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道德倫常
道德倫常
姜家的人一聽到這聲音,登時就明白了來者是誰。
一向頑皮跳脫的二姐在聽到這聲的時候也一下子變了臉色,好像在一瞬間就變成了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低着頭讷讷地往試霜刃的身後躲。
其他婢女們也很識時務地退了下去,給來人讓開一條寬敞的路。
試霜刃坐在凳子上,有些心虛地喊:“師父……”
俊朗的白衣男人嗤笑一聲:“虧得你這個時候還記得我是你師父。”
試霜刃摸了摸鼻子,小聲地問:“師父這個時候來,是做什麽?”
白衣男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過來。跟我去見你父親。”
試霜刃雖然心裏很不願意,但身體還是乖乖地站了起來。
二姐有點擔心地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卻被好像背後都長了眼睛的白衣男人瞪了一眼。
二姐吓得渾身一哆嗦,忙松開手低下了頭。
“師父,你不要老是吓我二姐,”試霜刃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上前去,同白衣男人走在一條線上,“她膽子小,又不會武功,被你吓壞了怎麽辦?”
白衣男人輕哼道:“她膽子小?是你對你二姐有誤解還是我?”
試霜刃便不說話了。
不過說實在,他沒怎麽見過自家父親發脾氣——
唯一一次還是在他年紀尚小的某日,他本來已同父親說好要在亥時之前歸家的,可他在外面跟小孩子們玩得太過開心了,就忘了這個約定。
加上那段時間外頭不算太平,時常有人販子拐走小孩的傳聞,試霜刃雖然也習得武學,但畢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對上那些手持兇器的大漢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總而言之,雖然人販子沒有出現把他拐走,但父親卻急得不行。
約莫過了兩刻鐘,試霜刃才心虛地出現在緊閉的大門前,輕輕地叩響了門。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場景。
來開門的并不是溫柔和藹的母親,而是拿着細杆、一臉黑線地站在面前的父親。
不管過程如何波折,反正最後他被揍得渾身青紫,一向聽母親話的父親這次在母親的好言相勸下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停手,而試霜刃被胖揍一頓,下次就再也不敢玩到這麽晚才回家了。
光是想起這件事情,試霜刃就會情不自禁地覺得肉疼。
“現在知道害怕了?”他師父輕笑一聲,道,“那你決定去做的時候怎麽不覺得害怕?”
試霜刃直起腰板,道:“其實我不是怕這個。”
“父親就算再生氣,也最多是罵我一頓打我一頓,才不會把我趕出家門。”
“我只是……”他猶豫片刻,垂着眼,好像有點落寞,“我只是怕就算挨罵挨打,父親也不會接受我和雲歸處在一起的這件事情。”
白衣男人抿了抿唇,輕哼道:“你倒是想得細致……”
試霜刃正在走神,沒有聽清:“什麽?”
白衣男人道:“那如果你父親不同意的話,你打算怎麽辦?”
試霜刃思索道:“如果他不同意,那我就離家出走一段時間,等他消氣了再回來。”
“要是等我回來他還是不同意,那我就再離開一段時間——久而久之的,他總會心軟的。”
白衣男人聞言,不由得哈哈一笑,擡手敲了一下試霜刃的腦袋。
“你這就是‘恃寵而驕’!”
試霜刃聳了聳肩,說:“那也得有人寵着才行啊。”
“不過師父,我忽然發現,跟你聊了一下,我好像也沒有那麽害怕了。”
“你是對的,”他輕輕地說,“總是躲着也不是辦法,要打要罵是遲早的事情,我還不如早點去面對的好。”
白衣男人微微一笑:“你這出去歷練一趟,似乎長大不少。”
試霜刃也笑:“一會兒我爹要是對我下死手,你可得攔着點兒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已在不知不覺到了大堂。
大堂今日沒有客人,只有姜家人——他的父親、母親,還有大哥、三姐都在。
任是誰都知道,這是一場明晃晃的審判。
試霜刃在跨進門檻之前頓了一下,卻還是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還沒走到姜父目前,就聽聞一聲怒喝:“跪下!”
試霜刃沒有半分猶豫,“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這一聲悶響,一聽就知道很痛。
他的母親神色凝重,臉色也很差,看樣子像是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
試霜刃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再也不敢去看。
姜父也像是被氣壞了,連說話的聲音都是抖的:“你知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麽?”
試霜刃說:“我知道。”
他的父親聽了這回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知道你還做!”
試霜刃終于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父親。
姜父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一愣,卻又聽他道:“但我只是知道我做了什麽,我并不覺得我自己做錯了!”
一向淡定自若的母親在聽了這話時,亦是眼睛大睜,嘴唇蠕動幾下,仿佛有無窮無盡的話要說。
這話既是哀怨,也是痛惜,但千言萬語彙聚在一起,便成了無話可說。
白衣男人也默不作聲地落了座,眼神深沉地看着跪在堂下的小孩。
倔強、傲氣,多像當初的他。
姜父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終于從這件令人震驚的事情中回過神來,他的身軀顫抖着,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他好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脆弱過。
試霜刃看着他,覺得他似乎在一瞬間蒼老了好幾十歲。
看着這樣的父親,試霜刃才終于有了難過的感覺。
他以為父親會罵他幾句,或者打他一頓,但是父親什麽都沒做。
一向疼愛他的父親只是坐在大堂的凳子上,頹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他。
是長久的沉默。
“你長大了,”父親輕輕地說,“我已經管不住你了。”
試霜刃的良心在不斷地刺痛着他,逼迫他認錯、強迫他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好地當一個父母膝下的乖孩子。
但他抿了抿唇,只是輕聲問:“父親為何覺得……我錯了?”
姜父忽然愣了一下,說:“你不該和雲歸處走在一起的。”
“你是商人的孩子,他卻是個通緝犯。但凡你是和任何一個普通的男人在一起,我都不會說你什麽,只是……”
試霜刃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我知道,父親只是擔心我。”
姜父好像瞬間就活了過來,氣得狠狠錘了一下梨花木做成的扶手:“你知道你還要那麽做!”
他的臉色驀地白了一瞬,顯然是錘得手疼了。
試霜刃強忍住笑意,道:“他是被冤枉的,他不是通緝犯。”
姜父冷臉道:“是他跟你說的?空口無憑,誰知道他是不是覺得你好騙才這麽跟你說的!”
試霜刃抿唇道:“我相信他——就像父親相信母親那樣。”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個騙子,等再過幾日,父親就會知道了。”
“還是說……”試霜刃猶豫道,“父親是覺得我跟男人在一起,丢了你的面子?”
姜父冷笑:“面子?這世界上,恐怕還沒有敢看不起我姜家的人!”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也不好多說什麽。”
“但我還是要事先跟你說好——若雲歸處當真是那種不倫不類的人,我不管他是不是救過你的命還是幫了你多少,你也必須聽我的,立刻跟他分開!知道了麽?”
試霜刃亦點點頭:“好。”
“但父親平時不問江湖中事,又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消息?”
姜父乍一被問到這個問題,居然顯得很是心虛的樣子,眼神漂移着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就算他不說,試霜刃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了。
他低低地嘆了一聲:“肯定是師父跟你說的罷?”
姜父忙道:“哪裏有的事情,你可不要瞎猜!”
試霜刃幽幽地看向他:“真的不是麽?”
姜父沉默着,不說話了。
白衣男人粲然一笑,撫掌道:“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徒弟。”
試霜刃嘆氣道:“我就知道……”
于是白衣男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下去後把試霜刃也給拉了起來。
試霜刃跪得久了,站起來時不由得膝蓋一痛,險些又跪下去。
“看來,你已有了真心想要保護的人,”白衣男人微微一笑,欣慰地說,“既然如此,那我也可教你其他的武學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學劍麽?明日卯時起來,到院子裏來找我,我教你。”
試霜刃堪堪從酸痛的膝蓋中回過神來,便兜頭迎來這等喜訊,不由得喜笑顏開,連忙謝過師父。
白衣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似笑非笑地離開了。
師父從他旁邊離開了,他的母親卻悄悄地來到了他的身邊。
“小魚,”她的話語還是那麽難過,“就不可以不跟男人在一起麽?”
“我還是擔心……”
試霜刃微微一笑,看着她輕輕地說:“其實,這件事情和雲歸處到底是什麽性別沒有關系。”
“我并不是因為他是男人才愛上他的,就算他是個女人,我也一樣會跟他在一起。”
“更何況……”他頓了一下,說,“如果你見過他,你也會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