一股無比熟悉的感覺一直通往大腦深處。

……她叫南國。

她就是南國。

這是她的小學,她的班級,她的櫃子,她的賀卡,她的名字。

她在這裏沒有時間的概念,一切恍若夢境,也許她只是度過了一秒,也許她永存于此。

在想起姓名的一瞬間,她忽然有一種真實感,腳下踩着的不再是虛幻。

但僅限于此。

我是誰?

我是南國。

她拿着賀卡。

——妳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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