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死而後生

死而後生

他的眼神本來是幽暗而深沉的,就像是一片望不見底的深潭——

但現在這塊深潭像是被人投入了一塊石子,正激蕩起無數的波紋與水花。

雲歸處的手在抖,劍也在抖。

他揮了成千上萬次的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抖得厲害。

他眨了眨眼,眼前好似出現了些許幻覺。

地上的那顆腦袋,到底是這個怪人的,還是試霜刃的?

他自認為早已見過無數人的生死,可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到過慌張。

與此同時,他又感到無比的慶幸。

幸好。

那顆腦袋最終滾到了試霜刃的腳邊。

他回過神來,将那顆頭顱彎腰拾了起來。

“是——夏侯氏的。”

他看着這人空無一物的眼眶,輕聲說道。

“呀!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那麽多血啊,”馬夫的驚呼聲終于将雲歸處拉回了現實,“當真吓到我哩!”

楊柳風也揉着惺忪的睡眼從房門裏出來,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問:“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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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看到面前兩個活人一個丢了腦袋的死人的時候,他也小小地愣了一下。

“哇,你們打得好激烈呀,”他感慨道,“不過姜小公子,你的手裏為什麽抱着屍傀的腦袋呀,很不吉利的!快點兒丢掉!”

試霜刃聞言,果真“咚”地一聲,随手将這顆腦袋給丢在了地上。

他拍拍手,對楊柳風說:“屍傀?那是什麽東西?”

楊柳風道:“顧名思義,就是将死人制成傀儡的方法,這玩意兒不管你是砍下他的手腳也好還是造成致命傷都沒用,只有砍下它的腦袋才是唯一解法。”

“說到底這門術法還是太邪門了,再加上江湖人士向來覺得死者為大,做成屍傀難免有辱死者,便早早就将這門秘法給封禁了。”

“雖然我确實很好奇傳說中的屍傀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但現如今一看,也只不過是瞧上去有點兒吓人,實話實說的話,也就是一般般程度嘛!”

“不過話說回來……”楊柳風看向一旁發呆的雲歸處,好奇地問,“宋兄是怎麽啦?怎麽遇上這種那麽值得侃侃而談的事情,他卻一個字都不說了?”

試霜刃回頭看了一眼雲歸處。

“他被屍傀吓到了,所以才不肯說話的,”試霜刃随口胡謅道,“洗把臉就好了。”

“你們先去吃飯,我先帶他回房間去。”

說罷,他拉起雲歸處,帶着他往屋子裏走。

一向話很多很喜歡調侃試霜刃的雲歸處現在卻沉默乖巧得像是一個不善言辭的病人。

這讓試霜刃多多少少有些不習慣。

他忽然發現,雲歸處好像還是笑着說話的時候比較适合他——

即使他有些時候稍顯聒噪。

但也要比現在好。

馬夫向這兩個人投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楊柳風好奇道:“馬夫兄,你好像很有見地似的?”

馬夫神神秘秘地笑了一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還是不要管了。”

楊柳風道:“我今年快四十歲了,你不是知道的麽?”

馬夫顧左右而言他道:“唉,大早上的就被吵起來,現在肚子也餓了,咱們還是快點兒去吃飯罷。”

楊柳風看了一眼樓下的滿地狼藉。

“飯店都被砸了,我們要去哪兒吃飯?”

馬夫優哉游哉地晃下了樓。

“當然是去後廚呀——反正姜小公子已經替我們付過錢了,快點跟上來罷!”

楊柳風應了一聲,樂颠颠地跟了上去。

他忽然覺得,能和雲歸處混到一起,馬夫兄果真也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物!

且說雲歸處這邊。

其實在試霜刃跟他一起回到房間的時候,他就已恢複得差不多了。

但他還是去洗了一把冷水臉。

回來時,試霜刃就坐在凳子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但他似乎并沒有要說什麽話的樣子,而是默不作聲地将一塊柔軟的手帕遞給了雲歸處。

雲歸處接了過來,心不在焉地擦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你真的被吓到了?”試霜刃問。

雲歸處微微一笑:“你覺得呢?”

“我不覺得你是那麽容易被這種東西吓到的人,”他低着頭,有些百無聊賴地摳着自己的手指,“但不管怎麽說,我都要謝謝你。”

“如果不是你的話,現在人頭落地的就應該是我了。”

雲歸處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試霜刃卻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慢悠悠地說:“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殺人的——至少我從來沒有看過你對任何一個人下死手。”

“盡管那個人在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死了,但當親眼看到你砍下人腦袋的時候,我依然感覺很不可置信。”

“但你的眼裏為什麽不是刺骨的殺意,而是一種仿佛快要失去什麽的悲傷呢?”試霜刃問,“難道你是在透過我看你曾經失去過的誰麽?”

“如果不是的話,你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呢?我就算真的不小心死掉了,對你的尋寶之路又有什麽影響嗎?”

他說得絕情,雲歸處亦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這還是試霜刃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

奇怪的是,試霜刃并不覺得讨厭,甚至還有一點點過分的竊喜。

看罷,就算是雲歸處,也不可能是一個時時刻刻都游刃有餘的人。

有那麽一瞬間,試霜刃覺得,自己好像成功地在這場不知原因幾何目的幾何的比拼裏短暫地占據了上風。

他已然完全忘記了方才死裏逃生的驚悸感,取而代之的是內心深處燃起的一點得意。

“你剛才看來,好像真的願意陪我去死那樣,”試霜刃說,“其實你才是——沒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罷。”

雲歸處聞言,先是嘆息一聲,而後又苦笑起來。

“我也是剛剛才發現,姜小公子好像說得是對的,”他眨了眨眼,已然恢複了以往那副放蕩不羁的模樣,“如果你剛才真的不幸罹難了,那我也只好履行我的諾言,找塊牆壁一頭撞死才行。”

“說真的,剛才真的是吓死我了,誰能想到那家夥倒在地上都成死人的樣子了,居然還能一下子就跳起來動手的?”

“幸好我反應快,要不然現在就真的是‘一屍兩命’了……”說道此處,他居然還裝模作樣地拍了一下胸口,仿佛心有餘悸那樣。

“不過姜小公子居然認識那人,這是令我沒有想到的。”

試霜刃好像也松了口氣,但同時心裏又覺得怪怪的,總覺得缺了點什麽似的。

但他來不及細想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到底是為什麽,便說道:“其實我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是他。”

“方才撿起他頭顱的時候我仔細看了一下,他臉上有一道傷疤格外陳舊,一看就知曉與其他傷痕造就的日期不同,也是因此,我才能确定是他。”

“但奇怪的是,夏侯氏乃是我親手所殺,屍身亦是瑤臺客棧中人用化屍粉處理幹淨,連灰都不剩——這亦是我親眼所見……”

“已經完全消失的屍身,又怎麽能夠被制成屍傀呢?”

雲歸處思索片刻,猜測道:“也許……這只是瑤臺客棧使的障眼法罷了。”

“這世上的藥粉品類許多,能夠讓屍身消失的遠遠不止化屍粉一種。也許他們在你眼前用的并不是化屍粉,而是一種能夠讓屍身暫且隐藏的藥粉……”

“何況現在我們已知曉,瑤臺客棧裏的人都并非等閑之輩,趁着你不曾注意的時候偷偷将屍身轉移什麽的做起來也不算難事。”

“更不要說你當晚嫌棄房間染血沒有住麽?這就給了他們更多的可操作空間了。”

“現在看來,被制成屍傀的人遠遠不止這一個。而瑤臺客棧、風雨樓,還有武林盟之間一定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只是目前我們手頭的線索還太少,事件撲朔迷離,也許去到皇城,找到江山雨,一切自會迎刃而解。”

試霜刃不由得發問道:“你說得好像很簡單一樣,可是像江山雨這樣關鍵的人物,幕後真兇怎會讓他輕易活着,然後被你抓住壞人好事?”

雲歸處嘆道:“哎,你不要看我分析得頭頭是道,其實我的心裏也很沒底。雖然現在你我都猜測江山雨還活着,但他到底活沒活着,卻是一件很令人拿不準的事情。”

“所以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期盼江山雨能夠努力地活得久一點,才不至于讓我大費周章地再去找另一個關鍵人物。”

試霜刃猶豫着道:“我一開始還不怎麽擔心的……可是你這麽一說,我卻好像覺得他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

雲歸處摸了摸鼻子:“凡事不要說得那麽絕對嘛。”

正談話時,有敲門聲在門外響了起來。

是楊柳風的聲音:“兩位,聊好了沒?要不要來吃飯呀?”

試霜刃和雲歸處對視了一眼。

“進來罷。”雲歸處說。

楊柳風便笑嘻嘻地推開了門,馬夫還跟在他的身後,好像吃得很飽似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你們好像吃了一頓很豐盛的飯。”試霜刃淡淡道。

“還好還好,”馬夫打了個飽嗝,說,“畢竟後廚裏那麽多做好的飯卻沒有人吃,豈不是一件很浪費的事情?”

楊柳風适時地将手裏的餃子放在了兩個人的面前。

“快點兒吃罷,吃了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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