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西瓜
第54章 西瓜
淩晨四點多,洛臨水從并不太安穩的睡眠中蘇醒過來。
他側身看着身旁依舊熟睡着的雪江眠,愣了一會兒後突然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當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手指上,洛臨水才驚覺自己做了個什麽舉動。
瞬間清醒,洛臨水沒有收回手,而是用手掌輕輕撫上了雪江眠的臉頰。
從昨天下午五點多到現在,雪江眠幾乎一直都在沉睡。只有在他平時入睡的時間時短暫的醒了一會兒,半個小時不到,和他迷迷糊糊地簡單說了幾句話就再次睡去。
将近十個小時的深度睡眠時間,這是雪江眠從來都沒有過的。
洛臨水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把雪江眠叫醒的想法。他沒了睡意,躺在床上等待着雪江眠醒來。
早上六點四十,雪江眠遵循一貫的作息時間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身體疲憊但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充足。
睜開眼睛,他習慣性地找尋着愛人的身影。
“臨水?”
洛臨水已經醒了,正單手支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雪江眠帶着疑惑,坐起身把人撲到了枕頭上,“怎麽了?一直盯着我看。”
“你睡了很久。”洛臨水捏着雪江眠的下巴,把他的腦袋左右晃來晃去地打量,“有點稀罕。”
雪江眠失笑:“可能是因為我熬夜了吧。不過這确實是久違的一個好覺,我現在感覺自己充滿了幹勁。”
以前他晚上能斷斷續續睡上三四個小時都算好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牽挂多年的事情終于了結的緣故,我感覺心裏很輕松。沒有以前那種被壓着,悶悶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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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時候雪江眠有點高興。
他知道洛臨水關心自己的情況,所以他沒有把自己的狀态隐瞞,而是盡可能詳細地說給洛臨水聽。因為他覺得這是他在逐漸痊愈的表現,是一個好的兆頭。
但是洛臨水卻不這麽覺得。
他心裏的擔憂愈發嚴重了,不過他并沒有在雪江眠面前表現出來。笑着去親了一口對方的臉頰,洛臨水又誇了他兩句後,催着他起床不要耽誤上班的時間。
抑郁症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治愈的心理疾病。
雪江眠的的病被拖延了多年,甚至曾經一度在重度範圍內徘徊。現在只是了卻了執念而已就能徹底治愈?憑他再特殊也不可能做到。
從感情上來說,洛臨水當然不願意把事情往壞的方向猜,可他的理智占據着上峰告訴他,必須警惕。
于是洛臨水找了個借口,拎着電腦和雪江眠一起去公司上班了。
一整天的觀察下來,雪江眠的所有表現都非常的正常,且健康。他精神飽滿做事專注,因為洛臨水陪着的緣故一整天都帶着笑,是不掩飾的好心情。和他開玩笑,打鬧的舉動也是随手就來,就像是釋放了某種天性。
就連寇奕平都調侃雪江眠是不是打了雞血,還說讓洛臨水沒事就多來公司監工。
看起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到了晚上,雪江眠的第一個反常開始了。
晚上十點不到,他就開始困倦,頻繁地打着哈欠手指放在電腦鍵盤上停了又停。
洛臨水坐在他對面眉頭緊皺,“去睡吧,文件既然不重要,明天去公司再處理也沒事。”
“嗯。”
雪江眠擦了一下眼角點點頭,對着洛臨水露出一個帶着困意的笑:“好習慣學的慢,壞的習慣倒是适應的挺快。也就是昨天早睡了一次而已,身體就有記憶催着我去睡覺了。”
他只以為是昨天睡得太早太好,讓身體有了記憶。
“你失眠那麽久,早點睡我才高興。”
洛臨水隐下心底的擔憂,推着雪江眠的背把人推進了卧室,語氣故作輕松道:“你的身體都在催着你養生了,雪總裁就快點從了吧。”
“我只從你。”
雪江眠站在浴室門口,回身擡起洛臨水的下巴吻了他一下。
現在的他情話可以說是信手拈來,只是聽的人卻不稀罕了。不過也是,誰讓作為情話的收聽對象,洛臨水硬生生被雪江眠夜以繼日的勤勉練習磨煉了出來呢。
“是是是,只從我。”洛臨水敷衍點頭,“快點洗漱。”
雪江眠無奈,擠了牙膏看着鏡子裏的人小聲抱怨:“你今天這麽黏我,連洗漱都要監督,我還以為可以得到你的獎勵呢。”
“獎勵?”
洛臨水摟住雪江眠的腰掐了一把,“我哪天沒有獎勵你?親你親的,我嘴巴都要起繭子了。”
他們到底是誰粘人啊。
也不知道是誰,整日裏有事沒事就要湊到他身邊待着。
雪江眠刷着牙沒法說話,只好轉身讨好地用臉頰蹭蹭洛臨水的,然後留下了點牙膏沫子。
洛臨水嫌棄地抓起雪江眠的手背把臉上的牙膏沫蹭掉。今天的雪江眠,活躍的讓他擔憂,也活躍的讓他想打人。
以前的雪江眠怎麽可能會把牙膏沫往他的身上蹭啊。自己都嫌不衛生。
現在好了,居然給蹭到他臉上了。
看清雪江眠眼底的得意,洛臨水眯了下眼睛,趁他不注意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屁股。滿意地聽到一聲抽氣聲和被嗆到的咳嗽聲,洛臨水對他燦爛一笑轉身出了浴室。
一家之主就是這麽硬氣。
只是回到卧室,等雪江眠洗漱完也躺在床上快速入睡後,洛臨水就沒有了因為那些小打鬧而生出的高興情緒。
看了雪江眠一會兒,洛臨水嘆了口氣。去書房拿回自己的電腦,他靠在床頭繼續處理起了工作。
結果是好是壞還是未知,過程未免太過難熬。可他沒有辦法,只能守在一旁默默等待。
如果說今天讓洛臨水提心吊膽,那麽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就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因為雪江眠睡過頭了。
要知道,昨晚的他可是不到十點就入睡了,而且一夜好眠中間沒有醒來過。
洛臨水把雪江眠叫醒的時候,他半磕着眼睛一臉的困倦,像是沒有睡飽一樣。直到穿戴好,站在廚房盯着鍋裏煮粥時,雪江眠還會時不時地打一個哈欠。
“你的呢?”
不放心雪江眠自己呆在廚房,洛臨水就跟着進去站在一旁看着。當他看到雪江眠準備的一人份食材時,忍不住皺眉出聲詢問。
“可能是剛睡醒吧,我沒什麽胃口。”
雪江眠挨了挨洛臨水,提起精神笑了一下,玩笑道:“看來早睡也沒什麽好的。突然改變作息的下場好慘啊,我到現在還有點提不起精神。”
洛臨水沒說什麽,只是讓雪江眠做了雙人份,然後盯着讓他把自己的那份粥喝光,其餘的沒有勉強。
只是一小份粥而已,吃的過程中雪江眠都是百般讨饒。委屈的眼神和低聲地交換條件,都沒能讓洛臨水心軟一下。
他知道雪江眠沒有說謊,是真的不想吃東西。但是他不能由着他。一日三餐,有一有二,清淡的粥都不想吃的話,後面兩頓只會再讓雪江眠也想着賴過去。
今天理所應當的,洛臨水又跟着雪江眠去了公司。
一到公司,話還沒說兩句雪江眠就沖到休息室自帶的衛生間,把早上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洛臨水表情驚慌擡步就追到了休息室,可一擰門才發現雪江眠竟然把門給反鎖了。
什麽時候了還顧着形象。
洛臨水無奈又焦慮,拍拍門沒有再催裏面的人打開。他站在門外,聽着衛生間裏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嘔吐聲皺着眉,滿眼心疼。
過了十幾分鐘,衛生間的門才打開了。
洛臨水看着雪江眠還帶着水珠的蒼白臉龐,心疼地抱住他親了親。
“還難不難受了?”
“難受。”雪江眠借機讨要條件,“你看看,勉強我的下場是不是讓你也難受了?所以以後我說不想吃飯,你就不可以逼我。”
他知道洛臨水是為了他好,但是他也是真的不想吃。
“雪江眠,你到底幾歲?”洛臨水氣笑了,“借着生病就要無法無天是吧。”
還能借機談條件,怎麽不關心一下自己的情況?
“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聽到“醫院”兩個字雪江眠就開始搖頭,“我沒事,只是吐了一次而已能有什麽毛病。難不成粥裏有毒,我殺我自己?”
“就是早上勉強吃了飯又開車悶着了而已,我現在不癢不痛,不用去醫院。”
真去了醫院,還指不定是挂哪個科呢。
洛臨水狐疑地瞅着雪江眠,看他表情一派淡然,完全沒有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張嘴就準備把人忽悠去醫院。
可惜被雪江眠識破,親了又親讓他把話給咽了回去。
“你就不當回事吧。”搓搓雪江眠的臉頰,洛臨水拍板決定,“要是再有類似的情況,你必須去。”
雪江眠果斷點頭:“好。下次一定。”
談攏條件,洛臨水就放雪江眠去工作了。他自己則是聯系了導師,給對方發了郵件描述了雪江眠的情況後,等待着回複。
期間,他也一直在注意着雪江眠。這一看,還真讓他看出了一點不對勁。
雪江眠的注意力沒有以前那麽專注了。他在辦公桌後看着文件,看一會兒就要走神一會兒,然後揉揉眼睛打個哈欠,一副困頓的樣子。
就像是把所有的精力在昨天用完了似的。
今天的他,只剩下了“瘋玩”後的疲憊與力不從心,所有的一切都因為“疲憊”沒有辦法入眼,提不起興致。
洛臨水揉揉眉心,遮掩自己難看的表情。
又仔細回憶了從庭審之後到今天雪江眠的所有表現,洛臨水托着下巴看着電腦屏幕心情逐漸變得壓抑。
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當雪江眠為父親翻案的執念被完成後,他就再也不需要去辛苦抵抗那些,由抑郁帶來的負面情緒了。心裏憋着的那股勁洩了下去,心願又被完成,所以雪江眠才會說自己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聽起來像是好事,可聯系着雪江眠的情況來看,這完全就是個噩耗。
以前的雪江眠病發時,他無論用什麽辦法都要保持清醒。因為沒有了他,他的父親就再也沒有翻案的機會。
現在的雪江眠,父親被翻案母親患上了癌症的雪江眠,潛意識裏會覺得,生死都沒有區別。
物極必反,當翻案後達到最頂點的愉悅與興奮回落,等待着雪江眠的必定是症狀的加重。今天的疲倦是一個開始,之後雪江眠各種欲/望的減退速度,只會越來越快。
因為他不再想着去奮力抵抗了。
負面情緒盤踞在他心中多年,現在終于有了機會可以正大光明的接近核心,總要嚣張走過才能報複被碾壓多年的“仇”。不把所有正面情緒消磨殆盡,它們不會離開。
不是只有心境低落才叫抑郁症,意志活動減退後的“抑郁性木僵”行為才是洛臨水最害怕的。
但這些是抑郁症的表現形式,是雪江眠無法阻擋的病發。是連雪江眠對他的感情與牽挂,都無法挽回無法拯救的抑郁症發。
想到這裏,電光火石之間洛臨水突然就明白了這兩天雪江眠為什麽對着他,表現的幼稚又在惹他生氣的邊緣反複橫跳。
這是雪江眠的“生”。
對他的感情,在雪江眠看來就是值得拼盡全力維持,不被負面情緒攻略遮蓋消磨掉的情緒。疲憊,困倦,注意力不集中,這些都會影響到雪江眠生活的方方面面,讓他力不從心。
只有對洛臨水的感情,雪江眠一如既往。
就像是雪江眠從深淵逃離後,給予他的一點微光。有了這些光,他捧着這些光,雪江眠才能繼續努力奔逃回到他的身邊。
洛臨水攥緊了雙手,低頭眨去眼中的水汽。
傻子。
怎麽這麽喜歡把自己的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啊,自己就不重要嗎。
這樣沉重的信任,要不是他,別人早就吓跑了好嗎?誰還願意讓雪江眠賴着,把自己的最後一點鮮活交付,當成從黑暗裏逃離的方向坐标。
“臨水。”
雪江眠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小沙發旁邊,單膝跪在地上扶住了洛臨水的一側膝蓋,聲音擔憂:“是出什麽事了嗎?”
剛才他不小心一撇,就看到了洛臨水低着頭身體有些顫抖。他怕自己看錯又盯了一會兒,才真的确定洛臨水情緒不好。
換做以前,他這麽看着他,洛臨水早就回應了。
雪江眠又去拉洛臨水緊握的手,輕輕揉着想讓他松開。正在努力的時候,洛臨水說話了。
“我想你抱抱我。”
聲音輕緩,仔細聽還帶着一絲鼻音。
話音剛落,雪江眠就起身坐在沙發上把人整個抱進了懷裏。輕吻了一下洛臨水的眼睛,雪江眠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着他開口。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這樣脆弱又柔軟的洛臨水,他看着心疼。
“阿眠,我們去看醫生吧。”
“心理醫生。”
雪江眠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徹底僵住了。這個話題有點突然,他不知道洛臨水的動作和這個問題有什麽關聯。
“你答應過我的,等到你父親的事情結束後,我們就去看醫生。”
洛臨水擡起頭,用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和雪江眠對視。
“你……”雪江眠手忙腳亂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怎麽眼睛紅了?”
“我不信你沒有發現自己的不對勁。阿眠,你不能抱有僥幸。我也不能,也不可能。”
握住雪江眠撫摸他眼睛的手,洛臨水的聲音是與表情不同的堅持。
“我原本想着,再觀察一段時間吧,等到确認了你的情況之後,心裏有了充足的準備再和你提去看醫生的事。那樣我就可以充分發揮我自己的特長,幫助你一起度過這段日子,讓你盡可能地輕松一點。可是現在我發現,我等不了了。”
“早上看到你難受,想到以後也會越來越嚴重的時候,我就不敢再想了。”
“阿眠。”洛臨水把雪江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我這裏會痛。”
“我心疼你。”
雪江眠看着洛臨水執拗的眼神,視線慢慢下移來到了兩人在心口/交握的手上,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傻不傻。”
輕笑一聲,雪江眠把洛臨水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頸窩,“因為這個,你就把自己想到掉金豆豆了?”
“沒掉。”
“好,沒掉。”
雪江眠的神色依舊帶着點倦意。不過他唇邊一直挂着笑,聲音輕快滿滿都是安慰。
“我去看醫生。”
“一家之主的命令,我當然要聽呀。”
所以,不要不開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苗頭要被掐死在搖籃裏。阿眠去看醫生,以後就都好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