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吃人

吃人

翌日都下午了,陸懷英是被電話吵醒的。

還是廠子換設備那事兒,之前陸懷英他爹弄得那一屁股的爛賬現在都得收拾,他主要還是運輸這塊的業務。

物流天天都喊降本增效,哪有那麽容易,維護老客戶就費勁去了,林港這片年輕的後生不斷地冒頭,價格越壓越賤。好多貨款季度結跟年結也是很正常的事兒,回款慢又每天都得花錢,要賬又是個麻煩事兒。現在市面上核算出來的發貨成本算500一噸,壓了價格生意都沒的幹,陸懷英天天說的最多的就是——

“好的,我再催一催。”

哈哈,陸懷英真是要氣笑了。

回來當少爺,沒想着回來當催收。

對面提了一堆要求,最後說了個價格。

聽見的時候陸懷英又笑了,本來低聲地接,忍不了。

“行,時間跟貨發我,我給你背過去。”陸懷英捂着眼睛挂了電話。

辛星醒了,看見陸懷英臉色還不如昨天好,大晚上又折騰了一圈,“去醫院嗎?”

陸懷英攬了一把辛星,“人家好虛弱。”

二人下樓用了點飯,陸懷英就往辛星身上倒。

“沒骨頭嗎你?”辛星說着又推了他一把,力氣一次比一次輕。

“這不是有你呢嗎?”陸懷英上了車,比了個耶跟辛星拍照。

他用辛星的手機把照片傳到自己的手機上,“咱兩看起來怎麽感覺年紀差了得十歲呢?我怎麽這麽顯老啊?”

“你會不會p圖,你幫我p一下。”陸懷英低頭看照片,“我要放我桌子上。”

“你事兒怎麽這麽多。”辛星說。

“你的桌子上可以擺我的照片嗎?”陸懷英一臉期待地問。

“黑白的可以。”辛星木着臉說。

“你這個人啊。”陸懷英戳着他,“你真的一喝酒你就我千好萬好怎麽着都好,現在就這個死樣子。”

陸懷英還要說辛星兩句,不斷地有電話進來,陸懷英歪着脖子接電話。

“懷英啊,你實話跟我說,這廠子以後姓陸還是姓辛啊?”對面的伯伯問。

“姓陸,”陸懷英一邊摸着辛星的手邊說,“大舅哥撐腰,不然我沒人仰仗,回來不得被吃肉嗎?”

對面诶诶的應着,之前工廠的效益也不差,重新分配的話嘗過甜頭的還是想投進來做的。

“懷英,我跟你叔商量着,咱一輩子就在制冷廠裏的,別的也不會,”對面的阿姨說,“但是我們也怕,說辛家有點兒...”

“沒那事。”辛星冷冰冰的說。

“啊啊,”對面的阿姨說,“行行行。”

“看出來你往那一坐的威力了嗎?”陸懷英在手機上記名字,撞了一下辛星說,“又省錢了。”

辛星卻低着頭不說話。

“幹嘛呀?”陸懷英去搔他的下巴。

“我晚點兒想回家一趟。”辛星說,“回家跟我哥吃個飯,他給我發消息了。”

“去呗。”陸懷英玩着手機,“晚上回來住嗎?”

“不回來的話我能來找你嗎?”陸懷英接着問。

“你不回來我吃不下飯的。”陸懷英伸長了脖子還喊。

“再看。”辛星說。

辛星前腳剛走,何叔就來了。

陸懷英躺在病床上,何叔關了門,拉了簾子,剛剛的暖陽消失,屋裏陷入了昏暗,何叔穿着中山裝,年紀已經大了,他坐在一旁。

“集中港的事,本來不配合的人,知道辛老板的弟弟打了一圈人,剩下的也都可以商量了,差不多把錢都談完了。”何叔拿着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慢慢地削着蘋果。

“嗯。”陸懷英淡淡地應,手上還在p自己的合照。

“你讓下給廠房的訂單跟合同,找的是海上專門騙錢的中介,現在人已經跑了,沒地方找了。”何叔削蘋果的技術一流,蘋果皮長長的一條。

“ 嗯。”陸懷英的眼睛還在手機上。

“但是懷英,這些事情好像有人在查,”何叔把蘋果遞給陸懷英,“但是現在也不知道是誰,有人打聽。”

“盯着我的人多,”陸懷英咬了一口蘋果,“只能快一點兒。”

“辛老板的秘書來拿了一份年報,”何叔說,“他這是什麽意思?”

陸懷英幹巴巴地嚼着蘋果,擰着眉說,“已經這麽着急要把我吃了嗎?”

“只是拿了份...”何叔說,“不能說明什麽吧?”

“他有心事,回去給我拿東西去了應該。”陸懷英看着門外,想到了辛星,“他哥可沒給他發什麽消息,估計他找他哥去了。”

“他回頭我要給他轉專業,再給他弄一個俱樂部,到時候你拿他的材料,他名下他哥給他弄了公司,有些是空的,你找個合适的,托管出來。”陸懷英轉過頭來,看着何叔,眼神一瞬間又薄了,“早點兒準備起來吧。”

“懷英,”何叔說,“現在辛老板還沒有做什麽事情,我覺得是不是...”

“等他咬死我的時候謝謝我的慈悲嗎?”陸懷英看向何叔,不解地說,“非得人家動手我才能反抗嗎?我連我自己的爹都不能信,我信這毛孩子啊?”

“那就算是這樣,”何叔說,“辛老板現在還是沒動作的。”

“沒動作,”陸懷英冷着臉,“我剛剛回來陸家的時候,他開個價,開個價把島上的東西給我,開幫我走回來陸家的買路錢的價,他開了我還得感激他,但是他沒有,他沒動作。”

“沒動作就是最大的動作。”陸懷英扯了下嘴唇,“他要等我的米都蒸成飯了才能連鍋一起端走。”

“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沒有把柄,只要他懷疑了,罪名就成立了。他不是就愛他弟弟嗎?”陸懷英提着嘴角一笑,“那要是他弟弟咬他呢?”

“還有那個茶壺的上回我看見了就在他哥的辦公室呢,”陸懷英翹起二郎腿,“他弟弟不成事,這兒也能成事。”

何叔沉默不語。

“給家裏養條狗吧。”陸懷英看着天花板,“杜賓,你給我弄條小狗。”

“你以前不養寵物。”何叔說。

陸懷英的手放在胸口,“是啊,我沒訓過狗,我就不喜歡那東西。”

“訓狗很複雜,小狗不好管教,髒。”何叔削完了蘋果,遞給陸懷英,他沒接。

“是嗎,”陸懷英有點出神,“訓狗,得讓他自己願意戴狗鏈,不戴還跟你急的那種,才算訓成了。”

“懷英,”何叔頹喪着脊背,“你那天來醫院的時候,辛小先生是真的很擔心,你不要因為過去的事情,再...”

“那你沒見過他拿着我媽海難的訃告逗我玩的時候。”陸懷英一口一口生硬地咬蘋果,“我想不通,他為什麽能覺得道歉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呢?”

“當年辛老板來陸家的時候,你爸爸确實也...”何叔說,“人跟人剛認識的時候總是言不由衷的。”

“是我坑的嗎?”陸懷英冷冷的說。

陸懷英難免想起初見時候那個跋扈的辛星,那個從未尊重他的辛星,他總是透過辛星看他哥哥的眼神想起自己的哥哥,憑什麽他們能兄友弟恭,而自己只能天人永隔呢?

如果自己的哥哥還在的話,如果是辛星在那個島上的話,兩位哥哥的選擇肯定是一模一樣的,但是自己沒有了,真是令人嫉妒。

“對了,我給你個號碼,等他要出去玩摩托的時候你給他發地址就行。”陸懷英摩挲着手機,上面的星星貼紙真是太廉價了,割手。

“你這樣,辛小先生知道了會傷心的,”何叔說,“懷英,你再想一想。”

“我怎麽想?”陸懷英冷冰冰的說。

“善文的事情,不行的話你問問辛小先生的意思,”何叔說,“沒有什麽不能談的,辛小先生...”

“我怎麽跟他說,我說雖然你哥把我哥逼死了,你哥把我哥的公司占了,但是我就想當你的奴才嗎?”陸懷英說。

“不是這樣的,”何叔站在窗戶邊,“辛家當年的日子不好過,善文的事情如果有誤會的話...”

陸懷英真的沒招了,他總不能這輩子,仇仇報不了,家家守不住,就真的指着辛星過吧?他這個人,全世界都知道他三分鐘熱度,陸少爺真的當鴨上頭嗎,就純信他啊?

陸懷英覺得胸口有點悶,說不上來為什麽。

“就算有誤會,”陸懷英說,“還是你真覺得,倆男的能過日子啊?”

說完這句話,陸懷英看着滴答滴答往血管裏灌的生理鹽水,感覺像給自己灌進了一肚子壞了的水,他有點兒想吐。

那滋味就像吃了過期的發酸的糖水罐頭。

陸懷英猛烈的吐了起來。

辛星站在他的窗前發抖地叫他的名字的時候,他聽見了。

辛星喝完酒站在他面前說自己也喜歡他的時候,他也真的難以保證那會兒的心跳加速是不是因為自己真的心動了。

但是如果真的把一個嬌生慣養的人丢到魔鬼的島嶼上一年,沒有人能不變成瘋子,可是瘋子也會心軟,心軟在星星偶爾流露的笨拙裏。

擔憂的,嘴硬的,眼裏藏了很多話但沒有說的星星。

嬌橫的,內荏的,沉默只說把錢都給他道歉的星星。

陸懷英只敢他不在的時候幻想辛辰為自己的哥哥付出代價,辛星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卻忍不住的想要擁抱他,像偷情,像背叛,像愛上了一個罪大惡極的人不敢聲張。

看見何叔的時候,陸懷英才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不是被所謂的溫情迷得走不穩腳下的路,他無論如何想自保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再救他了,如果連他自己都不救自己的話。

清醒一點。

陸懷英的嘔得一肚子的壞水都要吐光了,只感覺到痙攣的胃裏全部空了,只覺得喘得後腦都要痛了。

哪怕他處境已經是這個樣子,陸懷英還是有點兒想星星,他想吐的好像不是酸水。

這感覺太不妙了,操。

他現在想把《不可錄》裏克制淫/欲的要點兒全他媽背一遍,昏聩,無為,堕入三途惡道的人都在向他招手,你媽個逼,陸懷英從前都覺得這東西跟他有什麽關系啊,全世界他最愛他自己,他就是個衣冠禽獸,他就是個僞君子,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但是真的要氣死了,怎麽會,他不敢承認,他有點兒喜歡喝酒的星星。

平常那個死樣子就算了吧。

但是他也不能喝一輩子的酒啊。

搞笑,現在居然還能想灌他酒?

可是...

陸懷英大口地喘着氣,捂住了眼睛,不再去看那讓人分不清黑夜白天的亮堂堂的燈。

醫院的燈讓人晃神,何叔與陸懷英都不再說話,沉悶的氣氛與辛家客廳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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