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懷鬼胎
心懷鬼胎
雲歸處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哦——我明白了,那你在這兒等我,可別亂跑,我下樓去給你找找。”
試霜刃臉上有點薄紅,很小聲地說:“謝謝……”
跟蚊子叫似的,耳朵不好都聽不出來。
不過好在,雲歸處是個聽力很好的人。
況且,能讓一向心高氣傲的姜小公子給人道謝,已經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就不必要求太多了。
于是雲歸處心情很好地說:“不必客氣。就當是給小公子的賠禮了。”
說罷,他就從窗臺上跳了下去,很快就到了地面。
在雲歸處離開的一剎那,試霜刃忽然覺得很累。
沒有過多久,房間的門就再次被推開了。
試霜刃在這種時候忽然很慶幸,慶幸雲歸處在離開之前給自己整理好了衣服,讓他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那麽狼狽。
他舔了舔嘴唇,覺得有些口渴。
屋外進來了兩個仆從,他們身着黑衣,看着像是瑤臺客棧的跑堂。
但和尋常人不一樣的是,他們看到這一地的屍體,臉上冷漠的表情居然沒有絲毫動搖。
他們像是毫無感情的傀儡,順着主人的旨意走到死去多時的屍身面前,再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藥罐,将裏面的藥水熟練地灑在屍體上。
随着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那些屍體很快就化作了一縷縷綠色的煙霧消失殆盡,甚至連一滴血水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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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離開之後,很快就有侍女魚貫而入,将屋內染血的床單被褥都換上了新的,甚至還為試霜刃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熱水。
她們的臉上都帶着和善禮貌的微笑,仿佛對此場景早已司空見慣。
整間房屋在眨眼間煥然一新。
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第三個推門進來的是先前出去的雲歸處。
他帶來了一個稱不上好的消息:“外面什麽都沒有——不要說是人了,連一滴血都沒有看見。”
“也許你要找的人還活着,也許……”
也許他也在這藥水的作用下變成了一縷無影無蹤的霧氣。
試霜刃打斷道:“我知道了。”
雲歸處伸了個懶腰,哈欠連天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啦。”
“不知不覺折騰到這麽晚,真是累壞我了。”
“剩下的事情,還請小公子自己慢慢解決,在下恕不奉陪……”
試霜刃卻忽然叫了一聲:“喂。姓宋的。”
雲歸處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他:“小公子有何貴高?”
試霜刃說:“扶我起來。”
雲歸處眨了眨眼:“既然是請人幫忙做事,姜小公子的語氣是不是應當和善點兒?”
試霜刃充耳不聞:“快點,我想洗澡。渾身上下都是血,黏黏糊糊的難受死了。”
雲歸處驚訝道:“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想洗澡啊?只怕你還沒洗完,就要先痛死在浴桶裏了。”
試霜刃皺了皺眉,心裏也知道雲歸處說得對,但他也是真的受不了。
詭異地沉默片刻後,雲歸處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
“好不容易才救的你,我可不想看你自尋死路。”
說罷,雲歸處彎下腰,伸手欲将人抱起來。
試霜刃掙紮了一下:“扶我起來就好,不要把我當作女人似的瞧。”
雲歸處簡直氣得想笑。
“姜小公子還真是挑三揀四的,那你就幹脆自己扶着牆起來好了。”
說罷,他就作勢要将試霜刃放下去。
試霜刃腰腹一痛,登時疼得龇牙咧嘴,這才忙道:“算了算了!我曉得了,你手腳麻利就是了。”
雲歸處幽幽道:“再怎麽說,我好歹也是個惡名遠揚的通緝犯。”
“小公子這麽對我頤指氣使的,就不怕我惡向膽邊生?”
試霜刃卻皺眉道:“你話好多……”
“要動手殺我你早就殺了,哪裏還用得着在這裏跟我多費口舌。”
雲歸處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想要裝出一副十惡不赦的壞人模樣……倒也是件看天賦的事情。
還沒走兩步,試霜刃便道:“我還是第一次被男人這麽抱,感覺怪怪的……”
雲歸處輕笑道:“那是自然。畢竟姜小公子只躺過天香苑的溫柔鄉,哪裏被我這種五大三粗的男人抱過呢?”
“不過,我長這麽大,也還是第一次伺候別人呢。”
雲歸處一邊說着,一邊将他放在了浴桶旁的板凳上。
試霜刃忽然很好奇:“你多大了?”
雲歸處伸手測了一下木桶裏的水溫:“你猜?”
試霜刃道:“看樣子大概三十來歲了罷。”
“小公子眼睛不好的話,還是去看看大夫比較好,”雲歸處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今年二十六了,按規矩你也應該叫我一聲‘前輩’才是。”
說罷,雲歸處将浸了熱水的帕子遞到試霜刃的面前。
試霜刃接過帕子,慢吞吞地擦起了臉。
他的聲音因此變得有些沉悶:“我渴了。”
雲歸處嘆息一聲,忽然有些後悔:或許跟姜小公子扯上關系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雖說如此,他還是順從地走到桌邊,給試霜刃倒了一杯半溫的水。
試霜刃接過茶杯,沒幾口就喝完了,但他還是覺得喉嚨幹得厲害。
秉持着“好人做到底”原則的雲歸處只能又跑了幾趟,直到他滿意為止。
兩個人雖然都是男人,試霜刃有的東西雲歸處也有,平日看都看膩了。
可小公子明顯面皮比較薄,在雲歸處伸手解他衣服的時候,他頭埋得很低,耳畔也染上了一片緋紅,瞧着倒像是哪家懷春的少年郎,半點看不出平日那副牙尖嘴利不肯服輸的別扭模樣。
然,這是他一廂情願的錯覺,連雲歸處自己也清楚得很。
“我們倆都是男人,我又不會吃了你,這麽害羞作甚?”雲歸處輕笑着說,“更不要說我對男人提不起半點興趣了。”
試霜刃擡頭瞪了他一眼:“哪裏是我的問題?分明是你臉皮太厚。”
雲歸處笑道:“是是,我要是臉皮不厚,小公子怕是只能自力更生了……勞煩擡下手。”
試霜刃艱難地擡起了手。
雲歸處這才将那染血的外套給脫了下來。
混雜着鮮血重量的外套逶迤落地,發出了些許輕微的聲響。
“放松。”
“作甚一副看登徒子的嫌惡表情……伸手。”
雲歸處将帕子從熱水裏撈出來,擰至半幹後才覆上試霜刃的手背。
等擦到傷口邊緣的時候,雲歸處又關心備至地問了句:“難受麽?”
試霜刃沉默半晌,才讷讷回答:“不痛。”
雲歸處又問:“那你冷麽?”
試霜刃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不冷。”
雲歸處垂眸:“那就好。”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試霜刃忽然覺得:明珠說得似乎不錯。
這的确是個很招人愛的男人。
長相英俊、能力出衆、待人溫柔,即使身為通緝犯,身上也總是帶着江湖人難得的君子風骨,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信任他,乃至将一切都托付給他。
若他是明珠的話,也怕是要選雲歸處而不是選自己。
這個既定事實讓試霜刃恨得有些牙癢癢,卻又有種無可奈何的悲涼。
“啊!”試霜刃正走神着,卻像是忽然被燙到似的驚叫了一聲。
此時雲歸處半跪在試霜刃面前,将他的一截小腿握在手中。
他奇怪地擡頭看向試霜刃:“弄疼你了?”
應當不是罷?他又沒用力。
試霜刃彎腰抓着雲歸處的手,惱羞成怒道:“不要突然捏我的腿……”
雲歸處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但他只是笑了一下,什麽都沒說。
等幫試霜刃将一切都打理完畢,木桶裏的水幾乎全部都被染紅了。
洗完澡的姜小公子明顯心情好上不少,雖然身着的是客棧為客人準備的普通衣物而非慣用的绫羅綢緞,但僅僅是身無粘膩之感,就已是一件痛快之事。
這令他說起話來都顯得和善不少。
雲歸處伸手給試霜刃折了一下過長的袖子。
——這衣服意料之中的并不合身。
試霜刃抿了抿唇。
“那你也是這種人?”
試霜刃眨了眨眼,問:“你為什麽要幫我?”
雲歸處淡淡道:“興趣所致罷了。”
試霜刃道:“看來你不完全是個壞人。”
雲歸處笑道:“不是幫了你的人就可以被認為是‘好人’的。”
“盡管如此……雖然被通緝的人十有八九不是好人——但我的确是那個例外。”
試霜刃好奇地問:“你真的殺了老盟主嗎?”
“只是因為秘籍而已?”
雲歸處的動作頓了一下。
“你覺得呢?”
他擡起眼,目光炯炯地看向試霜刃。
試霜刃眨了下眼,随後坦然道:“如果是不久前的我,我真的會認為你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
“但你幫了我,所以我已經不大相信這個說法了。”
試霜刃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沒想到小公子還怪單純的,”他輕快道,“只是小公子不知道,這江湖大多數的‘好心’,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心懷鬼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