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夢浮生

一夢浮生

“不要老是自顧自地擔心我,”試霜刃并沒有推開他,只是低聲道,“你要相信我才對的。”

“你只是因為自己太過強大,就總想着要保護比你弱小的人,我都懂得——但我一點兒也不想成為那樣子的人。”

“只是區區一個屍傀而已,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在這種地方丢掉小命呢?”

雲歸處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道:“沒有辦法,這就叫‘關心則亂’嘛。”

試霜刃卻略顯冷漠地說:“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一點都不想被你這樣看輕。”

後面的話試霜刃沒能說出口,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他明明已經拼盡全力、賭上一切,為的只是想要努力追趕上雲歸處的步伐。

但是雲歸處走得實在太快,他好像不論怎麽樣努力,都只能默默地看着雲歸處的背影。

這實在是一件很讓人難過又羞恥的事情。

就算無法真正做到與雲歸處并肩而行,那麽他希望——至少希望對方不會刻意回過頭來,對他施以憐憫的眼神。

那是他最無法接受的事情。

雲歸處嘆了口氣,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有明白。

但他松開了手,微笑着對試霜刃說:“水都變髒了,我去給你換水。”

說罷,他站起身來,迅速地離開了這一方狹窄的空間。

試霜刃眨了眨眼,忽然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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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也明白了什麽東西,又好像沒有明白。

但不管如何,等雲歸處再回來的時候,他好像又變成了試霜刃所熟知的那個,慣愛插科打诨和耍無賴的、沒臉沒皮的雲歸處。

試霜刃忽然也覺得這樣的雲歸處也有趣起來。

但很快,他就會被這樣的雲歸處給吓一跳。

雲歸處忙前忙後的累了許久,忽然垂眼看着水裏的試霜刃。

試霜刃的眼睫和頭發都是濕漉漉的,也不由得擡頭看了雲歸處一眼。

雲歸處倏地咧嘴笑了一下。

“唉,我感覺我渾身上下也全都是汗,黏糊糊的,好難受啊!”說罷,他就一把脫下了自己的外衣,作勢要解開裏衣的扣子。

試霜刃猛地瞪了一眼他:“你這是作甚?!”

雲歸處卻漫不經心道:“這不是很明顯嗎?我也要洗澡呀!”

試霜刃道:“這裏就一個浴桶,你要去哪裏洗?”

雲歸處笑嘻嘻的:“沒關系的,我看這浴桶還蠻大的嘛,姜小公子委屈一下,跟我擠一擠,很快就會洗完的。”

試霜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又在耍什麽新的把戲?”

“你難道自己對自己的體格沒有一點兒清晰的認知麽?不要說我跟你一起擠一擠,就光是你一個人洗澡就夠嗆了,你難道還想讓我給店家賠浴桶的錢嗎?”

雲歸處睜眼說瞎話:“咦?是麽?”

“我看着好像勉勉強強可以的嘛,姜小公子才是,不要因為害羞就讓我一個人在旁邊委屈着,再說了,能不能容納我們兩個人,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說着,他就撂起袖子,伸手穿過了試霜刃的腋下,輕而易舉地把人從熱乎乎的水裏提起來了半截,坐到浴桶邊上:“你不要那麽霸道,讓點位置給我好了。”

試霜刃吓得炸毛,掙紮着就要拍開雲歸處的手。

卻是一方幹燥溫暖的浴巾落到了身上。

“泡澡泡太久的話會生病的,”雲歸處托腮看着試霜刃,得意洋洋地說,“一會兒其他人該回來了,如果你不想當着那幾個好奇心旺盛的人的面穿衣服的話,還是現在就起來的好。”

試霜刃沉默着,只覺得自己的臉好像都要變得跟桶裏的熱水一樣滾燙了。

試霜刃抓着身上的浴巾,低着頭,咬牙切齒地喃,“你這個人真的是……”

雲歸處悶悶地笑,不要命一樣地說:“姜小公子那麽害羞幹什麽?難不成真的以為我要跟你一起洗澡麽?”

試霜刃漲紅了臉,忍不住大叫道:“誰要跟你這樣硬邦邦的大男人一起洗澡!”

說完,試霜刃就急匆匆地擦幹淨身上的水後“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又風馳電掣地換好了衣服,跑到窗戶邊上去看風景了。

雲歸處在屏風後探頭看了一眼,囑咐試霜刃道剛洗完澡就去吹冷風這件事情是很容易感冒的,最終被試霜刃好心當成驢肝肺地頂了一句“要你管”。

雲歸處覺得自己一路上簡直像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偏偏處在叛逆期小孩子還不領情,真是令他傷心。

等鬼始和馬夫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試霜刃好像很惆悵地在窗邊看月亮的樣子。

所謂“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有點文化但不算太多的馬夫低低地嘆了一聲,很好心地走到了試霜刃的身邊,擡起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試霜刃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只聽馬夫表情溫柔,聲音和緩地安慰道:“姜小公子畢竟還年輕,跟着我們一起在外連日奔波數日,想必已經想家了。”

“不過不要擔心,我相信事情很快就能解決,到時候你也能和家人再會。”

試霜刃只覺得自己冷不防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別突然這樣……怪讓人不習慣的。”試霜刃道。

雲歸處甩了甩手上洗好的兩件外套,從屏風後慢悠悠地走出來,饒有興致道:“姜小公子的心思你可不要随便亂猜,誰告訴你的看到月亮就是想家了?要結合實際情況分析呀。”

“更不要說他其實不是在看月亮,只是在吹風這件事了。”

馬夫“咦”了一聲,低頭去看試霜刃臉色,果真見他面上浮現出一層淺淺的薄紅,看着好像确實是被熱到了。

不過也不意外,畢竟大夏天的,就算是稍顯涼爽的夜晚,只要泡上一個熱水澡,還是會讓人覺得燥熱不已的。

說來奇怪,明明冬天是最要溫暖的時候,人們卻因為寒冷而鮮少洗澡;夏日那麽炎熱,人們卻總要洗熱水澡來祛除身上黏膩的感覺。

要是冬天和夏天的情況能對調一下就好了。馬夫默默地想。

試霜刃吹了一會兒風,覺得臉上的溫度降下去不少,又覺得自己一直在窗臺邊上待着好像看上去是奇怪了點兒,思索片刻後還是慢慢地挪了下來。

鬼始其實已經醒酒了,但那張床沒有人躺,于是便還是他大喇喇地躺了上去。

“唉,困死我了,”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嘟嘟囔囔地說,“我其實是個生活作息很規律的人,本來最晚不過亥時就一定要睡覺的,現在卻陪你們折騰到了子時都快過了,誰看了不說一句辛苦?”

說完這句話,他就閉上眼睛,毫不在意地呼呼大睡起來,全然不管周邊還有幾個睜着眼各懷心事的人。

馬夫看到他心這麽大睡得這麽香,似乎是受到了鬼始的感染,也情不自禁地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說:“剛剛出去走了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時間已經這麽晚了。”

“明天還有很多事情,今晚再不睡的話,只怕第二天要猝死。”

說完,他就随便找了塊幹淨的地兒打上地鋪,整個人往後一躺,迅速發出了輕微的齁聲。

試霜刃本來也想自己找個地方随便睡一覺的。

可是躺了一會兒,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在這硬邦邦的地上的确是睡不着的。

他其實已經很累了,上下眼皮子好像跟看不慣對方似的在打架鬥毆,但他閉上眼睛,意識卻還清醒着,跟自己還站在窗子邊上吹着冷風似的。

等他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再睜開眼,才發現雲歸處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試霜刃擡頭看了一眼窗外。

楊柳風還沒有回來。

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到底回不回來。

試霜刃抿了抿唇,從地上爬了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雲歸處的旁邊坐了下來。

雲歸處也不知道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睡着,還是說他的睡眠很淺。

總而言之,當試霜刃坐下的那一瞬間,他就睜開了眼睛。

他微笑着,像一只詭計多端的狐貍,小聲地說:“咦,小公子寂寞了麽?”

試霜刃哼哼道:“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看你好像還沒有睡着的樣子,才說過來陪陪你的。”

雲歸處無奈道:“好、好……姜小公子真是太體貼了,我簡直感動得要睡不着了。”

“不過現在天色的确已經很晚了,還是快一點睡覺的好,明天還要繼續趕路呢。”

說罷,他主動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試霜刃便毫不客氣地躺了下去。

雲歸處依舊很溫柔地輕輕撫摸着他的肩胛,讓他感到有一種像是躺在母親懷裏一般的安心感。

迷迷糊糊之間,試霜刃似乎想起了一點小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他還很小,還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姐姐後面牙牙學語的年紀。

他很愛同母親黏在一起,覺得只要待在母親身邊,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後來長大了一點,他就已不再适合跟父親母親睡在一起了,他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很漂亮,裏面什麽東西都有,就是沒有父親母親。

一開始他不願意,哭着鬧着想要父母陪着,或者哥哥姐姐也好——但一貫慈愛的母親卻狠心地拒絕了他的請求,只是讓他硬生生地晚上在寬敞的房間裏習慣一個人的感覺。

到底是什麽時候才不覺得難過的呢?連試霜刃自己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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