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春風難度
春風難度
似有悲哀蕭瑟的羌笛聲幽幽響起。
雲歸處心中一驚,忙道:“不要聽!”
在場所有人都迅速地捂起了耳朵,但卻難擋這越發泣血的笛聲鑽入耳中。
不過聽了一會兒,試霜刃便覺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起來。
他搖晃幾下,到底還是堅持不住,“咚”地一聲跪倒在了熾熱的黃沙之中。
雲歸處想要拉他一把,卻在拿下手的一瞬間變了臉色,險些五髒受損嘔出一口血來。
看來……這笛音是對內力越高的人傷害越大,如果不找出施術的人,那麽他們尋找秘籍的腳步只怕也要停滞于此!
但在這茫茫無垠的大漠之中,想要找到一個刻意隐藏起來的人,又談何容易呢?
“咳……”試霜刃本就虛弱的身體在此情形之下更是雪上加霜,他的唇角止不住地流下一絲血線來,只差一點兒就要失去意識了。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試圖讓自己的意識稍微清醒點兒,卻依舊是無濟于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然看到……
看到有什麽東西在黃沙之中快速地穿梭爬動。
好像是甚麽古怪的蟲子。
試霜刃深吸一口氣,感覺灼熱的氣息好像針紮一樣刺進他的五髒六腑——
但與此同時,他撐起全身的最後一點力氣,從懷中掏出短刃,狠狠地朝着地上紮了下去!
只聽得“噗嗤”一聲,好像有甚麽溫熱鮮活的東西在他的刀尖下拼命地扭動着。
而那要人命的笛音也短促地停了一下。
試霜刃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本來無力的手在此時此刻好像有了無盡的力氣,他咬了咬牙,将刀尖狠狠地刺穿那東西的身軀,然後拼盡全力地把其從地上拔了起來。
原來是一只黃褐色的毒蛇!怪不得這麽難看清楚。
就是不知道被它咬上一口,會不會像那笛音一樣要命了。
被試霜刃從地裏抓出來的時候,它雖然整個腦袋都被短刃刺穿了,卻依舊“咝咝”地吐着信子,甚至連一對幽暗的豎瞳都還散發着詭異的光。
看到這幅場景,那笛音便徹底停了下來。
試霜刃總算是恢複了一點力氣,能夠撐着地面吃力地站起來,卻覺得自己的腦袋和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雲歸處終于能夠伸手扶住他,順便抓住他手中毒蛇的七寸,将它從短刃上摘了下來。
“這小東西……怎麽看着怪眼熟呢……”他看着這張牙舞爪的小蛇,喃喃道。
“這位小友,”有一道溫潤的男聲從前方悠然地響了起來,“那小蛇是在下珍視的寵物,能否将其歸還與我?”
一聽到他的聲音,那本來躁動不已的小蛇卻忽然安靜下來,乖乖巧巧的,倒真像個能聽懂人話的寵物。
待那人緩緩出現在衆人面前,雲歸處卻毫不覺得意外。
“原來是江湖風雲榜裏排行第五的‘玉門關’,”雲歸處看着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男子,禮貌地笑了一下,“幸會幸會。”
馬夫就沒有雲歸處這麽能裝了,一看到玉門關,他就忍不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你差點殺了我們你知道嗎?怎麽還有臉來找我們要回你的小東西啊!”
楊柳風也氣憤地附和道:“你還裝得一副不關你事的樣子,實在是衣冠禽獸!”
試霜刃也很想罵他,但是他現在不僅生着病,還中了招,難受得連開口都覺得頭暈目眩的,實在是難以為繼。
——不過說句實話,他早已忍不住在心裏罵了此人百八十回了,真不知道雲歸處怎麽還能在表面上裝得這麽和和氣氣的。
能忍旁人所不能忍,就單單是這一點,試霜刃就不得不佩服他。
但是接下來,雲歸處還有更讓三個人瞠目結舌的動作。
只見這人眨了眨眼,好像真的把玉門關當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過路人,道:“原來是餘兄你的東西呀!好說好說,我雲歸處沒有奪人所好的意思,還你便是。”
玉門關似乎也被他這種好說話的樣子給驚到了,雖然他一貫聽聞江湖上都說雲歸處是個好脾氣好相處的,但是他沒有想到這人居然能夠不計前嫌到這種程度。
這樣的人,在江湖上其實是很難混得下去的。
但雲歸處不僅混下去的,而且還混得很好。
這就已經讓玉門關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了。
不過換做馬夫和楊柳風,他們就要破口大罵了。
——但罵的人也不是雲歸處,而是玉門關這個沒臉沒皮的。
在塞外待了數十年,玉門關的臉皮早已被大漠的風沙磋磨得無人能敵。
不要說是馬夫和楊柳風兩個人這種文绉绉的罵法了,就連那些經常從大漠走镖的粗犷漢子在酒桌上慣用的惡俗髒話他也是聽慣了的。
所以耳畔現在的咒罵指責聲,他理所應當地當成了耳邊風,完全不放在心上。
眼看罵人沒用,兩個人也決定省省力氣,好為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變故做準備。
雲歸處和玉門關已走得近了。
在玉門關打算伸手接過那條小蛇的時候,兩個人各懷心思的眼神在空中相撞,登時碰撞出一陣微妙的火光。
說時遲,那時快——
雲歸處抽出了他的長劍,玉門關也将他的笛子抵在了唇邊。
“铩——!”
似有猛烈狂風裹挾着粗粝黃沙刮過。
轉瞬之間,玉門關手中心愛的玉笛就“啪嚓”一聲斷成了兩截,像是殘缺的落葉一樣可憐兮兮地落在了毫無生機的土地上。
玉門關的動作凝固了一瞬。
十步之外,玉門關的笛音快;十步之內,雲歸處的長劍快。
玉門關這是中了雲歸處的圈套。
但很快地,他就露出了然的神色,而後嘆息着說:“我輸了——你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徒弟。不管是論武學還是論演技,我都比不上你。”
雲歸處微微一笑,将手中長劍歸劍入鞘。
“承讓。”他的語氣還是那麽禮貌,禮貌得無可挑剔。
總之,輸給雲歸處,玉門關竟然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麽不服氣的地方。
雲歸處就是這樣,總有讓人心甘情願地化敵為友的本事。
也就是這個時候,試霜刃忽然想起來了,雲歸處說過,他其實是個很小氣很記仇的人。
現在一看,果真如此。
但說到底,玉門關最終還是拿回了它心愛的寵物。
即使這條小蛇的腦袋已經被洞穿,但在玉門關的手上,它卻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一樣,依舊活蹦亂跳的。
這倒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換做平常的小蛇挨了這麽一記,就算沒有當場要了性命,少說也要奄奄一息。
見眼前幾人好奇,玉門關居然還很好心地解釋道:“這個小玩意兒是我花了大價錢從一位西域商人手上買下來的。”
“我聽說這種小蛇不僅身懷劇毒,還能夠在沙地之中行動迅速并百毒不侵,而且只要未傷及要害,不管受了多麽嚴重的傷,都可以很快地恢複。”
說罷,玉門關伸出手指,輕輕地撓了撓小蛇的下巴,小蛇吐了吐信子,而後擡頭親昵地蹭了下玉門關的手指,看着關系很是親密。
玉門關在小蛇的傷口上灑了一些止血的藥粉,小蛇似乎是受痛地“咝咝”叫了兩聲,但很快安靜下來,而後順着他的手臂快速地鑽進了他的袖子裏。
玉門關看着雲歸處,道:“我知道你們要去哪裏,但在進去之前,我要奉勸你們一句——”
“裏面的毒物和危機只會比你們所預想的多得多,如果沒有做好死在那裏的準備的話,你們最好還是現在就打道回府比較好。”
雲歸處有些驚訝于他的話語,但仍舊道:“都走到這一步了,我沒有回去的理由。”
玉門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是為了給你師父報仇……”他頓了一下,很快改口,“不,算了。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畢竟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你自己自求多福就好。”
“其他人呢?難道也要跟你一起去送死麽?”
只有這句話他說得小聲,确保只有他和雲歸處能夠聽得到。
雲歸處無奈一笑:“本來只有一個朋友可能會和我一起去死的。但現在……”
“你說這麽多話,害得我都有點想打退堂鼓了。”
他嘆息道。
玉門關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遞給雲歸處。
雲歸處接了過來,毫無防備地打開瓶塞聞了一下,看得玉門關忍不住挑了挑眉。
瓶子裏的是一些艾草、雄黃和其他中草藥的混合物,大概是用來驅趕毒物用的。
雲歸處笑了笑,謝過玉門關。
“我還以為,你也是為了秘籍而來。”臨走之前,雲歸處對玉門關直白地說。
玉門關道:“我在塞外生活許久,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懂得此地的艱難困苦和危機四伏,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有什麽樣的絕世秘籍值得我抵上性命去争取。”
“更不要說我年紀輕輕就坐上了江湖風雲榜的第五名,人生能有此成就,難道還有不值得滿足的地方麽?”
雲歸處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四人将馬匹安置好後,朝着大漠深處并肩走去了。
玉門關看着四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從袖中拿出一支嶄新的玉笛,但吹的卻不是要人命的奪魂曲,而是蒼茫悲涼的大漠曲。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屬于中原的溫暖春風,也吹不到他這荒茫大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