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離

第31章 生離

再次睜眼時,他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知道自己叫田哥,卻從沒想過自己的全名。

他記得從小到大所有事情,唯獨忘了和自己最愛的女人相處的這些年,記憶變得混亂,還以為是在家中洗澡時莫名進入這個恐怖的世界,卻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死了,才會來到這裏。

田哥看着淚流滿面的莉莉,像個雕像般發不出半句話,手腳彷佛都不屬于自己。

莉莉流着眼淚,卻依然強打起精神,仔仔細細地說出事情的經過:「我是昨天晚上不小心看見他背上的胎記才想起來一切。」

她從進入游戲的第一關便知道自己是在為老公尋仇,她記得老公的慘狀,記得和老公相處的點點滴滴,可以說是憑靠這些記憶,才讓她歷經千辛萬苦一路撐到這裏。

但是第十關和她想象得完全不同。

她的第十關并不困難,沒有超過十只冰棍,沒有天崩地裂的環境,只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老舊公寓,但她徹底忘了自己是誰。

她費盡千辛萬苦來到第十關,卻忘了自己是為誰尋仇。

當看到封哥手上的表,她立刻想起自己的身分是家屬,卻依然沒有想起老公。她只記得某個親人被分屍殺害,她要找出兇手,但記憶依然相當模糊,像是隔岸觀火,甚至還有餘力對田哥産生好感。

原本她想,即使沒有記憶,她也記得事件的輪廓,而且透過線索,又想起越來越多細節,所以即使記憶被竄改也無所謂,只要能找出兇手便足夠。但最後她才發現,她忘記的是痛徹心扉,是刻骨銘心,她不該和兇手談天說笑,不該對老公視若無睹。

游戲給了他們天大的玩笑,讓他們費盡心力來到第十關,擁有和愛人重新相聚的機會,卻讓他們忘記一切。

她現在才明白,第十關真正困難的,是接受和道別。

「我又一次……又一次這麽晚才找到他……」莉莉嗓音哽咽,差點說不下去,她摀住嘴,好不容易才壓下情緒,繼續描述她所知道的一切。

八月六號那天晚上,老公忽然深夜未歸,音訊全無,她知道自從當年那件事情以後,老公不管多晚回家一定會向她報備,她立刻報警,警察經過調查,說他們詢問過田鑫的親人,親人表示已經多年未聯絡,此人有賭博前科,會不會因為債務糾紛而跑路?她堅決回答不可能,他才剛找到工作,生活很穩定,不可能跑路。

她的爸媽得知也着急地說:「絕對不可能!他上禮拜還興沖沖地告訴我們他準備了驚喜給妳,要跑路的人怎麽可能準備這些?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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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喜?」

「妳這孩子就是這麽不懂浪漫,這禮拜是你們結婚紀念日!他特地來問我們妳上次說喜歡的手表是哪個牌子和款式,我們一時還想不起來,妳只是飯桌上随口一提而已,他還真是有心啊。」

她更加确信他肯定是發生什麽事了,她不停撥着他的電話,甚至懷疑他發生山難,打算和學校請假幾天,和警方一起去山上找他。

她請假前先到學校處理班上事務的交接,她有幾天不在,不能因為她而耽誤學生的課業。她和同學們說:「這堂課先自習,從今天開始老師要請假幾天,明天起會有另一位老師代課,你們要好好聽老師的話。」

她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這時候,一個男同學緩緩地拉開辦公室的門。

他垂着頭,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出情緒十分低落。

她左顧右盼,确認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才問:「建甫,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這個學生家境清寒,媽媽患有殘疾,父親又中風,目前是由阿姨照顧,但顯然阿姨并沒有善待他,他衣服髒亂,總是幾日未洗,體型也削瘦,個性比較怯懦,總是看人臉色,應該都是源自于家庭環境。她屢次去家中拜訪,阿姨又态度良好,看不出毛病,她也無可奈何。

所以她總是特別關照他,有時還會放學後給他補功課,請他吃晚餐。

林建甫恹恹地說:「老師,妳要請假多久?」

她說:「目前不知道,可能一個禮拜左右,怎麽了嗎?」

林建甫突然拿出美工刀,指着自己的喉嚨!哭喊道:「老師!我不想活了!」

她震驚,趕緊站起身,「林建甫!你做什麽?快放下刀子!」

「老師……他們……他們……咳、咳咳咳!」林建甫哭得嗆到,她想借機奪走他的刀子,卻被他察覺,戒備地退後,抵住自己的喉嚨,脖子漸漸滲出血絲。

她不敢再動,放低音量道:「建甫,你跟老師說,發生什麽事了?」

林建甫痛哭失聲,她溫聲勸導,循循善誘,才終于讓他說出自殺的內幕。

真相卻遠比她想象得更嚴重。

他被其他班的人強暴,甚至拍了裸照。

她僅有一瞬怔愣,很快恢複鎮定,沒有洩露出自己的吃驚,「這件事情,老師一定幫你到底,你跟老師說你的苦衷,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林建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沒有用的……他們威脅我,如果講出去就要讓全校知道,我完了……我不想活了!」

眼看他舉起美工刀,就要往自己的脖子刺,情急之下,她一把握住刀片,掌心頓時血流如注。

林建甫怔住,猛地扔掉刀子,發出尖叫,情緒徹底崩潰。

她忍住疼痛,努力安撫林建甫的情緒:「老師沒事,你不用擔心。」她撥打電話,通報學校支持,沒多久,電話又響了。

她接起電話,電話那端說道:「您好,我們這邊是警察局中區第三分局,請問是王小姐嗎?」

她沒想到這麽快就報警,正要說明事情經過,警察說道:「王小姐,您前日申報先生失聯,今早我們接獲報案,您的先生找到了,很遺憾王先生……」

電話裏說的話,至今她仍覺得像是一場虛假的夢。

王田鑫找到了,在一個垃圾袋裏,遭到分屍,被扔在路邊。

警方請她去認領屍體,因為死者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怎麽可能?」她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王太太,我們很遺憾……」

剩下的話,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想着,不可能,那不是他,前幾天人還好好的,怎麽可能?

她握着電話,嘟嘟聲響了很久,她遲遲沒有挂斷,看着一旁哭喊着自殺的學生,神情木然,卻仍一下下拍着學生的背,安撫他。

直到穩住他的情緒,輔導單位将他接走,她才終于憋不住眼淚,在辦公室裏放聲大哭。

「我沒辦法接受,他就這樣離開我,連個完整的身體都沒有……為什麽?為什麽他會變成那樣?」莉莉雙眼赤紅,淚水早已幹涸,眼巴巴地看着封蕭生和莊天然。

莊天然內心深受觸動,他比誰都能明白這種感受,不甘,無法接受,用盡一切辦法想找出答案。只是他不再痛苦了,那年海邊,他把所有情緒和秘密都藏在那片海裏,從此再也沒有動搖過。

莉莉忽然感應到什麽似的,轉頭看向一旁,看見淚流滿面的田哥。

莉莉撇開臉想要逃避,但看見田哥這副模樣,知道他已經想起一切,她非但不開心,甚至更加絕望:「所以我不是說了別想起來嗎?別再想起痛苦,別再離開我!兇手讓我來找,你就什麽都不知道,永遠待在我身邊!」

田哥沖過來緊緊抱住莉莉,放聲大哭,莉莉卸下堅強的僞裝,倒在他懷裏,兩人相擁而泣。

就在這時,忽然天搖地動,「砰、砰砰!」無數只屍手破牆而入,争先恐後地想抓住所有人。

總是躲得最快的田哥想也沒想一把推開莉莉,那些屍手卻沒有抓住他,而是硬生生穿透他的身體,胸口和腹部頓時多了數個血窟窿。

「田鑫!」莉莉大喊。

田哥垂頭看自己身上的血洞,哭笑不得地說:「不會痛。」

「你別逞強,你最怕痛了,我看看……」

田哥搖頭苦笑:「我是說真的,不會痛,現在我終于真正知道,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田哥血流滿地,古怪的是,冰棍就像被吸引似的,不再攻擊其他玩家,紛紛将目标轉向他,四面八方的手纏住他的身體,數量越來越多,像繭一般将他包圍。

莉莉害怕他們要帶走他,死死抓着田哥的手,「不要!我不會再讓你離開!要死我們一起死!」

田哥擔心它們将莉莉一起拖走,急喊道:「莉莉!快放開!」

莉莉死不放手,哽咽着說:「自從你走之後,我一直在想,只要再讓我看你一眼就好,你知道嗎?我已經很久想不起你的臉了,我竟然記不得你原本的樣子……現在,我好不容易又找回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才剛認出你,我們又要分開!」

莊天然想去幫忙拉人,一只手擋在他面前,阻止了他。

莊天然轉頭看封蕭生,封蕭生看着面前糾纏不休的兩人,神情似惋惜,似憐憫,「這才是游戲還沒開始的真正原因。原本打從關卡一開始,身為『死者』的田哥就會死去,親身上演一遍案件內容,但題目被人藏起來了,導致案件沒有觸發,所以主線關卡從未開始。我想,他也已經發現了。」

田哥手足無措,他也害怕,卻不敢抓住莉莉的手。

莊天然:「難道不管他們嗎?明明還有機會救人,如果他第二次死在莉莉面前……」

「不是第二次死在她面前,而是他們多了一個互相告別的機會。」封蕭生說道:「然然,生死已定,我們能做的,只有善終。」

封蕭生拿着表,走向田哥。

莉莉牢牢抓着田哥的手,懇求封蕭生:「封哥,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封蕭生的掌心覆上莉莉緊抓不放的手,輕輕拍了拍,無聲的動作讓莉莉明白,他在說:「放手吧。」

莉莉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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