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零零三
第5章 零零三
誰也沒想到,新學期開學沒多久,一個衆目睽睽的社團便悄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知道幸村等人是使用了什麽手段,不過在雨宮的想法裏,應該是他們使用了什麽激将法,自己置身事外然後坐看好戲——雖然她只有被告白的那天見了那位如今處在漩渦中心的學長一面,但他的性格她可是了解的很清楚。有時候人不需要見很多次才能了解,至少像他那樣的人是如此。
午飯的時候,森口說的話正好驗證了雨宮的思想。
“聽說幸村君很快要重回網球部正選,甚至部長的位置了!”
“诶是嘛,看來幸村同學一定很厲害吧。”
“那肯定呀,雖然當年的全國冠軍被那個青春學園搶走了,但是幸村君還是很棒的,還有其他的正選也是,”森口頓了頓,眼神往四周瞟了瞟,然後擡手靠近她的耳朵繼續說道,“小雨宮來立海大沒多久還不知道吧,原先國中部的正選們簡直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呀…”
雨宮聽到她的形容只能無奈捂捂臉,森口啊好森口,你這麽下去這國文成績是不是危險了點?
“我跟你說,幸村君當時可是零敗的戰績呢!所以他的後援團為他冠上了一個厲害的稱號,叫做神之子哦,在國二的時候還上過報紙的采訪呢。”
神之子,看來這位幸村大佛不是徒有虛名,雨宮心想,思緒恍然飄向了遠方……不過為什麽是子呢,感覺平日觀察到的衆人,這位大佛被稱之為大神好像也不太過分啊。
食堂堆滿了姹紫嫣紅,雖是整齊的擁擠着,竊竊私語也會由基數慢慢壯大。就在雨宮聽着森口小聲議論,感覺周圍剛才的渲染都瞬間消失,她內心詫異的擡頭,終于知道了這忽然的安靜是為何。
身邊人口中的神之子和他的隊友正朝她們的方向走來,感覺不妙的雨宮趕緊拍了拍森口的肩膀示意,“噓,幸村同學。”
好在沒人聽到剛才她們讨論的話題,不然有心人聽見誤會就大了,她可不想傳出什麽了不得的壞事,誰知道什麽黑暗的漩渦會不會成為她兩肚子裏的蛔蟲…特別是和在自己心中默默較量的某位神之子。
“雨宮同學,沒有打擾你們吧。”柳生走在前面停在她們的桌前。他用的不是疑問句,雨宮心想,大概是有重要的事。
“沒有的,柳生同學,是學生會有什麽事嗎?”微笑只能說是一絲溫暖也不落,雨宮淡定的回複他。
柳生心想,聰明人真是明了,他都還沒說是什麽事呢,“主任說今天放學後追加會議,剛好午休前他的課在a組,順便讓我有空來通知你。”
“真的多謝柳生同學了,”她點點頭,“我一放學就會過去。”
“怪不得搭檔你來和我們集合的有點晚侬,puri,太久沒來食堂,看着都要沒位了。”
隔壁冒了個略顯狡黠的聲音,聽見離柳生最近的那位男生說出口,雨宮直覺感到了不妙。果然下一秒,已經在她身邊暗自興奮了許久的森口說,“那個,柳生同學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們這桌還可以坐的!”
森口啊……為什麽偏偏跟你做了好朋友啊,雨宮心中發起了哀嚎。但她也毫無辦法,畢竟在這麽多人面前,嗯,甚至有幾位還是同班同學的情況下,‘溫柔大方的雨宮美泉’是不可能拒絕這麽一個小小的忙。于是她這時才正式地正視了站在她們面前的幾位,親愛的同學,揚起平日沒有破綻的微笑,“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話。”并向隔壁的森口挪了一下,為他們騰出一些座位。
這個小小的舉動,數據達人柳自然沒有放過,幸村也沒有。雖然在柳看來這是雨宮的禮貌和教養,在幸村看來——這似乎是一種不太願意跟他們接觸的感覺。
視線幾乎都集中在了幸村身上,只見他反而去示意其他人落座,自己倒坐在了一個不太好評說的位置——森口因為往雨宮的身邊靠,離最近的柳有好大幾步的間距,柳生畢竟跟少女有幾句話能說,所以在少女的大長河隔壁,幸村則是在她正對面。
其實少年們的本意是讓幸村先挑座位,如今怎麽看都似乎非常正常,也沒人糾結起一開始幸村讓他們先坐到底是幾個意思,但壓力頓時給到了雨宮。
因為坐在正對面比坐在隔壁更讓人在意好不好!她覺得自己吃飯應該是很規範的…應該?但她也不想被人看着或者被其他同學拿來比較吧喂!
偏偏她這讓她快要咬牙切齒的好友森口還在飯桌上跟丸井主動聊起了甜點新潮,救了個命了,雨宮第一次這麽希望森口能像平時一樣對着她唠叨啊……
這一頓飯下來,幾乎是大半數人都各懷心思的感覺,這麽下去可能就連上帝都要表示有點意思了,但就她雨宮沒有,她只覺得如履薄冰,無關此刻這世界有多大紅大紫,唯見有什麽深不見底的黑。
興許是感覺這飯桌只有兩三人說話,沉默沒有金子,作為因公務和雨宮認識的柳生當起了介紹人,她也就幹脆順着臺階下了。落在一些其他的同學眼裏,有人覺得俊男美女的飯桌十分養眼,自然也有人覺得相當礙事。
不過在此之後,他們發現自己心目中不可亵渎的男神并未與那位大家的假想敵雨宮美泉有更多的接觸,于是一些人又恢複了與她平日的寒暄。
時間來到了半個月後。
經歷了被換下臺的島谷,自認也失去了追求雨宮美泉的資格,沒有再出現在c組的活動範圍內。
森口本來是自告奮勇擔任保護雨宮放學一路的,發現島谷沒有再糾纏之後,也答應了雨宮不需要再專門等她一起放學——畢竟她太忙了,一周之內也就只有一兩天是不超過正常放學時間的一個小時。
一日放學後,夕陽早已西下,剛結束網球部訓練的幸村回到班級準備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一個身影獨自坐在座位,時而作思考狀,時而低眉比劃着什麽。并未拉上的窗簾讓夕陽染紅了教室,微開的窗戶帶來了陣陣微風,調皮地劃過烏黑的發梢。少女似乎有些嫌棄淩亂,走向了窗邊關上罪魁禍首,轉眼的瞬間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其實他也并未覺得雨宮到那種驚豔絕色的程度,但平心而論,每個人都有欣賞美好事物的資格。那張溫婉的面孔仿佛就該是搭配烏黑柔順的頭發,眼中就應該帶着對萬事平等的目光,那幅畫面在幸村看來十分的融洽,因為夕陽有它的靓麗,少女亦閃耀着不輸它的光彩,卻能與之融合成為同一道風景。
“幸村同學。”注意到來者,雨宮重新換上了禮貌的面孔。
“雨宮同學,放學很久了呢,還沒打算回家嗎?”他也禮貌問好,雖然随即意識到自己的提問好像有些多餘,因為他自己不也還沒回麽。
“嗯,午休的時候主任希望我代表年級參加繪畫比賽,我正在構思,畢竟時間有點趕,”雨宮也沒想到自己和他一個普通同學解釋那麽多,随後似乎想到什麽,算是為了不讓話落下,又多問了句,“幸村君也還不回去嗎?”
“我剛結束部活,”繪畫比賽?幸村從腦海中提取出信息,幾天前主任也找過他想邀請他來着,大概是因為國中時候自己還擔任了美術委員,但當時被自己以繁忙的理由回絕了,沒想到主任最後找到了雨宮去參加。感覺到有點興趣,幸村放下了自己的背包,将座椅向雨宮的位置拉近,“沒想到雨宮同學也會畫畫呢,能收到邀請,想必是相當不錯吧。”
雨宮對于幸村的行為有點詫異,腦海裏瞬間拉起警報。其實原因有二,一是在主任勸說自己參加比賽的時候,她就聽說了事情的原委,有些要強的少女對此表示內心不滿,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是第二選擇。
而二嘛,就是她也沒想到幸村此刻的舉動看着怎麽那麽像平日裏活潑生動的森口……不對不對,森口的臉蛋要更橢圓一些,話說也就只有網球部結束活動的同學身上才有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吧……
但其實少年的舉動在他自己的心裏是有跡可循的,原因就得回溯到島谷下任前的那個星期二了——
不談天色,不談率真,也是如同今天一般的黃昏時間,幸村依舊是回到了教室的後門,準備推開的時候,忽然發現雨宮正背對着站在窗口,和剛才的場景是差不多的色調。
有那麽一瞬間,少年差點就覺得自己要敲門了——但這不是教師辦公室。
早上的課剛結束完華清宮的講解,當時幸村正看着書本上的插畫有些考究,雖是黑白的,但高低有錯的山巒線條搭配長安的全景,三遠法構圖讓視角實現了自由變換,他的思緒不免分了一些到并非課本的正文上。
嗯…真是不可思議,這種畫法竟和立方主義如何相似,正當少年一邊思索,一邊随着老師幾分鐘前的話語指引準備翻篇,恰巧發現周圍的同學開始起了些議。
他略微漫不經心的擡頭,發現原來此時是雨宮站到了黑板前,正在寫出一手算是端莊的中文。隔壁的藤田老師身姿顯然往前傾了些許,面帶欣慰,還有更多的驚喜,因為少女當時默出來的并不只是課本子謂顏淵曰的前半句,而是述而篇裏的完整內容。
課間的時候,越來越多同學圍繞在隔壁桌,他看似在淡定的收拾下節物理實驗課的用品,實際就是在觀遍八方。
“吶吶雨宮桑!”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雨宮桑真的好厲害呀,連課本裏沒有的知識都知道這麽多!”
圈子中心的少女依然進行着語言的藝術,大概在說些‘其實只是以前剛好看見’和‘似乎之前學校有學過的樣子’,笑容的角度非常完美。
“不過我有點不太明白,為什麽課本不完整呢?”
“說什麽啦!你是想多背點書嘛…!”
“嗯…也許是因為孔子的答複毫不留情?”那時的雨宮當然沒覺得自己多說了什麽,只是一味沉浸在追捧中心的快樂裏,“子路前面因為老師誇贊其他學生而逞一時之勇,所以夫子最後說好謀而成者也,是有些拐彎抹角的意思,但…”
“精市?”柳來到了幸村的位置前,見他手頭停了下來,不由得喊了句,“還有三分二十一秒要打上課鈴了。”
“嗯,我們走吧。”少年默默将最後一本書拿上手心,路過人群的時候,眼神留給了已經開始收拾書本的少女一眼。
……
思緒回到如今,盡管雨宮并不知道幸村在想什麽,但為了表示她的同學愛,還是接了剛才的話,“謝謝幸村同學看好我,其實我有點忐忑呢,畢竟聽說了之前主任是希望你來參加的…相信幸村同學的繪畫一定比我好很多。”
敵不動我不動,讓我看看這尊大佛是想幹什麽,她想到。
“呵呵,我只擅長素描和水彩,其實比賽的主題大概并不适合我,”顯然幸村的心情比較放松,輕笑着看了看雨宮桌上的裝備——顏料、畫板、上光油,他已經看到了未來這副作品的耀眼,“但沒想到雨宮桑擅長油畫呢…現在很少有人會專注這種偏印象的表達了。噢,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感覺雨宮桑不僅學習優秀,在這方面也有相當的造詣,讓人羨慕。”
“讓幸村同學見笑了,我只是不擅長細節描寫,才選擇油畫的,說來還得是我羨慕你才是。”顯然誇獎對于少女是奏效的,因為她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音調。
不過…雨宮桑?什麽時候她和他之間開始熟絡的…難道幸村是自來熟嗎?少女暗自想着,卻沒有注意到幸村稍微彎起的嘴角。
“不介意的話,以後我們可以交流一下繪畫的心得,不過現在我比較期待看見雨宮桑這副作品完成的模樣。”話題基本結束,幸村也沒忘了自己要放學回家這件重要事,他終于站離了雨宮的座位,開始收拾東西。
“那就承幸村同學美言了,希望等我畫完的時候,幸村同學看見不要嫌棄才是。”此時的雨宮還滿心覺得,自己會答應下來完全是為了順着臺階下,有如此‘被動的、不經意間’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
“那麽…就不打擾雨宮桑了,”清風是太好的養料,幸村輕柔的聲音剛好蓋過了手部動作緩緩拉開教室門的回響,“明天學校見。”
“明天見。”這次雨宮覺得自己的微笑是百分百沒有僞裝的,因為她終于請走了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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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向來做事是雷厲風行的——并非指表現出來的脾氣。在放學後遇到幸村的小插曲後的兩天,她完成了那副油畫。
她沒有意識到,幸村以前并不是放學很晚的時間才離開學校的,應該可以說,自從那天之後幸村時不時都會在結束部活後折返班級,雖然她以為只是巧合。
幸村自己也沒有清楚的意識到這個細節,現在的他只是以為自己很期待看見那副油畫。一是他欣賞一切美好的東西,可惜以前在美術部沒有人是學油畫的,讓他曾經有過一點失落。人對于自己感興趣的領域總是充滿期待,就像是想成為宇航員的人對于浩瀚星辰的好奇心。
而第二個原因,便是課間雨宮說的那個夫子問題。
那天在天臺的午飯時間,幸村忽然向柳提問了國文,柳本來有些詫異,但聽完後發現這事關網球部的現狀,又把疑問咽了回去。
“根據分析,夫子的學生們都滿腹經綸,但能否得到重用,或者說是發揮出才能,主動權是不在自己手裏的。或許不能得到任用但卻先選擇安靜修行是難得的操守和氣度,所以夫子在前篇贊揚了顏淵。”
“但是子路因為不服氣…”
“你是想說…與其用或許會産生錯誤的方式,不如…?”
“puri,其實我不想再聽到有關于課堂的東西了。”在課餘時間腦子長太多可不太舒服。
柳生不由得一推眼鏡,他有點反應過來幸村想說什麽意思了。其實這次地區預選的時間距離今天所剩無幾,不僅是他們這群原正選們會緊張,學校的領導估計比他們更揪心——那畢竟再被傳出立海高中部竟然不如自家國中部的說法可就太難看了,就算他們網球部沒有負責老師,學校說是獨立民主,那也不可能完全不管,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網球還是全民高熱度的運動。
“這件事或許交給能和老師接觸最多的柳生來說最好,”柳簡直不負他所想地看向了柳生,“學生會打交道最多,柳生做這件事最容易,一兩句的語言暗示也不會打草驚蛇,只是讓老師知道網球部的現狀,适可而止便好。”
“我們和學校畢竟是雙向奔赴的,在結果上,”幸村笑得燦爛,順便點點頭,他想到了那時雨宮沒有說完的話——聽起來就多少有點叛逆,“之前的考慮有些風險,但從領導處先吹吹風就沒有意外了。雖說不逞莽夫之勇…但謀慮到位便是時候。”
“唔嗯…那之前考慮過的讓那些前輩們先被下幾盤的事…”丸井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準備認真收聽自己的任務。
“…畢竟夫子也說的很明白了,遇事要萬分小心謹慎。”真田難得表示了同意,他們誰都不想因為這種紛争就把網球部的名聲再搭進去,切原已經栽培完成了,對付島谷這種人可不需要陪葬。
……
“雨宮桑。”幸村推開門,非常熟悉地走向雨宮。
“啊…幸村同學,你來的正好,我剛完成了那幅畫,答應了給你看的。”
雨宮聞聲才擡起了頭,卻不料看見略微刺激的一目。同齡的男孩子總歸會比女孩高上許多,而眼前的男生還是全校的瑰寶——咳咳,說實話,世界上真的有如此逆天的容顏嗎,上天也太不公平了。更糟糕的是,她眼尖地瞧見有晶瑩的水滴,正順着幸村的發絲往下墜。
然後輕微的、啪嗒一聲,落在了一雙修長而七彩的手旁。
其實幾乎是無聲的,但卻仿佛是落在平穩湖面上的一滴雨水,突然打破了寧靜。随之而來的波紋泛起漣漪,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
少女不由得心生遐想,幸村這是着急回家嗎,她知道網球部是有專門的洗浴更衣處,畢竟為了方便這大火熱的運動,但就是沒想到,幸村看起來居然百忙中忘記完全吹幹秀發…?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擁有美色的少年這樣看起來真的挺誘人的,好像有種清水出芙蓉的美——可以說,此時少女本人的國文可能也是想要不及格了喂。
在雨宮思想飄忽的時候,幸村接過了她的那幅畫端詳起來。怎麽形容呢,讓他一瞬間意外的是,基地色調竟然是暗的,而在暗調中,有幾塊突出的明豔色彩,有種使用破碎的顏色來創建深度的感覺。
在他的印象裏,雨宮基本是一個端莊大方,看起來根本和激動這種字眼無緣的女生。但這副油畫卻讓他隐約感覺,是不是這個女生平日并非真實,而将真正的情緒藏在了深處?他原以為她會用大量靜态來完成,但如今看來非但如此,色彩的對比亦是濃烈無比,卻又能從畫的深處感覺到一種生機勃勃,好比是春風吹又生,經歷了黑夜也依然筆直地沖向唯一一絲光芒一般。
所有一二三的原因如同拼圖的碎片漸漸拼湊起來,少年恍然就想起了課本上的插畫,角度變換一開始便被人們認為是非常規的,沒有太多人欣賞的,但是時間見證了一切,而且立方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畢加索,也是非常擅長畫油畫的。
于是,幸村望向雨宮的眼神帶上了深深的考究,這個女生,或許真的是非常有趣,并且之前從未有人發現,而他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