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眸光中有什麽東西一閃,然後悄然歸寂,徐行藏的手輕輕搭在了顧之川的臉頰邊,尾指剛剛好貼上脖頸上搏動的血管。
力道穩健地律動透過指腹的那層薄皮兒,傳遞給神經,再震顫腦海心尖。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的指頭下,他高興的眉眼張揚。
食腐之物,會在屍骨堆中雀躍起舞。
宴隋眉目不動,但劍半出了鞘。
而柳寒翠的後槽牙咬緊了,他的眼珠子都在抖動。
看,威脅他們比自嘆什麽世道不公、孤身飄零舒爽多了。如果他注定要在秋日中晃蕩,他是不可能和那六個尚未大放光明就隕落的星宿一樣,做為衆人鳴秋示危的蠢貨的。枯葉凋落就凋落了,世人或許會吟誦稱贊兩句,掉兩滴眼淚,或許還會捧着葉片的屍骨堆積在樹根,盼望着別人死而不已,化為春泥再新花。
但沒有人會為了幾片葉子,去殺死秋天。
但他不同,他會是那不管不顧地肅殺之風,吞卷讓人不快的一切事物,不分敵友,不辨善惡。
若不能同樂,就同悲好了。總不能我去淌地獄,衆人享太平吧。
顧之川的頭是真的暈,他久沒有聽到徐行藏的回複,疑惑地拉了拉白色的衣紗,“仙君?”
你幹什麽不回複之川。
徐行藏還是沒管他,然後感覺小臂上的力道一沉。
顧之川把自己的手絞進了衣紗裏,不知道怎麽搞的纏到一塊兒掙脫不開了。
徐行藏,“……”
真有這位活祖宗的。
雪中仙根本看不到場上氣氛地焦灼,他獨自有一片兒戰場,白紗和手指纏緊,他小聲的罵罵咧咧地一邊努力地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努力地解着,一邊在另一只手歪歪斜斜地幫忙下費勁兒地把兩只手都纏了進去。
顧之川,“哼!”
顧之川撇嘴,擡頭瞪徐行藏。
徐行藏,“……”
幸好他的衣紗為了顯得飄逸俊美而足夠長,不然都沒有這人展示天賦的舞臺。
“川川,你說你醉了,我就幫你。”手指掐了一下顧之川臉頰邊的軟肉,然後挪移開了。
徐行藏的聲音語調一如既往的溫緩,還帶着懶散的笑意。
劍聖的劍重新歸鞘,盡管柳長老還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但在場的兩位合道真君似乎都沒有把剛才那一出當做回事兒。
柳寒翠受不了了,他得把顧之川帶走,他放在危宿仙君身邊不安全。
徐行藏這人的不确定性太大,盡管環琅境答應了藥聖的保護請求,也收了部分定金。但是,保障性還是太差,他們之前壓根兒沒意識到,最大的危險解除者,未必然不可能是危險制造者。
西境沒有人牽制得了這位,那陸宗主給的承諾,只要危宿仙君不當回事兒,就是一紙廢言。到時候,就是和藥王谷翻臉對着幹,西境的人也會選擇危宿仙君的。他們總不能去賭徐行藏在不在乎環琅境吧?
柳寒翠試圖請顧之川回來,徐行藏不置可否地站那兒,任由顧之川擺弄和另外的人擺弄纏在他身上的顧之川,只有醉鬼在生氣地跳腳,“之川根本沒有喝醉好吧,是它們自己要來纏之川!!”
柳寒翠眼看着越絞越緊的兩人,他無從下手,甚至只得将無奈的目光投諸與徐行藏,寄托于危宿仙君這時的脾氣好,沒有不耐煩。
眼見顧之川的兩只手逐漸充血脹紅,柳寒翠急了,但他又不敢去找徐行藏,只怕徐行藏一個不高興就把顧之川削成幾瓣,然後從衣紗中扯出來,再送給他。
智取無法,顧之川試圖嘗試動用武力,他使勁用力扯了下。衣帛欲裂的聲音響起,細嫩的手掌被劃出了幾道紅痕。
雪中仙驚了一下,然後蔫了。
徐行藏看着他垂頭盯着他自己的手看,卻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甚是好奇,“川川,你不解開的話,你的手就要壞掉了。”
顧之川卻神情悲傷的搖了搖頭。然後一副不争氣的等死樣兒。
?
徐行藏皺了點眉,他不會連用蠻力也不會吧?
不好,這樣會弄壞仙君的衣服。
“吧嗒。”一滴眼淚從顧之川的眼眶裏掉了出來,他擡頭一錯不錯地看着徐行藏的臉,“之川要死了。”
徐行藏,“……”
柳寒翠,“……”
徐行藏呼出一口氣,利落地把衣紗絞碎,将他的兩只手解放出來,然後手心瀉出靈力,撫平了所有勒痕。
“好了,現在不會死了。”
環琅境的衣紗是用特殊手法挂在身上的一整塊衣紗,整體由腰間一個特別的結系住,防風防沙嚴密又飄逸。但這塊衣紗雖然看起來十分輕薄,實則韌性極佳,如果不動用靈力,凡鐵都難以割斷。
或許他讓顧之川徒手撕碎它,為難他了吧。
整緞的衣紗被弄的破損不堪,徐行藏低頭收拾着自己,就被柳寒翠沒有拉住的顧某人撞了個滿懷。
顧之川抱住了白紗仙人的細腰,然後大聲地宣布,“不,之川不要走!”
柳寒翠額上冒汗地哄勸,“雪中仙我們已經給仙君添很多麻煩了,讓仙君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醉鬼不講道理,顧之川把自己的頭埋到了柔軟的白紗中,“沒有,仙君才不會嫌棄之川呢。”
“對吧,仙君最喜歡之川了。”
腰腹被人箍得死緊,小孩兒還揚起了粉紅的小臉眼巴巴地看向他,色澤健康的下唇瓣被他叼了一半在嘴裏。
徐行藏有點兒喘不過來氣兒,他抱得太緊了,而且撒酒瘋的人,本身身高還沒矮他兩寸。
在顧之川上場之後,就沒有再得到過靈石的葉玖,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看着那個撒潑的家夥,震驚于這天下還有如此流氓手段。
什麽仙君最喜歡誰了,整個西境沒人敢這麽說這大話,好吧。
難道我就不是仙君最喜歡的小劍靈了嗎?
眼見葉玖要化身作法砍了這纏在別人身上的妖邪,徐行藏給了他一個冰涼的眼神,壓下了他的動作。
柳寒翠雙手都舉了起來,手和腳無處安放,“徐仙君,雪中仙他,稚童心性,又素來喜歡穿白衣的人,實在是沒有冒犯您的意思,還請您原諒一二。”
都怪他們的藥聖好谷主啊,看吧看吧,這就是無條件寵溺師弟的下場!
平時大家看見顧之川路過乞丐讨兒沒有不給錢的,會樂呵呵的表示孩子心善,見他多給穿白衣服的兩個,再多給長的還算不錯的兩個,也只道他分辨不清江湖騙子。
反正藥王谷錢多,不怕他扔的那兩三。
當然雪中仙對白色的喜愛體現在方方面面,比如顧之川也酷愛盛開如堆雲積雪的梨花兒。藥王谷不适合種植草藥的地方都被滿滿當當地擠上了梨樹,三五月時,藥王谷會彷如冰雪未消,于萬裏青翠中,蜿蜒出一線潔白。
山青如障,花積成龍,夜不閉門的小醫官得了句,梨花兒叢中雪中仙。
群山谷底,難免泥水污糟,藥王谷統一的服飾是草藥紋繡的青袍加黑靴,顧之川改不了宗門整體的搭配,只能小範圍作妖,他偏不穿黑色的鞋子,只穿一踩一個泥點子就看得見的白鞋。
哪怕自己一天換洗五遍鞋也要堅持,藥聖眼光獨到,說這樣也好,免得鞋子染髒還順便訓練了他的步法和輕功,衆人便也就沒辦法,随他去了。
唯一慶幸的就是,在藥聖和衆人瘋狂無度地寵愛之下,乖的只是個皮兒,實際上漫山遍野野的不像話的顧之川,會因着喜歡白色,格外注重別把他的一身雪白的皮兒給曬傷曬黑了去。
南境風水之下,衆人都要稍微白一點兒,但雪中仙被養的混如白玉。
大家也喜歡他這樣兒的,便更是慣着他,天上地下,無有不應。
這下好了,危宿仙君既穿白紗衣,又長的頂頂好看,只怕這孩子早走不動路了,不過是借着酒勁兒一塊兒撒出來罷了。
顧之川抱着徐行藏,沒管他是個什麽反應,他自個兒反正挺高興地用頭頂亂蓬蓬的頭發蹭了蹭徐行藏的心口,“喜歡,是之川的了。”
“不!”柳寒翠呼號了一聲,住手,住手,危宿仙君我們藥王谷買不起啊!
“徐仙君,小谷主他平常也不是這樣的,定然是與仙君分外有緣的緣故……”眼見着雪中仙一出手,藥王谷從此甭想再有高貴冷豔的形象,柳寒翠雙目無神,面如死灰。
顧之川不耐煩地回頭瞪了柳寒翠一眼,然後不情不願地從徐行藏的身上撒開一只手,飛快地把可憐的柳長老往遠處推了推,“長老,你不要吼,會吓到仙君。”
然後,顧之川快速收手,繼續盡可能大的将自己攤鋪在徐行藏身上。滿足地喟嘆。
“啊,好喜歡仙君。”
感受到小孩兒在明晃晃地吸嗅着他身上的氣味,徐行藏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空白。
他沒見過這樣款兒的,重來沒有。從他出生到現在,他真是被開了眼界。
這人怎麽敢的?
再一再二地犯人忌諱,現在還直接上了手!
小家夥兒們不該是食物鏈的底端嗎?
要麽畏縮求生,要麽依仗嬌弱可愛讨寵求憐。隐忍蟄伏,才該是他們生存的第一要義。
沒有例外,也不該有例外。
顧之川這是撒嬌嗎?以如此理直氣壯的方式?
活見鬼了。
這麽撒潑不會被弄死嗎。
徐行藏自認他确實會對可愛的小鬼們寬容兩分,但那是有限度的。而且也得是乖巧懂事的,比如葉玖從被點化開始,雖然也只有孩童心智,但他始終在分寸之內,絕不敢這樣跟自己胡攪蠻纏。
感受到懷中人的心不在焉,顧之川不高興兒了,他把徐行藏箍得更緊,一聲接一聲地喚,“仙君,仙君……。”
你看之川,你快過來看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