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零二二

第25章 零二二

第二日大早,柳生給雨宮打了電話,告知了她幸村醒來的消息。

昨天在聽說了少年以前的病後,她回家立刻就上網搜索了資料,結合起前段時間偶爾瞥見幸村不同尋常的手抖,雖然似乎只有兩次,可一旦想起那些幸村努力想隐藏的細節,就感到了後怕和自責。

疑似格裏-巴利綜合症,患者需要長時間卧床,但她無論上哪裏查都查不到更多的相關信息,按照少女的推測,幸村當時接受了手術之後并未痊愈,很有可能長期下來會有并發症。

昨天發生那樣的事情後,即使沒有人責怪她,但這件事情卻留在了她的心裏,變成了灰蒙的塵埃,直至此刻都無法消散。雨宮幾乎徹夜無眠,腦海裏光速飛過着往日和少年并肩的畫面,那時的她才猛然發覺,那個灰暗的世界裏早已經闖進了一抹鳶尾色,如她當時繪出的油畫般,明暗相繪,卻融合地微妙而獨有風采。

她會因為他的一個舉動面紅心跳,會因為他經歷的苦痛而心絞似焚,會因為他堅持不懈的努力而自省不足,會因為他給的真心而逐漸卸下客套的僞裝。在不知不覺間幸村已經侵入了她生活的全部,少年早已不僅只是她的假想敵,更是走在身邊會讓她安心開懷的人。

自己…其實是喜歡他的吧?可是她卻有萬分顧忌,猶豫不決,非要被殘忍的現實當頭一棒才會醒來。

只是,意識到自己這份深藏的感情後,她又不知如何面對。雨宮不清楚到底什麽才是愛,對她而言生活中能夠稱之為愛的,大概就是父母在自己面前的榜樣,能夠做最真實的自己,熱烈表達自己的心意。

明明都說人會受到家庭的影響,她卻似乎沒有做到這點,像是一直過在舊日裏,活得像個頑固的老頭。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性格,她反應的很快。那麽說到底,雨宮美泉…是想要一個什麽樣的人生?只是被人誇獎優秀便知足了嗎,還是雨宮美泉這份存在,會有真正想要做的事呢?

昨日拼命的查看文獻,搜索,其實就讓她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雖然沒有找到符合幸村那樣的疑似格裏-巴利綜合症的治療手段,但她依然感慨于醫學的偉大,原來這個世界比自己優秀還努力的人如此之多,幸村是一個,那些站在第一線的戰士亦然。

有那麽那麽多的人,是那樣真實地活在這個殘酷世界,而她卻像是逃避,這樣的自己不過是副空殼。

整日用着謊言來堆積虛假的人生…是毫無靈魂可言啊。少女如此想着,于是徹夜都再也不能入睡了。

-

挂斷電話後,雨宮便第一時間趕來了醫院,其實她還沒向準備好到底如何面對幸村,不管是自己的情況,還是幸村的病,還有他和她之間的事情,但是踏下的腳步飛快,并沒有給她拖拉的時間。

來的路上她還特地去花店買了束花,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選擇百合,但左思右想,感覺白色不太合适,也怕那濃郁的花香會影響心緒,加上花店的老板也告訴她寓意不錯,最後雨宮還是選擇了劍蘭。

小心翼翼地捧着花束,腳步卻漸轉沉重,宛如她捧着的不是那束鮮花,而是快要呼之欲出的真心,滾燙而熱烈。在到達醫院後她跑去咨詢臺,問到了幸村的所在後,擠着人群坐上了電梯,一路的氣喘籲籲在這密閉的空間裏,呼吸得不到解放,宛如她那顆脆弱卻又想邁出往前走第一步的心。

不過是一條走廊的距離,雨宮卻仿佛走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在即将打開那扇門的時候,她又有些猶豫。

畢竟,見到了幸村之後要說什麽?去問什麽時候出院嗎?

一頓腦海風暴,卻找不到一句她覺得合适的話語,心是過于紊亂,那些久無消融的冰川,在乍暖乍寒下露出難以遮蓋的痕隙,然後砰的幾聲,留不住奪眶的霧凇,堅冰在墜落,最後墜入那無垠的深海,是全然浸染了鳶尾般藍的憂郁。

“幸村,那你先休息,我們這幾天會繼續訓練的,大家都在等你回來。”

裏面傳來了隐約是真田的聲音,然後突然她眼前的阻擋就被一掃而開。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她怔怔地看着網球部的衆人。幸村也回過了頭,見到是她之後,神色卻悄然淡了幾分。

“诶呀,幸村君,就要到你做檢查了喲?”恰好護士過來,雨宮只好跟着走進病房。醫院的氣味她以前也很熟悉,依舊是那種散發着陰沉的感覺。

鼓起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她擡頭望向正坐在床邊的幸村,少年卻躲避了她的眼神。

“好,”先是回應了來通知的護士,然後和網球部的各位告別後,幸村才默默起身,站在離她有些遠的距離,“你來了,雨宮。”

雨宮頓時愣在了原地。

斑駁灑在那色碎發的陽光有處陰影,直直的照到了她心裏,幸村的态度轉變得陌生,就連稀疏的沙沙作響,都顯得多少凝固。

她在來時的路上設想過很多可能,但都不是像現在這樣的處境,對面突然的禮貌和疏離讓她恐慌,心跳的聲音不是靜谧,更多的,仿佛是想要沖破這幾層軀殼。

明明眼前的畫面,除去忘記掉空間,像是有人在風平浪靜的海面打翻了石油,忽然巨浪滔天,她被拍打在那些彩繪的中間,開始發黑,開始變得暗淡。

也許,是柳已經告訴他了自己的事,又也許,幸村現在有些累?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心被他攪亂成麻,想伸出手,邁開步子,有很多話想說,卻都悶在更顯灼眼炎熱的這個夏天。少年如今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憔悴,竟讓她什麽都說不出口。

沒有任何準備的突然事件,所以對完全依賴教科書的雨宮而言,是什麽都做不出來了。

“幸村,你感覺好些了嗎?”她下意識想向他靠近,但是卻看見他不經意地挪開了小步。這個舉動落在雨宮的眼裏,深深地刺痛了她,像是初夏的水庫快要湧壩,她深深收斂,盡量藏住內心的脆弱。

“沒什麽大礙了,謝謝你的關心,”他就那樣坐在不遠處的角落,并未直視她,只是公式化的說些客套話語,“我準備去做檢查,雨宮沒什麽事的話…就和真田他們一起離開吧,醫院的空氣也不太好。”

雨宮覺得自己被下了逐客令,但剛才她站在門外卻清晰地聽見了他和大家有說有笑,她不明白,難道真的是柳已經告訴她自己昨天的情況?但是為什麽……

“我…我就是過來看看你,不能算是有事情嗎?”雨宮也有些鬧別扭了,她完全不理解為什麽幸村突然對她的态度如此冷淡,但好歹自己還是一個死倔不絕的人,“我會陪你過去做檢查,你現在是重度被看護者…無權拒絕。”

“…好,那麻煩你了。”

幸村最後還是沒能推開少女扶着自己的手,也許,是因為喉嚨的那陣發癢,它低沉地在暗暗較勁,一旦就這麽開始回蕩在房間,他就想要去抓住什麽,即便開口的聲音略帶沙啞,身影拉的長長。

-

檢查完後,幸村在雨宮的陪護下回到了病房,眉頭依然緊鎖着。見雨宮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心中五味繁雜,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來打破看似留有餘溫的畫面。

他其實很高興雨宮會來,但是已經過去了将近年多,他真的很害怕病情又卷土重來的意思。雖然在早上醒來的時候,醫生已經說了只是留院觀察,可幸村的心裏,依然保留了從前的陰影,加上全國大賽即将開幕,正是因為對責任的內疚和執着,讓他感覺自己仿佛身處在一顆孤星,而身側無邊的黑暗寫盡了宇宙的落寞。

錯失全國三連霸的隔日,少年曾去書店翻看了最新的雜志,也知道有許多直指自己的輿論。立海大的訓練幾乎是最嚴苛的,他身兼教練,總歸也會在這樣的時刻被提及。對此他沒有一句怨言,因為他不僅是自己,還是立海大的部長,是最為中心的主心幹,對于網球不僅是熱愛,更多的還代表着他肩上的責任。

只是…那種面對全然未知的感覺,心中的痛楚總是環繞在他的心底,如今這份卷土重來之勢,這讓他一時間無法面對。

即便不願就這樣影響到那個重要的人,卻找不到任何借口,說服自己再去如往常般對待她。

幸村醒來的時候正值清早,光線落在房間的窗戶,他還記得自己目光透過縫隙,朦胧地望着窗外自由翺翔的飛鳥。其實扇動翅膀的模樣總是狼狽,可就算風吹雨打,大概也不會阻撓那向着天際的信念…生命的誕生總是如此,初生茅廬時懷有着能夠對抗全宇宙的勇氣,所謂心正狂野,不可馴服。

他也曾有過那樣的時光不是麽?第一次握起球拍的喜悅仍舊永存于心,那是至臻的寶藏,終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綻放它的光茫。

所以,雖說苦難使人完整,但有些痛楚是不是一定要有所經歷,才能夠真正的活着,幸村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深究這是個什麽鬼道理,因為那些苦痛深深地紮根在自己的身上,遺憾終是無法彌補的紮眼現實。昨日之境,一直想要逃離的脆弱襲來他本已将要平靜的思緒,終是無法心如止水。

眼前的少女在他的眼裏一直是那樣明媚,雖然他是羨慕那些不曾失足的人,正如初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她,但他逐漸能夠窺探到雨宮那僵化的笑容之後的迷霧。

刺辣的陰影是伴風徐來,幸村不由得握緊拳頭,她與他何其相像,卻又有所不同,她似乎比他更加堅韌,有着瘋狂向上長的生命力。若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站在他的跟前,他大概是做不到想如今這般重視。

他會羨慕她凡事都努力做到的勇氣,也許是她,不管遇到怎樣的傷痛都會再次站起,哪怕已經頭破血流,草屐松散,她也會用那雙纖細卻有力的手撐于泥濘,就像那幅油畫一般……

想到這裏,幸村愈發感覺心下的不适,自覺需要冷靜,因為開始面對不了雨宮忽然更加急促的舉動。害怕自己會傷害到她,也害怕會傷害到自己——選擇回避是此刻的唯一了。

“我有些乏了,雨宮不用再陪着我了,回去吧。一會我父母也會過來看我的。”

她看着他再次轉身,深深嵌入的指甲,無奈是尊重他的選擇,但不代表她就要一直讓步。在關上房門之前,她說,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過來看你。

房門緊閉,世界一分為二,心似乎也随之零碎在近乎永恒的寂靜中,再也找不回那艘乘風破浪的小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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