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耳鳴聲終于消弭,葉清圓平複氣息,望向長街中被桐花簇擁的謝盡蕪。

她沒想到會在此地見到他,輕聲道:“謝公子。”

謝盡蕪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你來此做什麽?”

或許是在這漫漫黑夜裏終于遇到了熟人,葉清圓竟覺出一絲心安,她抿唇笑着,眼瞳亮亮的,帶着恰到好處的靈動:“來除祟呀,謝公子也是嗎?真是巧,我們并肩作戰,可好?”

謝盡蕪極輕地哼笑一聲,似乎在嘲諷她的天真與弱小:“你這樣沒有防備,能活得過今晚嗎?”

“我防備心很強的,方才那只是我的計劃而已。我早看出她們是攔路鬼,只因不甘與執念太重才有化為厲鬼的征兆,”葉清圓據理力争,揚起的下巴帶着倔強,“我這麽做也只是想給她們一個機會,重入輪回呀。”

謝盡蕪望她一眼,他立在桐樹的陰影中,眉目恍惚,叫人辨不清神色,“你倒是好心。可惜,我已讓它們魂飛魄散。”

是啊,所以說你出手無情,是個冷漠無情的反派。

“叮!攻略對象出場,請宿主及時消除謝盡蕪的戒心。”

系統突然發布任務,葉清圓唇角的笑容短暫地僵住了。

她轉過身,借着清亮的月色看向一旁的謝盡蕪。

謝盡蕪微垂着頭,正在慢條斯理地拭劍。劍光凜凜、似有冰雪寒意。他眉梢斜飛直入鬓角,一雙漆黑眼瞳在澄澈劍光的映照下顯出幾分肅殺。

葉清圓悄悄看他挺直的鼻梁與抿成一線的嘴唇,腹诽道: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面相。

無奈了半秒以後,她很輕聲地開口:“消除謝盡蕪的戒心,是指我被他一劍殺死,他對一具屍體沒有戒心嗎?”

系統隐去了瑩瑩藍光,對她的冷笑話并不捧場。

晚風中的呼號聲逐漸止息,葉清圓擡起手捂了捂被風吹得發涼的臉頰,輕聲道:“謝公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努力攢出來的一點笑意就頓在嘴角。

冷意從脖頸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冰冷的雪亮劍鋒抵住她的喉。

兩人稍微錯身站定,謝盡蕪手持劍柄,劍鋒的一端搭在葉清圓的肩頭,劍尖斜斜,恰好刺在她喉管處細嫩的肌膚。

只需稍一用力,溫暖的血滴便會沿着劍鋒滑落。

謝盡蕪側着臉看她,淡紅的唇角彎起來,漫不經心的笑意,似有些許嘲弄。他持劍如拈花,側臉的線條是說不出的利落與幹淨,雪白的俊臉在清輝下有種蠱惑人心的美。

葉清圓睜大眼與他對視,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震驚,便聽他淡聲問道:“葉小姐向來養尊處優,怎麽還懂得這些驅邪之術?”

“那晚在山上,葉小姐分明是對此知之甚少的模樣,怎麽?”謝盡蕪極輕地笑了一聲,“難道是忽然開竅了?”

黑心反派!好心和你作伴,竟還用劍指着我!

果真是遭受過非人的折磨與虐待所造成的心理創傷,導致謝盡蕪對誰都心懷戒備,從來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正常人誰能歪到“并肩作戰也是別有用心”那裏去?

葉清圓的眼睫微顫,鬓發因方才的忙亂而散落一縷。那柄劍搭在她的肩頭,澄澈劍身映出她秾麗的眉眼,劍鋒與拂動的碎發若即若離。

“謝公子,”她擡起眼眸,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你這麽想要本命珠,為何不直接一劍殺了我呢?”

腦海裏忽地響起刺耳的警報聲:“檢測到危險言論!請宿主注意!”

“我只是初陽鎮裏平平凡凡的一個姑娘,縱使祖上有除祟捉妖的血脈傳承,而今也沒落了。以謝公子的手段,若真的要殺我……”

葉清圓無視系統的瘋狂警報聲,扯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明晃晃地挑釁:“易如反掌。”

對付謝盡蕪這樣素來拐彎抹角給人下套的陰狠之人,就要把他心中所思直接挑明,亂他的陣腳。

謝盡蕪的眉梢挑了挑,眼中顯露出訝異的神色。

眼前的姑娘生了一張小臉,尖尖的下巴藏在毛領後,尤襯得那雙眼亮得攝人心魄。臉頰與鼻尖凍得微紅,唇角卻漫出得逞的笑意。

他的劍鋒只差一毫便能劃破她的脖頸,她怎麽還有膽量說這種話。

謝盡蕪以往提劍殺戮時,若一時興起,也會鈍刀割肉一般将“獵物”折磨良久,饒有興味地欣賞那份瀕死掙紮時的絕望與極度恐懼。

可眼前的人卻叫他始料不及。

她分明是被利劍逼命的人,為何望向自己的眼神裏卻沒有分毫害怕?

甚至盛滿了明晃晃的笑意,連眉眼都兩彎。

他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可憑借他在這世間的生存經驗來說,這般笑意之後,通常會藏着深不見底的陰狠。

就像曾經施舍他一碗紅豆冰酪的那位少爺。

謝盡蕪眉目壓低,心生警惕。

卻見葉清圓伸出兩指,指尖在劍鋒上輕輕一點,“叮!”的一聲,指甲與劍鋒相觸的清亮聲散開在濛濛月夜,驚飛了檐角栖息的寒鴉。

她的指尖用力,就這麽推開了橫在頸間的長劍,揚眉笑道:“我不知曉謝公子要本命珠有何用,不過既然謝公子寧肯忍受痛苦至今,也并不傷害我半分,是不是說明謝公子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呢?”

謝盡蕪的雙眼微微睜大了。皎潔的月夜下,霜寒霧濃,他的臉頰與唇色是失血般的微微蒼白。

她怎麽知道自己在忍痛?

在他琢磨着如何取回本命珠之時,她也在觀察着自己嗎?

葉清圓勉強壓抑住心裏的害怕,直到此刻,她的手指還在因觸及冷凝劍鋒而輕輕顫抖着。

她不是真的無所畏懼。

她的餘光瞧見謝盡蕪将長劍垂了下去,一顆心終于稍稍落下去:“啊,謝公子真好。”

謝盡蕪滿心的防備與殺意莫名消散了不少,他愣了兩秒。

興許是痛楚一陣陣攥住他的心髒,叫他丢下了以往的狠心與趕盡殺絕。他竟然覺得,眼前之人不殺似乎也可以。

謝盡蕪頗為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溶溶的月光從他頭頂傾灑而下,水一般流淌過深邃的眉眼與高挺鼻梁,蜿蜒沒入衣領。

但是這樣一來,好像自己被她哄了一樣。

謝盡蕪垂下眼睫,嘴唇抿成一線,又補充一句,算是微弱的反抗:“還可以吧。”

葉清圓立刻順勢恭維道:“怎麽能是‘還可以’呢?謝公子不要妄自菲薄,這麽危險的夜裏,謝公子不顧自身安危在此持劍誅邪,若這也只是‘還可以’的話,那麽全天下恐怕都沒什麽好人了吧!”

如何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達到目的、扭轉乾坤?當然是嘴巴放甜一點,姿态放軟一點,葉清圓從來都深谙此道,哄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謝盡蕪簡直太容易了。

謝盡蕪對她的話不置可否,收回目光道:“南邊尚有妖鬼作亂,不可再耽誤。”

……暫時對她放下戒心了?

葉清圓低下頭,小臉埋進大氅的毛領裏,無聲地笑了起來,又道:“好,正巧我也要去,謝公子可願與我同行嗎?”

謝盡蕪收劍入鞘,薄唇抿了一抿,也未瞧她,只是轉身離開。

她在後面輕笑:“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

幽幽的嗚咽自長街盡頭傳來,葉清圓攏緊了大氅,小跑着跟上。

濛濛陰霧彌漫在街道,越向南走,身旁飄忽而過的鬼影越多起來,浸了陰氣的冷風拂得葉清圓一個激靈。

這不是純粹的寒冷,而是浸入四肢百骸的徹骨陰冷。但凡是個身弱的,此刻保不齊就被一波帶走。縱使葉清圓有她爹親手繪制的護身符,此時也有些頭暈難受了,步伐也虛浮起來。

謝盡蕪随手揮劍斬去邪祟,大袖翻飛,劍意如雪光流轉,陰魂厲鬼随之消散。不經意向身後瞥了一眼,眼角餘光卻見那位大小姐抱着雙臂,臉頰凍得蒼白,一副冷到不行的模樣。

他站定在前方的青磚地,思索半秒,一振袍袖,掌心憑空幻化出一盞明燈。

他稍微回過身,将燈盞遞給葉清圓,目光卻定在某個虛空,似乎不太想與她對視,淡聲道:“前方陰霧濃重,難以辨清道路,勞煩葉小姐了。”

陰冷昏暗的弄堂中倏然亮起一簇燈盞,明暖的光線照清她的眉目輪廓,葉清圓怔住了。

上一秒還提劍要割她脖頸,此刻便要自己給她提燈照明,這大反派還真是不客氣啊。

謝盡蕪警惕着周遭的情況,并不看她。他的手就這麽頓在半空,五指虛攏住燈燭,瑩瑩的光自指縫流淌出來,照清他修長的手指和圓潤整齊的指甲。

他依舊微垂着眼簾,濃秀的眉睫掩蓋住了眼中的情緒。

葉清圓露出禮貌的微笑,從他手裏接過燈燭,“好,我來提燈照明,謝公子不必客氣。”

在她的手指觸及燈燭的剎那,謝盡蕪适時地收回指尖,頗有禮節地不與她相觸。

奈何葉清圓沒想太多,她本就冷得手指有些不聽使喚,接過燈盞時略長的指尖不經意在他掌心劃過。分明是冰冷的指尖,謝盡蕪頓時如被燙到一般收回手,眉心一蹙,不動聲色地避開半步,似乎連這樣輕微的接觸都感到不自在。

葉清圓手持燈盞,為了給謝盡蕪照清道路,特意走在了他的右前方。

夜色昏沉,她警惕着周圍偶爾飄蕩的陰魂,濃霧雖重,風中的幽咽聲卻莫名淡去不少,仿佛是在逃避着什麽。難道是謝盡蕪方才的劍意,吓退了這些邪祟?葉清圓不及細思,足步忽地一頓——

小巷盡頭的黑暗中,竟隐隐傳來一陣銅鈴搖動的聲響。

這鈴聲空靈而悠長,忽遠忽近,如漣漪般自四面八方幽幽蕩開,聲響綿長,卻頗為尖利,仿佛是長指甲狠狠刮擦黑板一般。

搖鈴之人!

謝盡蕪神情平靜,長劍一挑,劃開濃霧,赫然竟見前方道旁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穿深青長袍,腰背挺直,雙鬓微白,袖口在朦胧的月光下微微泛白,像是穿太多次洗褪了色。他手中捧一本古舊的書籍,紙葉泛黃翻卷,墨跡模糊。腰間則別了一杆戒尺,戒尺上刻“勸學”二字。

是個教書先生的模樣。

他收起銅鈴入袖,微笑着轉身踱來。

葉清圓飛快打量他一眼。

這人行走時步伐說不出的詭異恐怖,膝蓋關節像是生了鏽,絲毫不打彎,篤篤敲擊在地面,像是棒槌發出的沉悶響聲。可若說僵硬呢,他持戒尺的手卻靈活得很,指尖敲擊,一派悠閑自若。面上笑容也陰森,宛如是紙紮的人,可他的裸露在外的臉頰肌肉又細膩得可以看清紋理,兩鬓霜白,不似作僞。

總而言之,處處充滿着不和諧。

渡亡世家白氏崇尚青白,因此族中人不論男女,皆穿白底描金長袍,領口繡制青鸾,男子發束青木冠,女子則挽青木發簪,一派淺淡疏離。唯腰間青玉帶的紋樣,因地位、血脈與修為的高低而有細微的差別。

同時,白氏因多年掌握各類渡亡禁術,為防止外傳洩露,向來禁止子弟随意外出。因此,四大世家中,渡亡世家之人雖并非武力最強,卻是最難得見到一面的,甚至可以說處于半隐退的狀态。

眼前之人,樣貌衣飾都不符合白氏的規制,又違反了門規,蟄伏在初陽鎮當個教書先生。他的身份,着實有些疑點。

那教書先生掃來一眼,認出葉清圓,陰恻恻笑道:“你沒死啊,真可惜。”

他身上的腐臭腥氣随風送來,葉清圓頗為嫌棄地擡袖捂住口鼻:“你拘了這麽多魂,可有遵照規矩将他們送入鬼門?”

“鬼門?”教書先生笑了一聲,“什麽話,我聽不懂。這些陰魂不是你們葉家指明要的麽,怎麽如今反倒來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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