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廈

藍 寶 石大廈

王瑛煥曾經給南國發過消息,問她能不能見面。

問了好幾次,問她什麽時候回國,回國一起吃個飯。

南國當時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什麽樣的情景發出這樣的消息。

她是在求救。

她在找世界上自己最信任的人,求救。

王瑛煥一直都是非常懂事的人。

她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也不會尋求什麽。她早就知道家境差異,卻從不渴望從南國身上得到東西;她被困在工廠,沒有怪過誰,只是把自己默默收拾好。

所以她并不是想找南國求什麽。

她只是想見一下南國,看看對方過得好不好。

她只是想南國了。

在無數個冰冷的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裏,想念自己的朋友。

見面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慰藉。

人是為了幾個瞬間而活的。

如果她見到南國,就有勇氣再堅持很久。

……。

南國把日記本合上。

王瑛煥不知何時,開始有了寫日記的習慣。

她記錄小時候的事情,記錄當下的事情。

總是和南國有關。

南國在她的人生裏占了太多的部分,她們太早見面,有一部分的靈魂似乎為對方而存在。

但到現在,南國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想的。

她唯一确認的是,對方恨自己。

……什麽時候呢?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兩個人的态度對調,南國急切地想要聯系到對方,對方卻愛答不理。

每次懇求着想要見一面,回複永遠是拒絕。

曾經秒回的消息,數天後才會簡單地回答一兩個問題。

直到最後——

最後留給她的話。

“不要覺得我是在躲避你”

“想要交流,是因為渴望繼續聯系。”

“我很懦弱,不敢說絕對的話,也不敢說難聽的話。”

“不順路了,祝你平安。”

不順路了。

不敢,和不想,是兩個概念。

對方大概只是出于最後的情義,或者更多的考慮。

或者。

單純覺得沒必要。

細數一下自己對她做過的事情。

對于這樣的人,有什麽說狠話的必要?

不要再見就是最好的結局。

她們确實再也沒能見過。

那之後,王瑛煥消失了。

她不在了。

其實南國現在能理解,她當時還震驚于對方轉變的性格,一切都有跡可循。

人的耐心和善意是有限度的。

她消耗了太多王瑛煥的善意,讓她知道了太多好意無好報的結果。大部分人在社會上才會上的課由南國先展現出來——關于人性的惡意,而這往往會毀掉一個人的天真。也許一開始王瑛煥沒有意識到,也許她還會妄想着一切都會改變,只要她做得更好一些。

很快,暑假和高一的時日,就能讓她徹底醒悟。

一切都來不及了。

一切都失去了。

不會回來,唯一一次逆轉人生的機會煙消雲散。她會一直和瘋癫的母親背負父親的債務,她要日日夜夜面對着小三小四小五跟私生子,而空白卷子上的錯題她再也想不明白。

她也會明白,自己曾迫切幫助的對方不是什麽好人,她們都沒有考好,可南國是可以輕飄飄走的。別人有的路太多,是她們的家人早就打拼好的,只要往前就即可。不管南國是不是缺少關愛,拿在手裏的奢侈品和腳下踏的公寓是真的,入讀的美國私立高中和一片開闊的前途也是真的。

對方毀了很多事情,但她沒有付出代價。

她就這樣輕易地離開了。

也許王瑛煥應該更早意識到,從小學在筒子樓的窗口裏第一次看到對面的高樓開始,從坐着對方家裏的豐田汽車開始,從對方會浪費很多自己沒錢買到的零食開始,從初中對方習以為常地出入商場開始。

……。

不。

王瑛煥是知道的。

她知道這些,比南國更早。

她比南國看得清楚,她明白南國和自己的不同。

她還是伸出了手。

只是因為那時候,南國需要幫助。

需要一個人把她拉出來。

需要一個人去肯定和陪伴。

不為別的。

只是為了最本真的善意。

為了最初的那塊糖,和已經脫漆的筆袋。

南國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久遠,很久遠的事。

她翻到日記本的最後幾頁,發現很多破舊的便利貼。

從小學到初中。

南國上課無聊,總是會給對方傳小紙條。

王瑛煥一定會回複她。

這時候,一心學習的學霸總會放下身段,陪她聊天。

不管是多麽無聊的話題。

不管會不會耽誤聽講和做題。

“放學去喝奶茶吧”

“已經喝了三天,會不會不健康?”

“拜托,我是你姐唉…聽我的。”

很早以前的。

南國其實比王瑛煥大兩個月。

小學的時候,不知道是幾年級的時候。

她們藏在南國找的秘密花園裏。

只是樓下的被雜草和樹枝擋住的小空間,但是是她們的秘密花園。

王瑛煥第一次告訴了南國自己的家庭。

以此回答南國的“為什麽你們不換一個好地方住”。

很奇妙的,小孩子并沒有那麽單純,拜高踩低也許玩得比成年人還順。

南國沒有嘲笑她,也沒有嫌棄她。

南國只是想,好糟糕的家庭。

妳的爸爸好壞,妳的媽媽也不堅強。

她強迫妳學習,卻不強迫自己脫離婚姻的困境。

妳的家人怎麽都這麽不好。

正巧我比妳大一點。

“我當妳的家人。”

“我可以是妳的姐姐。”

“我會保護妳,我不會讓她們欺負妳的。”

也許是小孩子一時意氣和正義。

但就在那一瞬間,南國真心實意地在憤慨。

她真心實意地想要對方過好一點,還想過能不能讓家人收她做義女。

只是這些事情根本沒有小孩子想的那麽簡單。

……。

王瑛煥笑了。

她笑得很幸福。

她說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或許是五六年級,或許是初一。

南國再也沒提過自己是“姐姐”。

她正常地稱呼對方,對方也對此沒有別的反應。

日記本最後幾頁已經發黃,便利貼的粘性早就失去,又用雙面膠好好地貼上。

家人。

也許是這樣,王瑛煥一直将她當作了家人。

南國把這句承諾忘了。

可是她記了好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