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斑駁的光點在地上跳躍,江尚綿聞言擡眸,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清圓?”
“娘,是我呀。”葉清圓笑意盈盈地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阿娘,我們許久沒見面了,女兒好想您。”
江尚綿的手指還壓在經書上,眸中卻露出些許疑惑。
她這個女兒自生下來就不怎麽親近人,仿佛是天生的糟糕性情,頑劣得惹人生厭。她在此小院清修多年,耳畔還時不時聽到葉清圓又欺負仆役、作弄丫鬟的消息。
除卻逢年過節,葉清圓是絕不會來探望她的。
久而久之,她們之間的所謂母女情分,淺薄得還不如一層紙。
江尚綿冷冷開口:“你怎麽來了?又闖了什麽禍?”
葉清圓臉上笑意不變:“沒有呀,我只是想念阿娘而已。”
“……”
江尚綿眸光冷淡地打量她一瞬,見她臉蛋紅潤,眉眼漂亮,倒與先前那副病秧子模樣有些不同。
葉清圓模樣乖巧地為她斟茶,輕聲道:“阿娘,我最近沒有闖禍,也沒有做什麽不好的事。我很乖的,不信你回頭問爹爹嘛。”
她嗓音清脆,暗含笑意,如山澗清泉。
江尚綿微蹙的眉心不由得舒展些:“希望如此。”
說罷,還是很欣慰地端起她剛倒好的熱茶,啜飲一口。
葉清圓笑道:“阿娘,你不知道,昨晚鎮子裏竟莫名出現許多游魂野鬼,我還幫了爹爹一個大忙呢!”
“你幫忙?”江尚綿端茶的手一頓,“你……學了點靈之術?”
“嗯!”
江尚綿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嘆息道:“你爹爹教你的?”
葉清圓想了想,搖頭:“爹爹只給了我一本點靈的古籍,我是自己摸索着學來的。”
“摸索着學,效果如何?你畫的符咒可也有用?”
看來江尚綿對葉府的事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原身早就被葉肅逼着學畫符了。
葉清圓思索着笑道:“威力挺大的呀。爹爹後來告訴我,這是因為我來自什麽……點靈世家?”
說罷,她略有迷茫地望着江尚綿的臉上神情。
江尚綿垂睫,煩躁道:“當初說好的……沒想到他竟還是這麽做了。”
葉清圓一聽,立刻道:“說好的什麽呀?”
“這山中荒宅的陣法,還有與江氏的交易……你爹爹都告訴你了?”
“是呀,爹爹說,他想要借助永安江氏的力量……”葉清圓驀地住了口。
江尚綿也姓江。原身的阿娘,竟也是永安江氏的人嗎?
江尚綿心思玲珑,何嘗猜不出葉清圓此刻所想?
她輕颔首,垂眼道:“當初我便是參與封印那宅中大妖的江氏子弟之一。我被竹妖重傷,被迫留在這初陽鎮裏,這才與你的爹爹逐漸相熟。”
“縱使我與葉肅已然成婚,可也不必時刻都待在一塊兒。我有我的安排,本打算在初陽鎮裏養好傷就盡快趕回永安江氏複命。可是臨走時卻發現,腹中竟已懷了你。”
江尚綿的聲音很輕:“清圓,你的到來,打亂了我的所有計劃。”
葉清圓眼中的笑意勉強。
難怪江尚綿對于原身不疼不愛,因為原身的降生本就不被她期待吧。
“我為了生下你險些丢掉性命,之後身體更是虛弱,終日躺在床榻上,就算在炎炎夏日都吹不得一絲風。”
後來的事情,葉清圓都明白了。
葉肅也不待見她。他本就迂腐,總覺得該有個兒子來傳承香火,如今得了個女兒也就罷了,可還這麽病殃殃的沒活氣,連哭聲都弱得像小貓崽子似的,聽着就讓人高興不起來。
他憐惜愛妻江尚綿,所以對原身的存在愈發膈應。
原身自小體弱不堪,葉肅便請了大夫來看病開藥,各種滋補的藥品如流水淌進小院,他卻不肯親自過去關懷片刻。原身被關在深深庭院,錦衣玉食,卻孤僻寡言,終日游蕩如孤魂,她十二歲前甚至都沒有走出過府門半步。
仆役躲着她,丫鬟們懼怕她,粗使的老婆子在背後罵她是府裏的掃把星。
葉肅粗暴地使用大量滋補品來維持原身的“健康”,卻從不肯靜下心來,細想她之所以體弱多病的根由。
江尚綿輕聲道:“我本不打算将你牽扯進這件事,可是到頭來,你還是什麽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葉肅想要幹什麽,但你盡量不要沾染這些事情才好。清圓,我是見識過妖鬼的人,我知曉那有多危險。”
葉清圓眨了眨眼:“阿娘。”
江尚綿垂眸将經書翻過一頁,輕咳一聲:“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我沒有力氣,說不了太多話,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縱然眼前的婦人并非自己的親生母親,可葉清圓面對這樣冷漠的态度,還是感到一陣失落。
江尚綿是個家族利益大于一切的人,她将捉妖除祟之事看得很重,若非遇到葉肅,她或許會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殺妖滅鬼的事業。
可是原身的出生打亂了她的計劃,她的內裏快要被掏空,從此無法再提劍,只得在這荒僻的佛寺小院裏,與青燈古佛相伴,了此殘生。
葉清圓下山的時候格外沉默。
她想,這分明不是原身的錯誤呀。
爹娘相愛,才會孕育子嗣。身為孩子,誰能決定自己要不要出生呢?
為何葉肅和江尚綿能如此默契地、理所當然地将一切過錯都推在原身的身上?
原身被封鎖在深深宅院裏,爹不疼娘不愛,成天就喝那些苦澀難聞的藥,還要忍受府中下人的非議與謠言。她是生來就活該遭此罪責的嗎?
葉清圓暗自嘆息。
不過幸好,原身也并非總是面對惡意。
那晚在陰霧彌漫的小巷子裏,對葉清圓躬身行禮又指路的老婆婆,生前就曾是照顧原身的人。
這位老婆婆很疼愛原身,總護着她,又陪她玩兒,不許別的人在她面前胡說八道,待原身就如親孫女一般。
可是原身八歲的時候,老婆婆生了重病,不久撒手人寰。
也正是那個時候,關于原身是掃把星的流言才甚嚣塵上。
-
“小姐,”丫鬟小跑着過來,“老爺在前廳,喚小姐過去商議事情呢。”
葉清圓剛回府,迎面就碰見個小丫鬟:“什麽?”
丫鬟小聲道,“江小姐明日就要啓程離開了。”
江雲初明日啓程,意味着她也要離開葉府這個溫暖舒适的錦繡花叢,投身詭異、恐怖,甚至逆天的各類副本了。
何況,系統給她發布的主任務二,不就是在萬千妖邪的手下盡力保護江雲初的安危,甚至在緊要關頭給她替命嗎?
這一趟遠門,她非出不可。
葉清圓打起精神來到前院花廳,穿過抄手游廊剛要轉彎的時候,竟正巧遇到了謝盡蕪。
謝盡蕪正從花廳出來,初夏的陽光斑駁耀眼,他擡起手掌遮在眉骨,不經意地偏了一下頭,這一眼,恰巧撞上了葉清圓略微走神的目光。
二人目光相觸,皆是一愣。
昨夜在山上的遭遇與接觸仍舊令葉清圓莫名其妙。謝盡蕪望過來,淺紅的唇角掩在掌心覆蓋下的陰影處,影影綽綽有一點笑意,看不真切。
葉清圓出于禮節,倒是飛速回神沖他颔首,勉強露出一個大方端莊的笑容。
除此之外,再無交集。謝盡蕪點頭之後率先錯開目光,邁步離開,恍惚間唯見他暴露在陽光之下的手背白得近乎透明。
葉清圓眼裏的笑意依舊,毫不在意他的漠然,轉身進了花廳。
“爹爹,雲初姐姐。”
葉肅四平八穩地坐在上位的太師椅,臉上還殘餘着些喜色,想必方才與謝盡蕪相談甚歡了。
原作者雖不做人,強行将謝盡蕪從原本的複仇文主角寫成了大反派,但或許是出于對親兒子的憐愛,還是盡最大可能地保留了謝盡蕪的閃光點。譬如相貌,譬如骨子裏的修養。
葉肅雖是生意人,卻頗有內秀,對于涵養與談吐很是看重。以他毒辣的眼光來看,謝盡蕪除了性情太冰冷疏離之外,其他方面堪稱完美。
他一見到葉清圓,雙眼一亮,更是喜上眉梢,忙招手道:“好孩子,來,快來爹爹身邊坐。”
好……孩……子……
葉清圓一頭霧水,渾身雞皮疙瘩。只見葉肅眼含笑意地看了她片刻,溫聲開口道:“昨夜裏清圓竟親自出手收服了鎮上的陰魂,感覺如何呢?”
“有些恐怖,不過可以慢慢适應。”葉清圓尚且沒有摸清他的意圖,回答得比較謹慎,“昨夜并非我獨自外出,而是在中途遇見了謝盡蕪謝公子。”
她觀察着葉肅的神色變化,補上一句:“謝公子幫助我許多。”
“謝公子溫文爾雅,心地又如此善良。”葉肅頗為贊賞。
此話一出,葉清圓當即就有些繃不住。
心地善良?是為了設陣,不惜将江氏子弟的性命安危棄之不顧的那種善良嗎?
江雲初淡聲開口道:“不錯,昨夜若非謝公子一封飛書請來渡亡世家之人,那些陰魂該如何處理,尚且是個棘手的問題。”
她話音落下,葉肅的臉皮又有些繃不住了。
那些陰魂之所以是個麻煩,還不是因為他要和江氏家主做交易?歸根結底,這不都是他惹下的麻煩?
江雲初心高氣傲,愛恨分明,心中對他的做法早就頗為不滿且不齒,卻又礙于身份不好明說,只能這麽見縫插針地“提點”他一句,告誡有之,責怪亦有之。
葉清圓沒聽出這一茬,只訝異地睜大了眼睛:“渡亡世家,是謝盡蕪請來的?”
“是啊,”江雲初望過來的目光很是平靜,“清圓不記得了嗎?從你們解決那個白氏叛徒之後,那只引魂鈴自始至終都掌握在謝盡蕪的手中。只是在最後關頭,渡亡世家之人到來之際,他才借你的手,将之交予我。”
若非是謝盡蕪有意安排,怎會時機如此巧合?
耳畔山呼海嘯,葉清圓遲鈍地反應過來:“原來如此。”
她恍然大悟,那個渡亡的少主,不是還管謝盡蕪叫“哥”嗎?
葉肅輕咳一聲,适時地又開始發表意見:“果真,許公子的朋友,個個都是好人哪!”
許公子,就是江雲初的那位戀人,散修許明竹。
江雲初掌中捧了一杯茶盞,輕垂眼簾,氤氲的茶霧暈染她飛揚的眉目。
唯有提到許明竹的時刻,她那雙向來漂亮驕矜的眼中才有些淡淡的、稱得上羞澀的笑意。
葉肅奉承話說夠了,見江雲初的臉色也稍霁,自覺對陰魂一事已經問心無愧,于是話鋒一轉:“清圓,真的願意和江小姐一起走嗎?”
葉清圓很認真地點頭:“嗯,我要和雲初姐姐一起去捉妖除祟。”
葉肅其實很滿意她這個回答,眼中卻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嚴肅,“不怕危險?”
“怕,”葉清圓思索一瞬,誠懇道,“可這恰好是個機會呀,跟着雲初姐姐多見識世面,總比悶在這小小的初陽鎮要強上許多。”
想必是她這個回答正中葉肅的下懷,愁悶煩躁了許多天的茶莊莊主忽地眉目舒展開來,對她的理想與志向滿意得不得了,“好好好,這才是我們點靈世家的孩子!”
葉清圓尴尬地笑笑。她倒是想在初陽鎮這個錦繡叢中無所事事地過一輩子,可是有系統任務在,她不得已而為之。
而且,原書中的幾個副本……她是真的挺好奇的。
江雲初擱下茶盞,輕聲道:“葉叔父盡管放心好了,我必會保護好清圓妹妹,不叫她受一點傷害的。”
“哎,”葉肅擺手,“出去歷練怎麽會不吃苦受傷呢?這都是少年人成長的必經過程,你也不必過度保護她。”
江雲初淡笑着點點頭,眸中閃過一瞬得逞的笑意,“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葉清圓捧着茶盞的手頓在半空,忽覺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