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珠蒙塵

明珠蒙塵

試霜刃年紀輕,臉皮也薄,被花樓的老板娘這麽一說,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些許不對,登時氣得滿臉通紅,于是随手從懷裏扯了根帶子匆匆束了頭發,又學着雲歸處一般從花樓的窗子裏逃出去了。

要是被那麽多人看見他來花樓,又衣衫不整地回家去,到時也不知要傳出什麽荒謬的謠言來。

天香苑的窗戶輕輕地“咯”地一聲,默不作聲地再次承載了一個人的重量。

試霜刃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路邊的人家幾乎都已熄燈睡覺。

這樣冷的天,這樣靜的夜,難免令人心生落寞。

但是姜家小院裏仍舊亮起了一盞燈,在無言地等待着他的歸來。

試霜刃心中一喜,方才被雲歸處肆意上下其手的惱怒已經消失大半,他滿懷欣喜地推開大門,撲進一如既往地站在門後的女人的懷裏。

女人身上很暖,懷裏很軟,帶着成熟女子特有的溫馨芳香味道。

試霜刃想,要是教他能一直待在女人懷裏,那麽即便是讓他去死,他也是願意的。

女人見到他回來,竟低低地嘆了一聲,伸手撫上他帶了霜雪的發頂。

“你又跑去哪裏玩了?竟把娘送你的生辰之禮都給玩丢了。”

試霜刃抱着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也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孩子。

“我在回家路上見到一個在冰天雪地裏凍得渾身發抖的乞丐,看他可憐,就将發帶送給他去換些銀錢了。”

姜母輕笑一聲,知道他是在撒謊,卻并不追究,只是伸手招徕了一旁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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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低眉順目的婢女走上前來,替小少爺換了外衣,端來手爐,擺好點心,就等他進屋享用。

試霜刃進屋的時候,他的父親也坐在大廳裏看書,大哥大姐也坐在椅子上其樂融融地說着話,和睦非常。

經歷完晚上一事,試霜刃已經感到很困倦了,他還沒吃幾口點心,便哈欠連天,腦袋一點一點的,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他聽見大哥和二姐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麽事情,但礙于他神志模糊,只隐隐約約地能夠聽見幾個詞,像是“盟主”、“秘籍”之類的,二人語氣不乏擔憂。

“小魚……小魚?”他大哥不知道什麽時候說完了話,走上前來,輕輕地推了他幾下,“睡着啦?”

他意識尚存,卻累得不想睜眼回答,只想兩眼一閉,就什麽都不用管。

他二姐無奈一笑,道:“唉,肯定是在外面玩過頭了累壞了。”

“你把他背回房間去睡罷,在這裏睡着涼了可就不好啦。”

大哥笑着應了一聲,緊接着就把他從桌子前輕松背了起來送回房中。

大哥走得很慢,步伐很輕很穩,像是怕把他吵醒了一般。

試霜刃趴在他堅實溫暖的背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待人走後,自然有貼心婢女走上前來為試霜刃寬衣解帶,整理床鋪,又點了熏香,放下簾帳。

自是得了一夜好夢。

第二日試霜刃起來,又有七八個侍女從門口魚躍而入,井然有序地為他穿衣束發、伺候洗漱。

今日姜母為他挑了一對銀掐絲的紅寶石耳環,精致珍貴;發帶亦是精挑細選,拿了個墜着小巧紅玉的;頸上珠鏈、腰間環佩香囊、腕上镯子,無一不是相襯契合。

以往試霜刃并不愛戴這些環佩玎珰的東西,覺得太過精致,也太像女人。

但偏偏姜母愛極了這些,她只恨不得能将世間所有珍貴之物都戴在他的身上,久而久之的,試霜刃自然也就接受了。

更何況,是男人還是女人,根本無需以外物來證明。

美中不足的就是,打扮起來太耗費時間了。

将所有行頭佩戴整齊,就幾乎花了快小半個時辰。

他今日還是打算出門逛一逛,姜母照常囑咐讓他早點兒歸家,便不再多管其他的。

試霜刃笑吟吟地應了是,照舊去了天香苑。

其實他算是天香苑的常客,昨日去也不過是想找一位花娘罷了。

哪知正巧就遇上了雲歸處,還壞了他一天的好心情。

想到此人,試霜刃又難免覺得生氣起來。

這登徒浪子,對他動手動腳也就罷了,還奪了他的財物,最可恨的是,居然将母親予他的生辰之禮也給帶走了。

待他找到此人,定然要讓這人知道“後悔”二字怎麽寫……

如此胡思亂想着,試霜刃很快就到了天香苑。

老板娘今日不在,也不知道是做甚麽去了。

但老板娘不在沒關系,重要的是,試霜刃今日想要找的人在就是了。

而且很湊巧的是,他一進門,那人就朝他望了過來。

那是一個極美極美的美人——

只要她輕輕地笑一笑,連冬日的冰雪都要為她消融。

可這樣漂亮的一個人,眉間卻好似總有一道解不開的哀愁。

就是這抹哀愁,在她精致的樣貌中平添了一分脆弱。

一見到她,試霜刃就覺得整顆心都好似要跳出來一樣高興。

“明珠姐。”他輕喚了一聲,腳步輕快地朝着女子走去。

明珠微微一笑,朝他招了招手:“小魚。”

試霜刃走到她旁邊,在她的帶領下上了二樓雅間。

他不由問道:“我昨日本是想來尋你的,你怎地不在?”

明珠笑道:“你不在的時候,我自然是在陪其他客人的。”

試霜刃皺了眉,貌似對她這回答不大高興:“你怎能如此?你明知道我……”

他話說一半,又止了話頭,而後有些做賊心虛地看向明珠,可明珠只是輕輕地笑了笑,臉上依舊是看慣世事的雲淡風輕。

明珠說:“你年紀尚輕,哪裏懂得什麽喜不喜歡愛不愛的。”

試霜刃道:“你總愛說我年紀輕,可我已經二十歲了。”

明珠道:“但我也已二十六歲了——等再過幾年,我也已不适合這裏了。”

試霜刃道:“那不更好?我早說讓你跟我走,只要你願意,我随時随地都可以帶你離開這個地方。”

他很愛同明珠說話,只要在這個人身邊,他就能感到無比的惬意和安心。

明珠會給他講天香苑中女兒家的趣事,能同他從武學聊到文學,亦能為他哼曲斟茶。

他當然知道明珠家道中落的故事,曉得她的無奈與悲哀。

他也想盡自己的能力幫這可憐的女子一把。

明珠卻苦笑道:“但是離了這裏,我又能去哪兒呢?”

試霜刃輕聲道:“跟我回姜家不就好了。”

明珠搖搖頭:“你說得倒是簡單,可你說要帶我回家,可曾想過我的身份?”

“就算你爹娘再如何寵愛你,他們也萬萬不會同意你娶一個風塵女子的。”

“你可曾做好同你爹娘、兄長姐姐,乃至于一衆世俗對抗的準備了?”

“你又是否能夠抛下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不在乎一切外人的眼光,只為了和我在一起?”

“如果不能的話,就不要輕易作出承諾——這對一個身陷囹圄的女子來說,無異于是火上澆油。”

明珠總是飽含着無盡悲傷之意的眼睛淡淡地掃了過來,幾乎讓試霜刃整個人都僵住。

他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說:“我……我……”

明珠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像是安撫。

“你說的這些事情……我簡直不曉得世上有哪個男人能夠做到。”試霜刃看上去很失落,一副灰心喪氣的模樣。

明珠認認真真地想了想,忽然道:“也許真的有這麽一個人——如果他也做不到的話,那世上就真的沒有人能做到了。”

試霜刃好奇道:“誰?”

明珠笑道:“就是昨日同你大打出手的那位。”

試霜刃不滿道:“雲歸處?”

明珠道:“你可不要瞧不起他。要論風流潇灑随心所欲,世上倒還真沒有哪個男人能夠做到像他這樣的。”

“就單單說他被通緝後還能大搖大擺地坐在這裏吃花酒一點,旁人就已經比不上了。”

想起此人,試霜刃仍舊沒什麽好氣:“再論沒臉沒皮、手零腳碎,旁人也要自愧不如。”

明珠啞然失笑:“他拿你東西這個……确實不對。”

“但你萬不該主動招惹他的——也虧得他脾氣好,才沒拿你怎麽樣。”

試霜刃嘆了一聲:“明珠姐,我總覺得,比起我來,你好像更喜歡雲歸處多一點。”

明珠淺淺一笑,并不否認:“莫說是我了,就連天香苑的花魁,不也對他傾心不已麽?”

男人同男人比較,縱使嘴上不說,可心裏還是會期望自己在女人面前地位是要比對方高一點的。

被這麽直白地說出自己不如另一個男人,任是誰都會覺得心裏不大舒服。

試霜刃悶悶道:“真不知道你們女人為什麽會喜歡這種類型的……”

“身為男子,我只會覺得他這樣的太輕浮又很招搖,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更何況,他還是個有命案在身的危險人物,誰知道他會為了逃命做出什麽事情?”

明珠笑道:“也許是你們相遇的時間地點不對,才讓你對他的誤會那麽深。”

“其他人是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一直相信,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不然他當武林盟主唯一的親傳弟子當得好好的,為什麽要做殺師奪書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話是從明珠的口中說出來的,試霜刃居然覺得很有道理。

但唯有一點:雲歸處拿他東西,絕不是誤會。

光是這一樣事情,就足夠讓試霜刃感到不滿。

更不要提明珠比起他居然更喜歡雲歸處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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