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零二一

第24章 零二一

救護車幾乎是和柳生家的車一起到的。因為想到救護車上無法坐上所有人,柳生妹妹在打給醫院的時候順便吩咐了自家司機過來接送。

視野裏倉皇逃匿的街邊繡球在冷眼相對着她,不過很可惜,花叢誤了奪取少女眉眼的時機,她堅持着要與他們同行,于是和真田、柳生三人在救護車上相顧無言。

頂頭的照燈還晃眼着,打在那張臉上仿佛又清瘦了,她不由得望向另一側并排坐着的兩個少年,真田的雙手正相互絞緊,臉上的神色已經黑得不能再黑,而柳生見狀,将自己的手附在真田緊握的拳頭,兩人互相支撐。

沉浸在過往的不止是他們,還有雨宮本人,剛才不是她第一次出現類似過度呼吸的前兆了,但以前也只出現過一次,因為自從那件事後的這些年來她都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極度恐慌的場景。到醫院下車的時候,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耳鳴依然有些殘留,但不妨礙她聽到真田厚重地一拳砸在了牆壁上的響聲。

岑疾如風,那道刺耳的聲響不僅砸在了牆上,更砸在了她的心。少女第一次察覺原來夏天的疾風能把心湖纏成濃霧,而那海浪翻湧,拍打着眼眶,明明四下無聲,卻仿佛有擱淺在染上的苔原哀嚎。

在幸村被推進急診後沒多久,柳、仁王、丸井和桑原從柳生家車上急促跑下,柳生妹妹和切原因為各種原因還是被柳生推回了家,畢竟現在已經接近夜晚十一點了。

好看的碎花裙子本是顏色融洽,可惜此時的她獨自依靠着冰冷的牆壁,膝上跪下的紅已經伴随流逝的時間而蛻變成怪異的紫。不知是因為腦海無法放松,還是疼得過分僵硬,雨宮都憋不出一句話來,感覺只要一開口,心裏的弦就要砰然斷裂。

低垂帶來的感覺有些料峭,也有些迷茫,她鼻一酸,眼前凝結了大片霧。

網球部衆人見此,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最後還是柳生走上前去,提醒她披在身上幸村的外套快因為緩慢下滑的身軀而掉落,少女才緩過神來。

默默道聲謝後,氣氛再次陷入靜寂,雨宮覺得她應該說些什麽,可是能說什麽?當時在外面的只有她和幸村兩人,再怎麽說,這個場面都像是她沒有照顧到幸村,可事實上她對于幸村這個突如其來的病絲毫不了解。

在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似乎都沒有真正了解到幸村的全部,反而是幸村一直在了解自己,走進自己的心。

“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眼裏心裏是冰火兩重天,她好像更想哭了,心那種架在已然泯滅的篝火上自燃,四下升起的無名之情,就像禿鷹逐腐般的感覺一直尾随,怎麽都躲不開。

“雨宮桑,這是大家都預料不到的意外,你不要太自責…”柳生知道她在說幸村的病情,可他也只能說些場面話,衆人的心都亂的一團糟,他什麽都說不出口,就連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我…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以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

看剛才網球部衆人的反應,雨宮大概也能猜到幾分,再聯想到國中時幸村缺席關東大賽的事,她開始不敢往下繼續去想。網球對于幸村而言是多麽重要,如果真的是到了要缺席的地步,那到底是生了什麽病?

真田聽完,臉色又黑了幾分,帽檐遮擋了他眼中的情緒,這個表現落在雨宮的眼裏,心下明白了自己的猜測是真的。她一時間沒忍住泛濫的情緒,任由眼淚就這樣不停下墜。

無法想象…少女實在想象不了幸村當年經歷了什麽痛苦,那個少年是那樣渴望站在球場上揮灑他的青春,與他相識到如今,她又怎會不明白網球對于他的意義。

缺席,和冠軍失之交臂,這些字眼不停在雨宮的腦海浮現,無論如何掙紮都驅散不了,更何況是當事人。雖然她不知道幸村會是什麽心情,但回想起那個少年日複一日給自己加訓的模樣,想起他意氣風發地站在網球部,與大家做着訓練的同時指導衆人——

明明是大家的心之所向,也是一切的背負,無論走到哪裏,走得多遠…意識到這些後,她的心更難以自渡了。沒有誰的成功是從天而降的,所以自己才會背着所有人偷偷學習,這樣的道理,就連晚櫻都是凋謝的時刻才會奔向大地懷抱的道理,她是明白的早,還是明白的晚了?

在這一刻,雨宮恍然想起電話中曾和他說的落幕餘晖之花,那種痛楚再一次湧上心頭,明明有的默契是早該發現的吧?

看着對面搖搖欲墜的身影,眉毛扭在一起,像被生了鏽的鐵鎖捆綁着,久久無法解放的不僅是她,還有感到頭痛的柳生。他沒有安慰女生的經驗,并且這個女生還和幸村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導致他是想遞紙巾又無法伸出手。

到底是誰松懈了…他們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對此竟然是束手無策。最後還是雨宮自己從口袋中拿出手帕,這才結束了這磨人心智的場面。

“抱歉,是我一時情緒化了。現在醫生還沒出來,一切都只是我們的推測。我相信幸村…相信他會沒事的。”雨宮的聲線微弱,但她明白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們要去相信,不管是相信什麽…至少幸村出來一定不會想見到他們這樣的狀态。

于是她繼續窩回那小小牆角,雙手用力地環住自己,想給支撐自己的信念注入力量,不再說話了。

-

涼風卷土重來了不知幾回,時間久到深夜的寒氣已經滲透室內,那盞急救燈才驀然熄滅。

真田和雨宮率先反應過來,直奔向那張被推出來的床架,然而幾位護士卻将兩人攔下,表示病人暫時需要靜養,然後一位看起來職位較高的醫生走到柳生面前,拉着柳生到一邊小聲說着些他們聽不見的悄悄話。

雨宮感覺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塊拼圖,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這樣的感覺,這是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但此時能做的,就只有和衆人一樣将着急的視線投向背對着他們的柳生。

直至說完,柳生才邁着沉重的腳步走了過來,踏在地板的響亮回聲像是鐘聲的倒數,而她正是刑場上等待着落刀的刑滿逃犯。

真田一把抓住柳生的肩膀,詢問醫生到底說了什麽,那副模樣她完全沒見過,眼前全是陌生的場面。而柳生只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落在雨宮眼裏像是被人當頭一棒,耳朵又開始嗡嗡作響,所以沒有聽見柳生沉默随後說出的話語。

鼻腔溺了水,雨宮只覺自己開始呼吸不進,擡起左手狠狠地往脖子上抓着,撓着,剎那潔白間印上了兇殘的紅痕,另一只手則無比想用力地支撐在牆角。那種堕入深淵的感覺襲來,驚濤駭浪拍打着大腦——她終于是遇難了,被纏住手腳,很想用力往那看似平靜的海面上蹬,卻沒有任何效果。

向上求,向外求,都沒阻止黑暗籠罩着整雙眼睛,冰冷肆意的附上了她那被風浪殘餘的身軀,她開始大口呼吸,但似乎世界什麽都沒給她留下。只是一會的時間,雨宮就感覺到自己似乎身體越來越重,雙腳逐漸使不上力氣,整個人忽然往地下猛地一坐,可惜跌倒的疼痛在繁盛的神經元間傳遞地太過緩慢,她沒什麽反應。

“雨宮桑,雨宮桑!你怎麽了?”聽力較好的丸井率先反應過來一邊的響聲,望向雨宮原本站立的方向,發現少女正折磨着自己的肌膚,整個人攤在了牆角,那副讓人膽戰心驚的模樣把他吓了一跳。

“…wa……”

少女開始聽不清楚他們在喊什麽,視線有些渙散,已經想不起自己還沒摘下僞裝,這個樣子大概會很吓人。可是她根本使不上力,畢竟是終日陰涼,不見天日的事情,一旦展現出來就能直至地轉天塌,山川崩催。

聽見丸井的喊聲,其他人也随後小跑過來,看到她原本兇狠的手也開始麻木,完全是使不上勁的模樣。雨宮想回答他們,但是思緒卻越飄越遠,像是血液猛地回流,卻又中途停下,打得她促手不及。

“她這是換氣綜合征,快幫我找個紙袋!”柳生畢竟是家中世代從醫,迅速反應過來雨宮現在的狀況,而柳聽見換氣綜合征也明白了,趕緊向路過的護士尋求幫助。

“來,雨宮,能聽見我說話嗎?跟着我的節奏,吸氣,呼氣,好,再吸氣,呼氣……”兩人幫助她一起拿穩袋子,小護士還不斷得防止她進行自我傷害,時刻準備着要攙扶了。

有了少年們的幫助,她感覺稍微好些了,好一會後,手指終于能如常活動,但因為僵硬了段時間,看起來還是有些狼狽。

“對不…起…謝謝……”雨宮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長篇大論了,雞爪還在發慌的疼,脖子也一陣火辣辣。

“抱歉,我們…也沒有注意到你的情況。”柳生對她剛才的狀态還心有餘悸,眼下幸村病倒,要是再來一個,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

“雨宮桑,你剛才應該告訴大家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住院一個人,誰也不好受。”

丸井略有嚴肅的聲音傳來,卻沒有責備她的意思,雨宮明白他是關心自己,雖然是第一次見他這樣渾身散發着寒氣,但也沒有太過在意。他們說得對,現在大家更應該支撐住,她認為是自己內心還是過于懦弱,才會時隔多年又不能自控。

“對不起…我不是經常性出現這個情況,沒有在意太多…真的對不起…”她沒有說謊,剛才心裏悶得難受也是真的,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太過真實,像是赤腳踩踏在荊棘之間,擡頭望不見明亮的月,但是她沒往再次發病這方面想。

而且若是可以,雨宮寧可沒有除家人外的第二個人知道她的真實情況,現在卻……

雖然少女是要強,但其實內心是有些自卑的,時光浮光掠影過去經年,沒有人教過她應該如何面對現實,是她自行摸索出這條路,而剛才在自己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在他們面前暴露,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

特別是,雨宮真的最不希望幸村知道。

那種內心的掙紮再次湧來,那個觸動她內心的少年此刻卻不在自己身側,時光就像無情的掠奪者,奪去了她無憂無慮的童年,現在卻還想繼續掠奪她的希翼。現在好了,淺快的呼吸是過去了,她更想大哭特哭了。

“…你也是,幸村也是,你們想讓大家擔心到什麽時候?”真田第一次對雨宮憤怒,帶着一些遷怒和自責,他也着急了,可是眼下的情況實在不能說是好。

“好了真田,剛才也說了,幸村只是要住院觀察幾天,做個更詳細的檢查。至于雨宮桑…”柳看向還有些狼狽的少女,想了想措辭,“也許大家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我們不會去深究。但既然現在我們知道了,你也明白,這件事我們沒有理由去瞞着幸村的…當然,也不會告訴其他人。”

聽見柳說到幸村的情況,雨宮強忍着讓自己定下心,她實在是處在孤獨的海島太過長久,久到差點忘記,人與人的相處是靠真誠來維持的。但,偏偏是現在,偏偏是今天,偏偏是這樣的時間,所有都在逼着她,該去面對了。

“那我想等幸村醒來…和他單獨談,可以嗎。”在意識到自己并不想失去幸村之後,她掙紮良久,最後徒然開悟,腦瓜子訇然中開。

看着少女重新換上堅定的眼神,眼眶是比膝蓋還要紅了,于是他們身為兩人感情的外方,不方便再說些什麽,這件事也就沒有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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