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海

公海

今天有一艘往外的游輪,辛老板他們坐的只可能是這個,到了公海之後就會有一些節目,動物們在臺上任人挑選,但是這樣的一般九死一生。

陸懷英用手指撚滅了煙頭,他對辛星沒有完全的把握,他不是那種單純到花言巧語就能欺騙的男孩兒。

但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的時候,陸懷英覺得,他能為自己一擲千金。

吊詭的自信,不知道是哪來的。

陸懷英有點兒猶豫,要是辛星沒有,他就真的完蛋了,上了公海,各式各樣的事情都能發生,就像在新聞裏看的那樣,還不如在這裏。

在這裏起碼最差勁也就是個出臺,去做低賤的下等人,但是去哪兒了,可就由不得人了。

完整年輕的身體才是最後的節目。

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是僥幸,偏執與殺紅了眼在這裏才是常态。

情感與賭場博弈別無二致。

陸懷英抽了三根煙,跟經理說他要上船。

“你上船啊?”經理從前是個殺豬的,看人的眼神跟看牲口無異,他将煙一下下地敲在臺面上,“那這後果自負啊。”

“有人整買拿回去當鴨,那算你命好,一百個人能出一個差不多。”經理給自己的胖臉刮胡子,“要是散賣,”他哼了一聲,“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嗯。”陸懷英應了一聲。

從經理辦公室出來,他來到酒店的前臺,說,“您好,我想讓你幫我打電話給2808之前的客人,我去為他服務的時候,他遺漏了東西在我這裏,我想問問他還要不要了,”怕前臺不信,急忙補充,“叫辛星。”

前臺撥通了電話,對面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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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懷英接過了電話,“你走啦?”

對面沒反應過來是誰,嘀咕了一句,“你誰啊?”

他只得癟了癟嘴說,“你說,你要借錢的嘛。”

“啊,”辛星似乎沒睡醒似的,“我都沒睡,借什麽借。”

陸懷英楞楞地擱了電話,他雖預料到了辛星沒有他想的那麽好釣,但是直接把他這樣撅了,他真是沒想到的。

他長着漂亮的臉蛋,辛星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是那樣下流的眼神。

陸懷英揣摩着他的話,“我都沒睡,借什麽借。”

那意思就是“睡了就借?”

那晚上就可以辦?

克瑞斯見陸懷英失魂落魄的,說,“你真他媽敢想辛老板的弟弟啊?”

“沒。”陸懷英說,“我沒想。”

“那你接下來怎麽弄啊?”克瑞斯點了根煙,“今晚就要開船了,保重兄弟。”

陸懷英一個人坐在礁石上,無窮的海浪一遍遍地拍打着腳下,每天都有船在上島,每天都有人在離開。

要是這島上還有什麽東西是跟博弈無關,那就是現在的橘子海。夕陽籠罩着斑斓又殘酷的古堡,時間對誰都公平,巨大的金獅雕塑睥睨着世人,渺小的旅人在這一年從雀躍到悲痛,從沉重到靜默,在白晝的盡頭所有情緒都變得不值一提。

陸懷英的手上捏着一張紅桃A,在他手心轉動。

他有且僅有的機會就在今夜,每天都有少女尋死,根本不是什麽大事兒,人命不值錢的時候,就休論什麽原則跟自尊。

今晚,陸懷英就要被開船了。

他畢竟才二十三,來的時候也是風光無限,多少馬仔繞着他,辛星住的那個房間,他也曾住過,但是他不曾讓漂亮的男人女人給他□□。

憶往昔的時候對比格外強烈。

雖然他從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沒辛星這麽明目張膽。

陸懷英回去的時候,宿舍已經有新的人來了,他的東西被扔在邊上,已經沒有留着的必要了。

海面開始漸漸沉入黑夜,有零星的漁船與快艇出海垂釣,但是這兒看守得極為牢固,他們根本就靠近不了。多少海裏的時候就會有令人心慌的報警聲,一次次地告訴島上的人,沒有正常人能靠近這裏。

白天的海浪尚且還能直視,夜間的真是洶湧又陰森,魔鬼在夜裏召喚,深海恐懼在這時候蘇醒,克拉肯的觸角勒緊了人的心髒,它在夜裏條地睜眼,430噸的巨形章魚畸變的眼睛擴成成百上千的圓弧,有一種鏡頭叫魚眼鏡頭,它一眼就能看到所有,任誰都無法僞裝。

陸懷英被蒙上了眼睛送上了船,他不知道要去哪裏。

船底是跟他一樣的牲口,船面上是高級的晚宴。

他們踩踏在踏板上的時候,就會像踩在自己的頭頂,音樂震耳欲聾,在下面也能聽見。

沉默是這個底下船倉的主旋律,一塊甲板相隔,又是天與地。

陸懷英總是免不了想起自己曾經做少爺的時候,他在甲板的縫隙裏偷窺那些優質的人類,他也曾是他們的一員。

這位白色先生的衣服牌子是意大利的品牌,這個牌子陸懷英覺得一般般,但是架不住他的價格好,有錢人都愛成堆的買,大logo堆在身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錢。

這位藍色裙子的女人穿的小衆設計師的設計,這種的總是想彰顯自己獨特的品味,反而他後面那個剪裁得體的西裝男士,是制定的,連這條看起來不起眼的領帶也不便宜。

紅底的高跟鞋踩在陸懷英的頭上,他曾經也愛穿紅底的鞋子,那一年他光是鞋子就堆了一個櫃子,穿不穿是一回事,得有,什麽流行就得買什麽。

陸懷英的母親是沈女士個虛僞到極致的女人,反正陸懷英是這麽認為的,他耳濡目染的思維就是小鬼難纏多結善緣,生來就挂着一副假臉皮。人後的傲慢沒人能看見,人前就得擺出一副體諒衆生平等的模樣,裝着裝着,修養就高了。

放屁,他裝得不是蠻好的?哪裏來的善緣了?講善緣就瞎扯。

做生意這個東西本質上就是資源的搶奪,掠奪這個詞兒從古至今都是存在的,只不過從前的掠奪是戰争,現在的掠奪是鈔票,溜縫子,尅合同,信息差,但是無一例外的都是沒良心。

窮人的良心會吵得他睡不着,富人的良心是在洗手臺上裝飾品,回家的時候摘下來,出門的時候裝上去。

陸懷英從前有漂亮的跑車,有鑲嵌着鑽石的手表,有限量的鋼筆與一櫃子的酒。

他有很多黑膠唱片,基本都是拿來裝逼,這些東西裝着裝着就成真的了。

陶冶一下他低賤的情操的是看動物世界,看起來好像在探索弱肉強食的自然規律。

他不喜歡一種動物,鬣狗,看見就煩。

但是越煩什麽,就越趨近于什麽。

陸懷英還是陸少爺的時候是個沒什麽良心的蠢貨,他懷念他媽的方式就在說話的時候一句話帶三個媽,但是偶爾他也會想沈女士。

在島上的日子說生不如死倒也不至于,但是也快了。

陸懷英所在的場子經常都會來人,少女頭一天來的時候大喊大叫要報警要尋死,陸懷英沒有什麽恻隐之心,因為見慣了,這位要尋死的少女在半個月之後擦上口紅笑盈盈地挽着富商的手臂,調笑,嬌媚,紅裙子襯得她像朵紅色的玫瑰。

也有跟陸懷英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兒,他是自己想發財,結果在這兒交了幾十萬的學費,到現在還在苦哈哈地洗盤子,他最開始也沒這樣,只是這兒的人太熱情了,叫他試一下,試一下。

一般都說,普通人沒有太多試錯的成本,錯,普通人錯一次就完蛋了。

陸懷英又不太一樣,他家在與海相隔的林港,他是林港陸家的少爺,只不過被他爹扔在這裏了,聽說是他媽跟別人混出來的野種。陸懷英的爹又矮又胖,生出來個陸懷英從小長得就好看。

長得好看是真的可以沾光的,起碼這裏的「姊姊」們沒有太過為難他,一則是搞不好陸家哪天就來接人了,得客客氣氣地待着,二則是這陸懷英也會哄人,在這兒招呼着來玩牌的人也能掙得幾個錢。

陸懷英還算運氣不錯的,他還有些固定的客戶,來這兒撒點兒小費,讓他過得不至于那麽艱難。

但是還是不成啊,他媽欠的實在太多了,他弄來的那點兒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他過得不好,掙的錢都的上繳,還有kpi,日子一天天的過,一天不如一天,從最開始大家顧忌着陸家給點面子,到後期來了一些與陸家熟悉的老板說不可能帶他回去了之後,他日子條地就艱難起來了。

從大廈最頂樓的複式昂貴套房到廉價的小标間,到現在這混在跌馬仔裏面,連讨根煙都得厚着臉皮,不抽不行,不抽更活不去了。他那個野爹有不少雪茄,他從前最煩那個味道,現在一聞就能摸出老板的格調,呀,來送錢了。

生活的起落落落落落的,還有三天,當時的一年期限就要到了。

落魄的陸少爺還沒有想到回林港的辦法。

思緒被拉回到現在,陸懷英從甲板裏往外看,射光裏都是洋洋灑灑的灰塵,前面上去的人已經被開完價格帶走了,他的眼神像垂死的魚。

下一個,就是自己了。

陸懷英被人推搡着就上去了,從黑暗裏上來的他眼前瞬間一片閃亮的虛無,他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回神過來。

比較完蛋的是,今兒臺下坐的貴婦不多,今兒個上來的人都是些沒什麽質量的,有質量的場子都得提前預約,早早地開始搜人。

沒什麽人看他,來這兒買的基本都是來買身體的,猛烈的心髒,或者是明亮的眼睛。

其他人就是看個熱鬧。

完了,陸懷英在這一瞬間,感覺完蛋了。

像沈女士最後□□輸了的最後一把牌。

陸懷英縱使心裏再有亂七八糟的成算,嘴唇也開始發抖,臺下陸續有人開價了,陸懷英看見他的金絲眼鏡,看着他非凡的氣質,頓時覺得心裏有點暖流,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做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但是他看見了身後的人嘆了口氣。

金絲眼鏡的男人微微朝各位鞠躬,表達感謝,沒有競價讓他多花許多冤枉錢。

陸懷英聽到身後的嘆氣就知道完了,這是散賣的客戶。

将要把陸懷英扯下來了的時候,他聽見了一個聲音,他聲音緩慢卻又不容置喙,“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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