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夏季燥熱,幸而環琅的薄紗衣寬松透氣,又輕薄柔軟。
離開驚華峰溫度會更高一點兒,同時風力減弱,但一把劍不受這點兒氣溫的影響,徐行藏也覺得山下的太陽更舒服。
“以後我們在山腳下住。”危宿仙君當即決定背棄驚華峰上的華麗院舍。
“地火,地火。”葉玖趕緊提醒瘋狂的仙君,驚華峰和別的靈山之峰相比,特別之處在于其萬年冰窟與千年地火并存于一山的奇景。
冰與火一線之隔,比鄰對望,不僅漂亮的緊,而且靈氣充裕,是絕佳适合徐行藏的修煉之所。由于這二者被斂藏在肚腹,洞窟以外的山背氣溫四季宜人,徐行藏漫山種的葡萄,違背四季節令的一茬接着一茬,的輪換着開花、結果,根本吃不完。
小劍靈對于時不時去地火坑裏燒一燒,再蹦跶到冰窟裏面刷地一下降溫的保養方式相當着迷。而且這位峰主他也非常需要地火呀。
貴人多忘事的仙君,記起了驚華峰的好,表示自己實在大意了。
三派約定的會合之地,有烏泱泱的一大片人。
徐行藏挑眉。
準時倒還準時,但藥王谷這架勢,委實不簡啊。
他粗略地掃了眼,眼睛眨了下,青綠的潭水邊拱衛出了一點冰川墨玉,炎炎夏日無端涼了兩度。水木幽閟,雲煙浩渺,黑寂的眼瞳平靜無波,鋒銳的唇邊抿出平直一線,好冷的大美人。
徐行藏不計較他身着的黑布粗袍,以及由一根麻繩系在利落腰線邊兒上的黑鐵長劍了。這周身的黑,能越發地襯托出他身量的颀長與皮膚的白皙。
劍眉星目,雪膚紅唇,是綴在雪域高原上的绛珠仙草,十足危險,又無比誘人。
唔,這個修無情道的劍聖有點兒意思。
一人像是能盛過他那驚華峰上的萬年冰窟。
至于,雪中仙,他沒看見那一堆清衫短打的人裏有誰被簇擁着,而且一個個看起來年紀也不怎小了啊。
劍聖一個人雄踞一個方位,只投過來了個眼神,沒有開口招呼徐行藏的意思。于是他又得了個仙君的評價,豔如桃李,冷若冰霜。
其餘小一百人,規規矩矩地就地打坐休息,倒有個人,遙遙見了徐行藏和葉玖就起身來行禮了。
徐行藏對冰霜的臉面很有好感,但為表矜持也只給了劍聖一個眼神,而後,先還了藥王谷人的禮。
“敝姓徐名行藏,不知道這位長老怎麽稱呼?”
柳寒翠柳長老當即不僅介紹了自己,還跟危宿簡略介紹了随行的護法和一些藥谷弟子。最後尴尬地表示了雪中仙有點兒急事,得緩後一步再來。
徐行藏點頭稱贊了藥王谷的師兄弟關系和睦,以及藥聖大人友愛師弟的慈兄之情。可不是嘛,藥王谷七十二護法,藥聖差了六十個給他那個小師弟帶上了,再還有十餘之人看起來是負責照料日常生活的。這都還沒提那鋪陳了一地的箱匣。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藥聖在給雪中仙送嫁呢。
危宿仙君趕時間,都忍住了勾搭冰美人的心思,他想趕緊親自去迎接這位新嫁娘。徐行藏随手抛了塊靈石出去,然後葉玖興高采烈地追着抛出的線弧在靈石落地之前接住,咔嚓咬掉。
“可需要我去接一接雪中仙?”我這兒很急的,沒空多等你們那大少爺。
無奈,柳寒翠只能更加尴尬地表示了,雪中仙并非是有意遲到,不過是因為出門時,想自在一點兒,和藥聖鬧了點矛盾,所以提前一步用符箓走了。現在應該也快到了。
至于為什麽雪中仙先走,還晚到的事兒,可能因為他是一個孤零零的化神在跋涉,而其他的人,平均下來水平在還虛吧。
天下境界有九,分別為:鍛體、築基、練氣、金丹、元嬰、化神、還虛、大乘、合道。化神的醫修境界不低了,只能說,藥王谷不愧代表着仙家醫術的最高水準,而且藥聖對于雪中仙足夠闊錯。
葉玖很快消滅掉那塊靈石,徐行藏又抛了塊兒出去。趕緊多養養,小朋友看起來就要比劍聖腰上那把鐵劍遜了,這可不行。
“見笑,家裏的孩子還小,他路上見了些新奇玩兒法,非要拉着我玩兒。”算了,大家家裏都有活祖宗,我也就不計較這一時半刻的了。
照面打完,徐行藏不多端仙君的架子,也不跟藥王谷的人做更深入的交流,他坐倚到了唯一一塊兒被太陽暴曬的涼亭角落。頂着炎炎日頭,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書頁,邊跟葉玖玩兒那,小狗接骨頭,劍靈接靈石的小游戲。
徐行藏看的挺慢,大約在他翻了三四頁的樣子,氣氛有了變化。目光從紙張上的“南境雪中仙,自幼浸淫醫道,會語即會背醫經,能走便能行針灸,五歲望聞問切,十歲獨自行醫開方,十五收錄百草編纂典籍。秉性良善,心思純摯,常駐善館,叩其門者無不得醫,無論酷暑抑或雪夜。”挪到了一個腳蹬白靴,錦裳青翠,臉面粉白帶有微汗的少年人身上。
“之川來晚了,抱歉,抱歉!”
顧之川的嘴裏淌着熱氣,話語中的慚愧遮不住清脆嗓音中滿溢的生機勃勃。
劍聖繼續高冷地沒說話,藥王谷的人不知是出自立場還是得了藥聖的吩咐暫時不給鬧脾氣的雪中仙好臉色看,也沒有說話。而徐行藏在想,南境的人确實很有意思,一個劍聖一個雪中仙,就湊齊了驚華之峰的冰窟與地火。
場上沒人理他,小朋友的臉紅了起來。
可能讓兩個合道真君,多等他三四頁書的時間,對于一個沒有離開過南境,還終日與醫書打交道的小朋友來說是個天大的事兒吧。肉眼可見的,顧之川的動作開始局促拘謹,臉色也很更紅。
抛出去的靈石拐了個彎兒,直向顧之川的方向而去。
而抓撲棱靈石的葉玖,見着在空中猛打急轉彎的靈石,想也沒想地調轉身形,招手撲向靈石,勢必要做最優秀的劍靈,不讓任何一塊兒靈石有落地的風險。
“嘿,我抓到了,峰主!”
“唔,小心。”
顧之川反應極快地撐了個靈力罩在兩人身上,化了兩人對撞的力道,同時抱住撲過來的葉玖,防止他得了靈石,摔了自己。
好惡趣味的人。
顧之川有點兒帶怒氣地看向靈石的來處,他怎麽這樣作弄別人。
徐行藏伸手撩開些覆面的頭紗,撇掉書頁上那些沒邊兒了的褒獎,凝練出另外一句,“環琅徐行藏。可是傳聞中夜雪不閉門,妙手回春來的雪中仙?”
似乎随意撩出的弧度就是最好的曝光角度,擡首望來的人,笑意溫和,半露的臉搶走了太陽的光彩。
他沒有束冠,左側鬓間紮了個小辮往後一攏,斂順了頭發攏在紗間。而同顧之川手上這位弟子身上的素袍素紗不同,他的白袍上有銀紋雪景鑲邊,黃色的頭紗上是金線描繪的落日煙霞。
鮮豔至極的顏色非常考究人的相貌。
黃紗白袍,顧之川沒見過這麽像餘晖夕陽下、金光璀璨中的谪仙人的荷包蛋。
一口唾沫随着喉結的滾動,吞下腹中。
顧之川飛快地低頭,他怕自己的眼睛太亮,臉色太紅,從而撐不住和那人對視的氣場。
什麽?什麽夜雪不閉門,妙手回春來?
為什麽他縱橫南境那麽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好聽話。
恭維雪中仙的漂亮話,細數不盡,但這句是真的悅耳。
不提藥王谷,不提藥聖,不提他是南境衆星拱月的小霸王,就說雪中仙醫術不錯,人也十足的好。
顧之川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思考,做為醫修救幾個人值得大張旗鼓地稱頌嗎?
之川不配。
不,之川可以不是雪中仙,但危宿仙君一定是真的神仙好人。
難怪師兄一定要請他呢。
“不,不敢,只是藥谷顧之川。”
顧之川照着徐行藏的句式,草率地介紹了自己,然後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儲存有危宿仙君的相關事跡,并不能像徐行藏一樣張口就誇人大公無私、醫術高超。
天知道之川今天才知道環琅境的宗門袍服這麽好看。
救命。怎麽辦,之川不能像徐行藏誇之川一樣,搜羅出誇他的詞句。
什麽是尴尬,這就是。
神仙似的美人替之川解了圍,他竟然翻不出反誇回去的東西來!
顧之川再不覺得徐行藏的行跡惡劣了,他分明就是在幫之川打圓場。
危宿仙君的身份擺在那裏,如果張口就誇人的樣貌實在輕浮。
可是環琅境的那輕紗袍服,那明亮的黃,大片大片的白,真的要晃花了之川的眼睛。
他是真的長的那麽好看啊。
雪中仙腦子裏一片漿糊,連累袖邊繡的否露草,袍擺的雲霧紋印都局促起來。
徐行藏看着這根小蔥苗,高高興興兒地接了自己給的臺階,但好像還是不甚自在。
他身上的藥香很好聞,徐行藏的舌尖蹬抵了下上膛,克制住自己直接将人拉過來吸的沖動,而是擡手将頭紗的一角往耳後一別,露出大半張臉。脈脈含情的目光只在顧之川身上一點,那盈盈地笑意就落到了劍聖的身上。
順手一招,那個綠油油的小菜苗便快樂地跑進了野獸的捕獵範圍,徐行藏的手搭在了顧之川肩上,“之川,你們西南的人竟個個标致。”
“但就是不愛說話,你看,劍聖不理我,你也不同我講話。”
徐行藏身上的白紗輕薄飄逸,垂順絲滑,觸感清涼。一貼近,還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葡萄香。
試圖偷偷摸一把這是什麽緞子的顧之川手指停住,瞪圓了眼。
天吶,這是天大的冤枉!
倘或你不嫌棄之川孟浪的話,之川可以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三天三夜不帶停!
可是那該死的嗓子,它好像被毒啞了,還有那嘴,為什麽張口吐不出漂亮話來,最後,那張臉,它為什麽要發熱,為什麽要發紅。該死的,說話啊,動腦子啊。
臉上的燙意蔓延到耳根,之川定然是中毒了,急需穿心蓮、苦地丁等拿來清熱解毒。
絕望而崩潰中,雪中仙背叛了南境,決定獻祭上劍聖,誰叫他才是西南最好的代表,還硬是不開口說話呢。
他修的只是無情道,又不是閉口禪,那麽高冷做什麽。
都來讨仙君高興。
“不,仙君誤會了,劍聖人很好的,可能只是今天嗓子不太舒服。”随意定了診斷的顧之川,還将灼灼目光投向劍聖,妄圖使用眼神就讓這個“病患”積極配合。
在類同強迫的注視之下,劍聖終于丢下了兩個字,“宴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