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品茶
第六十章 章 品茶
代钰聽着這個聲音, 便就知道是誰來了,心中暗覺不好。
果然下個瞬間,便見到一個穿得紅彤彤的少年從門外疾步進來。
這少年穿得花哨、生的卻着實好看, 真個兒是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赫然正是她那個許久不見了的便宜表哥賈寶玉。
有段時日沒見,這小子長得愈發妖孽了些, 加上那滿面真摯的笑容, 眼中隐約的濕潤, 真個把個久別重逢的情感展現得如火如荼、可歌可泣。
不能不說, 不管人的性子如何,只要是有幸生得了一副好皮囊,便是相當有優勢的。
原本賈敏其實已經很不待見二嫂并賈寶玉這個侄兒了, 但見到他這副模樣, 也不好拿冷屁、股對着他的熱臉,只得勉強笑道:“寶玉來了。”
她接了這句話,賈寶玉的那雙秋水般的眼睛便愈發濕潤了起來,簡直有些感激涕零的意思。
他先依着禮節給賈老太太和王夫人等幾個長輩請了安, 然後便立刻上前了兩步,朝着賈敏恭恭敬敬地行起禮來:“給姑母請安。長日未見, 姑母同妹妹可安好?表弟也來了?這程子讀的什麽書?”
他不這麽說話還好, 便是遠着些打個招呼也還罷了, 如今這麽正式地一弄, 賈敏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說到底, 她便是有千般伶俐、萬般心思, 面對着有血緣親情的娘家親屬的時候, 也總是狠不下心來的。
而且, 賈寶玉這個侄兒原本就是她頗為看重的。即便後頭因着種種原因疏遠了些, 但因着最初的印象實在太好,今兒一見他也似乎同往日完全不同了,看着分外地有禮了些,故此,她更是不忍心冷落他了。
只是,到底心裏還是沒過的了那個坎兒,驟然将此前種種不快就這麽揭過去,她還是做不到的。
如此的心情之下,因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賈敏糾結了片刻,便就轉過了頭,借着招呼代钰的功夫,避開了跟賈寶玉的進一步親密攀談,順便躲了個清靜。
代钰見她如此反應,哪裏還看不出來她的用意。
她本也知道自家這個便宜老娘本就是這樣的性子,不然也輪不到她出手去處理家裏頭那些從賈府帶過去的“老人兒”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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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钰為她這種選擇性的拎不清感到十分無可奈何,然則卻也不過只是暗暗嘆息一聲,面上半點兒不顯地便開始同賈寶玉見禮。而她家小弟,也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同她十分有默契地一起起身跟着見起禮來。
而且,因着賈寶玉特意問了他一句讀書的事兒,這孩子便也就順着這個話題,同賈寶玉聊了兩句。不但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還十分地得體有禮。不僅順利地圓了個場,還贏得了在場不少夫人、太太、奶奶們贊賞的目光。
如此一來,折騰了一圈兒再坐下來的時候,現場的氣氛便明顯熱絡了不少。
代钰一面暗自感嘆這賈寶玉不愧是原著的男主,這暖場的功效可真不是蓋的,一面保持着一貫的冷淡臉開始喝茶——至于應付場面的事兒,自有她家小弟負責。
經過這兩年的朝夕相處、悉心培養,她家小弟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她和林如海培養成“謙謙如玉”的小大人了。
當然,這種謙謙如玉的模樣,那都只是表面上的。其實他心裏頭看得明白着呢,該有的心眼兒一個都沒有少,萬事兒上都是很難吃虧的。
雖然說有林如海幫着長眼,但他衙門裏頭、朝廷上的都實在事兒太多,并沒有太多的時間留在家裏,故此,這個小弟多少也算是代钰自己帶了多一半出來的。
小弟的脾性如何,她自己心中當然有數的。
何況,即便林如海很少留在家中,但是對林家小弟的教導卻是從未放松的。有她在家裏陪着,還有林如海那個真官場高手時不時指點,她家小弟的段位,認真說來,根本比她不差的。
甚至,比她更強上一些。
平日裏還不大能看的出來,今兒特意把他拉出來,一試便知,這小子果真有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架勢了。
至少,她就做不出來這種無論對着什麽人都能笑的溫文爾雅的樣子的。
不管是不願還是不能,總之,她是不會這麽幹的。
當然,這也純粹是性子使然。
另外,也與她是個女孩子有關系。
即便她再是能幹,也不能跟男子一樣去官場沉浮的,甚至經商也無可能。
故此這應付人的事兒,大可以随心所欲一些,不必如同小弟那樣用心的。
林如海也好,小弟也罷,那都是要在外頭讨生活的。
在這個世界裏,身為女子總是諸多限制,但也有幾般好處。
至少,她這樣不愛搭理人的,在女子裏頭還能說句“娴靜”。若是她家小弟也是這個樣子,恐怕林如海和賈敏就要哭了。
男孩子嘛,還是要敏言慎行、長袖善舞些的好。
當然,過猶不及,就如同她家小弟這樣的,是最好的了。
她家小弟還不滿七歲,他的表現算是相當地可圈可點了。
不過讓人詫異的是,賈寶玉今日的表現也十分正常。
雖然他那一雙秋水一般的眼睛,仍是時不時地盯着她看,但好歹是比之前正常多了。
這還不算,他居然還能跟她家小弟聊上兩句——雖然是小弟單方面地客套,但對比此前的那種如同悲劇般的見面,這也很是不簡單的了。
而且,不知道他這兩年吃錯了什麽藥,居然一掃之前那種扭股糖似的扭捏,整個人都規規矩矩的了。
可見,即便是熊孩子,也是極其有潛力可挖掘的。
何況,他原本就不是腦子蠢,只不過有些花癡加上被寵愛太過、對許多事兒不上心罷了。
只不過,這樣的轉變,可沒可能是他自己領悟的,若是由着他自己的本心,那麽他除了每日裏關注姐姐妹妹們,是沒可能關注其他事兒的。
當然,他如今這個樣子、也斷然不可能是王夫人那個蠢婦教出來的。王夫人自己的情商都堪憂,這麽多年來一直不被賈老太太待見,連個管家權都沒弄到手兒,直接被人家越過自個兒丢到了侄兒媳婦手裏,也夠心酸的。
想到這個,再想到這一兩年王夫人那詭異的“多病”身,代钰瞬間明了了。
合着,這是賈老太太親自下手教出來的。
為了能教好,還用了不少心思、排除了幹擾呢。
不過這老太太下的本錢大,效果也是很顯著的。賈寶玉今日的表現的确是得體了不少,還真是應驗了她說過的那句“咱們家的孩子,不管在家裏頭怎麽樣,在外頭都是規規矩矩地、讓誰也挑不出禮兒來的。這也不枉費的家裏頭平素疼他的心。”
通過這個事兒,就很明顯地能看出賈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區別了。
同樣是溺愛賈寶玉,一個便是溺愛得更加過分,還能順手調、教出個不管是不是敗絮其中、好歹看着是金玉其外的孫子來。另一個溺愛就溺愛個徹底,直接奔着把兒子養廢了去的。
如此看來,王家的女兒,果然不行。
看看薛姨媽,再看看王夫人,還有那個看着精明、實則為了所謂的管家權弄得一身是病、子嗣艱難的王熙鳳,代钰對王家教女兒的方式感覺到了微妙的好奇。
難道真的如同舊日裏還在現世的時候,聽到的那個笑話說的一般。
王家其實是在下一局很大的棋。
那就是通過把養得死蠢的女兒嫁給別人家聯姻的方式,毀了別人家的基業,然後自己家輕松在一片廢墟中崛起麽?
笑話是笑話,但真是好手段啊。
不過不管怎麽樣,賈寶玉的确是夠好命,攤上王夫人那樣的媽、賈政那樣的爹,都還沒長成薛蟠那樣,除卻所謂天分的差別之外,基本全靠賈老太太調\教了。
而這個效果也是顯而易見地好的,特別是對于賈家出來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畢竟這種熟悉的調調,曾經陪着他們至少十幾年了不是。
代钰一面聽着自家小弟同賈寶玉廢話,一面心中暗自嘆息,想着賈敏今兒必然又要被娘家人哄去了。
果然沒過多一會兒,賈敏便就又忍不住去加入到了閑聊的陣營中。沒聊上幾句,她就露出了愈發自然的微笑,好似之前跟二房發生的那些不愉快,這麽一會兒工夫就都給她抛到腦後了一般。
代钰對這事兒早就見怪不怪了,她家小弟顯然卻是還沒适應這種情況。
故此,很快地,代钰便見到自家小弟一面跟賈寶玉并賈母等人客套閑話,一面朝着她丢了個擔憂的眼色。
代钰不以為意,只微微給他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就繼續優雅地裝起壁花來了。
反正她現在已經算是個半大姑娘了,便是過于“文靜娴雅了”點兒,也沒有人敢随便說什麽。
她老爹雖然被撸下來了,不過,滿朝文武,卻誰也沒有人敢小看他。
自從在江南弄出先貶後升、還連升三級的轟動性新聞之後,林如海的威名就傳遍了整個朝廷,沒有人再敢随意小瞧這個當年的探花郎,誰知道這一回人家什麽時候又能東山再起呢。
這一位可是有着在禦史臺做禦史的背景的,到時候不聲不響地參一本,那不管誰攤上,都夠喝一壺的。
不過,朝廷裏頭的事兒本就不是誰都能看得懂,這消息要再轉回內宅之中,便更是不容易。
故此,對于林如海宦海沉浮的事兒,總是有人看不透,也總會有人不怎麽識趣兒的。
王夫人雖然蠢,但是事關寶貝兒子賈寶玉的事兒,她總是分外敏感的。
賈老太太曾經想給寶玉和林家那個丫頭定親的事兒,雖然是特意避過了她,但是她也自有她的耳目,哪裏還能一點兒風聲都不知道。
更不要說,當日去的本就有她的侄女兒王熙鳳。
回來稍微一問,就都知道了。
不知道還好,一知道之後,她險些氣炸了肺。
因着賈敏的緣故,原本她都不怎麽看得上林家,只是老太太一心想着親上加親,她又莫名其妙地病倒在床,這才被老太太搶了先。
沒想到,老太太都親自安排了大房的大嫂和侄兒媳婦替寶玉上門提親,竟然被林家姑老爺給婉拒了。
真是好大臉。
她的寶玉可是銜着寶玉生下來的,那肯定是有大造化的,怎麽能随随便便就配個那樣的女子。
看那小丫頭生的那幹幹瘦瘦的模樣,看着就不是個好生養的,性子也孤拐得緊,若是選她這麽個丫頭進門,還不如選她的外甥女兒寶釵呢。至少寶丫頭生的團團圓圓的,看着喜慶。再者說,薛家除了官位不顯,那萬貫的家財不比林家豐厚?
更何況,那丫頭背後還戳着個賈敏,她的寶玉便是選不上公主,自有寶丫頭等着呢,說什麽也不能要林家女。
因着有這一節在,王夫人心中本就有氣。加上剛剛一進門兒,她已經同賈敏鬧了一場不愉快,這會子看着代钰不怎麽說話,自家的寶貝兒子卻總是對着代钰望穿秋水的模樣,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說今日是閨女元春的大好日子,但是她的好脾氣也就只到這裏了。
或是說,正因着今日是元春的大好日子,她才終于可以揚眉吐氣,肆意妄為一回。
人家都說出已經定親了這種話來拒絕了,還巴巴地看着人家做什麽,不如舍着她這個二太太的面子,将這個親事完全斷絕了可能的好。
有個皇妃做姐姐,要什麽樣的好媳婦兒沒有呢。
林家算得了什麽。
王夫人越想越覺得要抓緊行動,斷了這個路子。故此尋着賈老太太等人說話的間隙,她終于木着臉開口道:“玉姐兒今日是怎麽着了?如此不高興,竟連話兒都不說了。可是舅母這裏的茶不好喝麽?”
這聲音不大不小,不會影響外頭的熱鬧,但卻恰好能教周遭的諸位太太夫人們聽個清清楚楚。
一時間,衆人都停了話頭,紛紛朝着王夫人和代钰看來,雖然面色上不顯,但眼睛裏卻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想着這位榮國府二夫人今兒真是不知道中了什麽邪,大庭廣衆地對着自家外甥女兒說起這種話來,這竟是要有些不分場合地發瘋了麽?
然則王夫人忽然向着代钰發難,雖然基本上人人都看的出來,但卻也沒有一個人直說——人家家裏的家務事兒,誰好開口插嘴呢。
便是有那同兩家關系不錯的,想要調和兩句,也根本沒法接話。
王夫人她這真是直通通地好不轉彎兒地表現出來對她這個林家的外甥女兒的厭惡啊。
京城中豪門女眷圈子裏的,也的确很少能有王夫人這般性子的。
這真是很難用言語形容的一種性格。
代钰有的時候簡直覺得,她二舅母這麽個性子不知道是真的蠢還是裝的蠢。要說不會算計,這位二舅母也曾經成功算計到賈敏,要說能算計,她這有時候辦的到底是什麽事兒呢。
你再讨厭我們母女、再不待見林家,也不能這麽明晃晃表現在臉上啊。
難道真是應了賈老太太評價她的那句話“最是個笨嘴拙舌的‘老實人’”倒是有些巧妙的貼切。
只是恐怕笨嘴拙舌是真,老實人倒是未必了。
滿堂女賓都因着王夫人這一句話被牽動了情緒,代钰聽得這話,倒仍是沒有什麽驚異的表情。
只是看了一眼穩穩坐在椅子上,維持着端莊表情質問她的那一位二舅母之後,她心中倒是有些暗覺好笑,不過她仍是半點兒都沒有表現出來,只淡淡回複了王夫人道:“二舅母言重了,今兒是元春姐姐大喜的日子,我不過是太過高興,故此多喝了幾口舅母這裏的好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