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嫁
雨嫁
睜開眼的時候,樓尋發現自己斷掉的骨頭重新長好了。
他從三百七二層被人用重力陣壓着摔成肉泥,粉身碎骨的痛苦迄今仍停留在他神經末梢,刺痛着他每一寸骨肉。樓尋聽着自己體內肉芽飛速生長的聲音,躺在手術臺上擡起眼,冷汗粘連着長睫,模糊并遮擋着他視線。
卻仍然被頭頂蒼白的熾燈晃了一下。
光暈如同冬日蒼冷的太陽,在他眸中不斷放大縮小,直到視野被燒出一個黑點,樓尋視野才對焦成功。
他看向周圍,數不盡的管子插在他身上幫助他維持生命,精密的儀器正誠實地将醫療數據傳達至頂側全息藍屏。
樓尋在懸浮的屏幕裏看見了自己的信息。
【階級:半仙】
【靈根:中等】
【醫療狀态:
渾身粉碎性骨裂——已進行自我修複
靈脈過度損傷——已進行靈力輸液
……】
樓尋眯起眼,對着“自我修複”四個字怔然兩秒,昏迷前的記憶才海潮般湧來。
他被人從幾百米的高空壓着砸下來,确實是死了,而且死得異常凄慘,但身體卻自己把自己拼了起來,以生死時速強行修複他墜亡的生命,将他硬生生從閻王爺手下搶回來。
之後他就陷入重傷昏迷,又因疼痛而半夢半醒,第一次驚醒看見清道夫機器人把他的身體拖上清理車,第二次驚醒恍覺自己貌似在人聲喧嚷的黑市,第三次醒來就到了這個地方。
那麽,這是哪?
樓尋動了動身子,嘗試從周遭環境裏找出信息,但一動就扯住醫療管,智能機械立刻伸出機械手臂按住了他的四肢。
“……”
樓尋只好保持躺屍姿勢,閉上眼思考另一個問題。
他為什麽會複活?
半仙群體雖能借助身體裏的靈根靈脈調動天地靈力,在霓虹繁華的科技時代越過凡人掌權凡間,但這能力并非讓半仙不死不滅,只是賦予他們比凡人稍長的壽命與施展術法的權柄。
身體自主修複,樓尋從未有過這樣的能力。
他也不是什麽專攻醫術的醫療半仙,只學過一些基礎的治療陣法,沒道理在那樣的死況下還能被強行救活。
簡直像什麽人藏在他身體裏的神跡。
腦海中剛冒出這個想法,一聲“滴”音傳入他還泛着沙沙嘈聲的耳畔——有人來了。
樓尋猜想是黑市的買家,但他被機械控制着,轉不了頭,只能聽見腳步聲一輕一重迅速砸近,很奇怪的步頻,像什麽人在搬動巨型機械,輕放了左端,見到機械落地,就重重砸下右端。
什麽人能發出這種聲音?
樓尋眼瞳轉過去,一個渾身上下包裹着機械骨骼的人撞入他視野。
閃亮的熾光在鋼質骨骼上拉出衆多雪一般的光弧,樓尋甚至能從中看見自己的臉。
月銀的長發散如枯草,蒼白的臉龐瘦削粗糙,五官蓋在雜亂的額發中,唯有一雙眼瞳漆黑點紅,色澤亮得驚人。
紅色。樓尋注意到了自己瞳色的變化——他原本是黑瞳。
“你……”他跟來人對上視線,樓尋倏然一愣。
那是一張分外可怖的臉,五官都被擠壓在一起,歪瓜裂棗,醜陋至極。在渾身機械骨骼的對比下幾乎像是被從人身上擰下來,強行接上去的,違和感極強。
“你醒了?”那人驚喜道。
樓尋呼吸在管道凝出水霧,眯起眼掃過他全身,沒說話。
這是個凡人,還是個義體人。
凡人位于半仙統治之下,經常受到壓迫和威脅,為了保護自己就發明出了義體,以機械改造的肢體替換自己的原生肢體,從而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一般的凡人都會對自己身體進行部分改造,樓尋原本對義體人見怪不怪。
但沒有一個凡人義體化會有這麽高。
從頭到腳,除了臉幾乎沒有自己原生的部分,整個人被機械骨骼填成一座山,但凡裝配軍火武器,這就是一座無往不利的戰争塔臺。
樓尋放沉了呼吸。
也許是察覺樓尋的警惕,義體人臉色一變,收回落在他臉上的目光,連忙往後退了幾步,“你、你別害怕,我沒有惡意,我是來救你的。對,我是來救你的!”
“……”樓尋依舊沒說話。
于是義體人更加手足無措,“這裏是徐氏地宮,你還記得吧?徐氏從黑市把你買回來,這裏是徐氏地宮裏的監.禁室。我來這裏是打算……”
“你是誰?”
幹澀嘶啞的聲音打斷他。
義體人複雜的目光又回到樓尋臉上,仿佛在透過他看着誰,“徐生。我叫徐生,萬象徐氏的少爺。”
世家子,只有世家才能以地名和姓氏組合稱呼。
但世家的少爺怎麽會是凡人?
“為何救我?”樓尋掙了掙鎖住四肢的機械臂,聲音被悶在氣罩裏,像輕飄的霧。
義體人沉默一會,“徐氏救你是為了讓你替嫁徐氏小姐……這件事我不能細說,替嫁催得很急,婚儀就在今夜午時,連儀隊都到位了,如果你現在不跟我走,你必定會死。”
“……”樓尋掃了眼醫療機械上的攝像頭,望向他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波動,“我問你為何救我。”
義體人急了,“救人難道還需要理——”
“半仙何必因警惕浪費時間。”清潤優雅的音色打斷徐生,話音落下的瞬間,按住樓尋四肢機械臂全部收回,他循聲望去,羅裙短褥、烏發秀目的女子出現在樓尋眼前。
他掃過女子眉眼,恍然明白了這個義體人的眼神為什麽一直黏在他臉上。
眼前人跟他長得極為相像,說是血親也不為過。
“你就是徐家小姐。”
“是,徐氏嫣然,”徐氏小姐朝他欠身,“在此先替徐氏向半仙致歉。”
樓尋虛弱起身,緩了一會,才拔掉身上插滿的治療管,擡眼看過身前兩人。
一男一女,隔得不遠不近,出現的莫名其妙,說的話也癡人說夢。
樓尋對自己昏迷多久心裏有數,至今為止不過兩天,這麽短的時間,徐氏不僅從黑市找到了他、治療他,還在午時準備好了嫁娶儀隊,說明另一方催得極緊,而且徐氏不敢違抗。
哪家結親會如此倉促,與其說催婚,不如喊催命。
既是催命,先不說他能不能逃走,但只要他逃了,徐氏小姐就必死無疑。
他怎麽相信眼前人能幫他?還是兩個姓徐的。
“我明白半仙顧慮。”
樓尋開口之前,徐氏小姐先往前走了一步,她跟樓尋對上視線,樓尋從來不知道這副長相原來還能有這種表情,溫柔大氣,卻像張假皮。
“但半仙,您不走就是必死無疑。”
徐嫣然只說了這麽一句。
樓尋和她對視須臾,勾起嘴角。
“行。你想怎麽做?”
*
水滴落在樓尋眼睫上。
他仰起頭,看見漆黑天空降下無數銀白細絲。
淅淅瀝瀝的小雨潤濕樓尋額發,他垂眸,義體人正蜷縮在地上痛苦顫抖。電流在義體人被碾碎的義肢處不斷炸響,于細雨中冒出絲絲黑煙。
樓尋還聞到了肉味。
“你不能去……”義體人奄奄一息,用盡全力抓住了樓尋衣角。
破敗街道中,暗紅的霓虹燈籠投下髒污的光,落到樓尋銀白長發上。
他盯着義體人痛苦的神情,許久,才面無表情低聲說:“……就知道。”
“跑……”義體人一張口,血便涔涔流出,“快跑……”
樓尋眼中血紅無聲泛開,原本墨色的瞳孔顯出幾分邪氣。他掃了一眼抓着自己的義肢,緩緩彎腰貼近義體人。
義體人依舊在重複,“跑……”
“出逃不到半柱香你就成了這個樣子,跑什麽,”樓尋輕聲打斷,“想活的話就閉嘴。”
義體人艱難地喘着氣,“什麽……”
樓尋看向他冒着煙的義肢。
即便蒼白瘦削,他依然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眼型纖薄,清冷無雙。
垂着眼時尤甚。
下一瞬,義體人的慘叫劃破天際!
他原本抓着樓尋衣角的義肢被完整切下,肩膀部分血流如注!
樓尋手背靈光散去,血液順着指尖滴落,他最後看了一眼暈過去的義體人,冷然提着衣角轉身。
“這人死了會如何?”
樓尋擡頭,不遠處正站着一行迎親隊——正是徐氏的嫁娶儀隊。
滿目鮮紅中,一個黑衣人從隊伍裏走出來,他晃悠悠走到樓尋面前,給他遞了張手帕,“那小人就免不了麻煩了。”
樓尋拿過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指尖。
他眼前紅綢蔓延,十裏紅妝。
兩米高的花轎立在隊伍正中,茍延殘喘的霓虹燈挂在花轎四角上閃爍,照亮轎前無數花紅柳綠的紙人。
微弱的光透過紙人身體,映得它慘白驚悚的面孔上浮出一層暖光,顯得兩頰酡紅的圓腮愈發詭異。
“半仙還是給小人留了幾分餘地,”黑衣人走到失去意識的義體人身前,“畢竟這人雖是個廢物凡人,也還是徐氏少爺。要是死了,我不好交代。”
“你是個半仙,”樓尋将帕子随意丢在腳下,“也會怕殺了一個空有身份的凡人?”
傳送陣從餘光一閃而過,樓尋側眸看去,義體人已經消失。
黑衣人踱步到他身側,臉上一派和顏悅色,“半仙還是別多問了。”
說完,他朝花轎伸手,幽幽道:“半仙,咱們也拖得夠久了,可別誤了吉時,不然新郎那邊更不好交代。”
樓尋聞言,銀白發絲下雙眸微彎。
他提起裙擺,踩梯登上花轎,“你說的對。”
花轎內光線昏暗,落座的一瞬間,電子鎖就扣上了樓尋雙腕。懸浮的電子鎖上符咒環繞,樓尋蹙眉,用靈力掙了掙,鎖扣立刻收得更緊,仿佛要将他手腕勒斷。
而他手背陣法也像信號不良,茍延殘喘地閃了兩下,便風中殘燭般滅了。
樓尋索性靠在了轎椅上,“徐家對這門婚事真是誠意十足。”
“半仙多擔待。”黑衣人的聲音透過轎簾傳來,“誰叫那邊催的急呢,這也是為了半仙着想。”
“……為我着想,鎖我靈力。”樓尋嘲諷說,“不知道的以為你們怕我反抗,鐵了心想讓我去死呢。”
“半仙說笑。”黑衣人語氣依然熱絡,“徐家花了大力氣救活您,總不至于不求回報。至于——”
“您的瞳色為何轉紅,我便不問了,還請樓半仙不要再做多餘的事。”
最後一句,他壓低了聲音,對逃跑的警告不言而喻。
樓尋面無表情,不予理睬。
對方也不需要樓尋的回應,該說的都說完後,掐尖了嗓子喊:“起轎——”
鑼鼓聲震天響,轎外的紙人搖搖晃晃地擡起花轎,走向前方,在破敗的大街古樓上游蕩。
很快鼓鑼聲輕了下去,雨卻大了起來,在轎頂雜亂地敲出聲響。
細雨濁風吹起樓尋的轎簾,樓尋側眸看去,正與陪侍在轎外的紙人對視。
紙人墨水瞳孔污成一團,防水材質的紙身在雨中反射內部機械的微光,樓尋從它空洞的眼睛一掃而過,注意到了它的尖牙。
一個充場面的紙人,要這樣又細又密的牙做什麽?
他想着,餘光忽而掃到那紙人的眼睛動了一下。
一聲悶雷猛地在雨聲中炸響。
陪侍紙人手上的紅燈籠滅了。
涼風一陣一陣吹開樓尋的轎簾,每吹開一次,外頭的紅燈便要滅掉幾盞,仿佛一群黑暗巨獸正緩緩包圍他,準備将他吞噬。
惡寒如同毒蛇,順着樓尋的脊柱爬至後頸。
花轎咿呀咿呀的行進聲響和雨聲一起落進樓尋耳朵,他瞳孔中血紅越爬越開,目光只直勾勾地盯着陪侍紙人。
“啪。”
花轎四角的霓虹燈籠滅了一盞。
珠簾搖曳間,紙人溫順地低着頭,尖牙藏在塑料皮肉裏,側臉在雨夜裏只剩剪影。
“啪。”
又是兩盞。
樓尋半個人掩藏在雨夜的陰沉中,猩紅的眼底微光爍爍。
“啪。”
最後一盞熄滅。
細雨無聲掀起樓尋花轎的珠簾——
他再次和紙人空洞的雙眼對視了。
剎那間!
樓尋當機立斷往轎門撞去!
只聽嗙的一聲!轎窗木屑頓時飛散,樓尋靠在轎角定睛一看,方才還溫順無比的紙人此時正張着血盆大口,卡在轎窗上,野獸撲食般瘋狂咬向他!
手腕的電子鎖越收越緊,樓尋靈脈滞澀,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明明是近乎絕境的處地,樓尋眼底卻愈發亮,幾乎嗜血。
餓虎撲食的紙人用手不斷撐着自己往轎子裏擠,嘴角咧到耳根,一張臉皮肉都被撕開,露着長滿口腔的細密尖牙!
下一刻轎子猛然傾倒在地!樓尋循着破空的風聲躲開了另一個從轎門朝他撲來的紙人!那紙人的尖牙錯過他,眨眼就咬斷了轎窗上紙人的頭顱!
機械零件碎了樓尋一身,紙人殘殺後,腦子朝後扭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弧度,墨水污濁的眼盯着他,滿是垂涎。
悶雷聲轟隆作響,樓尋卻看不見烏雲。
他目光從花轎裏投出,看見外頭不知何時,聚集了無數紙人,它們摩肩接踵擠在一起,在雨夜的昏暗裏,全部幽幽地看他。
為什麽呢。
樓尋抓住了一根落在手邊的長窗木。
他還沒見着新郎,徐家為什麽想讓他這個時候死呢。
“轟隆——”
猝的一聲驚雷炸響!
幾乎是同時,樓尋就把這根窗木猛地戳進了紙人的喉嚨,從後頸直接穿出!
紙人內部系統立刻紊亂,樓尋沒給系統調節的機會,下一秒發狠猛踹,将其一腳踹進紙人堆裏!
外頭的怪物才不管這是什麽,二話不說翻湧起來,血盆大口咧到嘴角,将這具機械分屍!
驚雷震耳欲聾,白光傾倒間,樓尋爬出花轎,看見了無數朝他爬來的紙人。
然而他的目光最後卻沒落到紙人身上。
——他在雨中看到了一個人。
轎子行至鼓樓,那人就坐在鼓樓的明堂裏,以手支頤,姿态閑适,像在觀賞一場戲。
眉目在沉悶雨色中模糊不清。
察覺到樓尋目光,鼓樓裏的人站起身,绛紫衣袍流光婉轉,腰部銀鈴在茫茫雨聲中叮當作響,清泠泠的音色。
紙人血盆大口幾乎到了樓尋頭頂,樓尋卻放下了手中木刺。
天幕灰暗,雨絲綿密,樓尋站在廢棄花轎上,一身衣袍褴褛得不成樣子,露出裏頭髒白的裏衣。
他臉和衣服一樣白,腳下萬千紙人如海潮湧動,明明分外狼狽,隔着雨幕同紫衣銀鈴的主人四目相對時,猩紅的眼卻亮得吓人。
“你們徐家……”那人看着樓尋笑了起來,“嫁新娘的方式,還挺別致。”
話音未落,天空平地驚雷!
紫色靈光從紙人包圍的中心炸開,眨眼間所有紙人毀于一旦,身軀化作灰燼,被雨點打落,變成遍野的屍骸,留下一地焦黑的機械枯骨。
樓尋也被驚雷波及,他身影伶仃在枯骨之上,一雙手血肉模糊。
手腕的懸浮電子鎖茍延殘喘亮了兩下,便砸落在地。
鼓樓裏的男人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淡色油紙傘,撐入雨幕中。
灰燼成河,枯骨成山,男人踩着雨水來到樓尋身前,傘檐微擡,朝樓尋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張相當精致的臉,眉目桀骜舒朗,長發狼尾微卷,天然帶一股明朗的異族少年氣,像一彎紫色弦月。
“娘子受驚,”男人笑眼彎彎,聲色如玉,“請。”
樓尋微微垂首,雨水混着血,沿他的下颚滴落。
他攏緊破爛不堪的衣服,踩着紙人頭骨下了高轎,走到那人面前,仰頭看他。
“你這紅眼還挺好看的,”那人調笑,“本尊這岳丈也是不會做事,衣服破成這樣,可如何拜堂呢。”
“……”手腕禁锢解除,樓尋感知到重新流淌的靈力,淡聲說:“我并非徐家小姐。”
“自然。”那人牽過樓尋手,帶着他走入鼓樓,“本尊又不瞎,還能分辨不出男女”
“那魔尊……”樓尋掃了眼被牽住的手,“這是何意?”
被點出身份,對方笑意不減,依舊牽着樓尋走到古樓屋檐下,收傘指向明堂兩個破爛的蒲團。
“你我夫妻,自是拜堂。”
“……”樓尋被濡濕的銀發還滴着雨珠,聞言,略帶嘲意地掃向機械屍山。
鼓樓破敗的霓虹燈光籠在他眉眼,更添三分顏色。
“可你明明想我死。”樓尋低聲道。
一聲悶雷炸在二人耳邊。
下一刻他手背靈光大亮,甩陣為刃就朝身側人橫劈而去!
那人轉身躲開,叮當聲一片。
他吃了一驚,指着樓尋喊:“娘子,你怎麽恩将仇報呢?!”
又有陣盤毫不留情地朝他面盤切來,魔尊神色未變,眨眼間法陣就碎成一把流光!
他陪小孩玩鬧似的,接了樓尋全力使出的兩招,嘴上也沒停。
“好吧好吧,”雨聲和嘈雜的鈴铛響混在一起,魔尊的聲音卻無比清晰,“本尊承認,一開始是沒打算救你,欸你悠着點!”
樓尋不答,雙手合勢,眼中已然被猩紅全部占滿。
“可我最後明明改主意改得很及時。”魔尊擡腳湊近樓尋,下一瞬,熾烈的金光陣包圍了他,把他禁锢在方寸之內,不得動彈。
魔尊左右瞧了眼,誠心實意問:“需要這麽生氣嗎?都想困住我逃跑了。我下次不這樣了,行嗎……”
話音未落,無數鎖鏈從金光陣中抽離出來,牢牢鎖住他!靈力光芒照亮他半邊臉頰,顯得他眉目俊俏至極。
“何必如此小題大做。”魔尊嘆了口氣。
樓尋心下乍寒,眨眼間就強行壓下自己胸腔裏翻湧的殺意,毫不猶豫跑進雨幕,用盡所有靈力開傳送陣!
只聽轟隆一聲驚雷!
一切都停止了。
近在咫尺的傳送陣消散,身後鎖鏈清脆碎裂聲響在耳畔。
樓尋四肢僵滞,半步都挪不開,他看着面前無數斷臂殘肢,劇烈地喘着粗氣,壓下去的殺意在他胸口錐心刺骨蔓延。
他會死。
樓尋艱難維持着清明。
冷汗滲入淋濕的衣物,膽寒、殺意、還有不擇手段的求生欲望從心底騰燃,灼燒着他所有的理智。
他瞳中最後一絲墨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沌血紅。
鈴铛聲随着某人閑适步伐走近,如同聲聲死亡宣告。
但想象中的并沒有發生。
反而有人撐着傘,牽起他的手,拉着他拜向屍體,“一拜……”
“天地。”
雨水被隔開,樓尋理智混沌,被迫擡起頭,眼前不斷閃過記憶裏的幻象,連眼前人的樣子都看不清。
他只知道他們共同立在雨夜裏,身側遍地屍體,頭頂霓虹髒污。
“你知道半仙在什麽情況下眼睛會變紅嗎?”
悅耳聲音被扭曲,落在樓尋耳中與耳鳴無異,他只迷迷蒙蒙地咬牙,垂着殺意翻滾的眼。
“一般是靈脈馬上自爆、走火入魔的半仙,我看你也不遠了。”
魔尊舉着傘,湊近了些,“說起來,你有高堂嗎?”
回應他的是樓尋理智瀕臨崩壞的掙紮。
“我猜也是。”魔尊自說自話,轉而将手按在樓尋後腦上,和他額頭相抵。
“那就掠過二拜了。”
聽不清,殺意快要将樓尋淹沒了。
斷掉的手臂,滿目的殘肢,無能為力的不甘,一切的一切都擠壓着他的神智,要将他帶回不願回想的過往。
眼前人的聲音隔着萬重山傳進他耳畔。
“第三拜。”
他垂下的眼擡起。
卻見魔尊低頭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