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魂斷”金璧城。
葉清圓的嘴角忍不住抽搐,系統你,就不能取個吉利一點的名字嗎?
到底是誰魂斷金璧城,拜托你把主語加上去好嗎?!
系統發布任務結束,無半句廢言,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在心裏默默地吐槽過後,還是深吸一口氣轉換狀态,盡職盡責地問繪弦道:“金璧城在哪裏呀?為什麽說它很可怕?”
“喏,沿着這條河向北,兩天之後就會到了。”
繪弦輕撫披帛,喃喃道:“至于那裏的可怕,是城中出了一件怪事。”
“怪事?”
“嗯。”繪弦垂下眼眸,臉上現出恐懼的神情,“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碎雪障目,青燐挽風,婆娑花影,血染長亭。”
檐角燈籠的瑩瑩白光潑灑下來,照在繪弦白皙的面上。她仿佛失憶般茫然,臉色白得像雪。
她烏發間簪的那朵紅杜鵑雖已簪了半天,卻依舊明豔欲滴,嬌嫩得好像剛從枝頭摘下來。
話音落下,繪弦忽地嫣然一笑:“很有趣是不是?”
葉清圓這次連笑都笑不出來了:真有趣,會要人命的有趣。
這不就是厲鬼殺人現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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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腦海中忽地有一抹凄厲猙獰的紅一閃而過,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唉,不提了,我是傷透了心的。”
繪弦絲滑地轉移了話題,從木櫃裏取出一瓶酒和兩只杯盞,各自滿上,對着河面長長嘆出一口氣:“我為他做出這麽多,從不是為了什麽名分與地位。我自覺問心無愧,可哪知我剖出真心如許,到頭來卻只換他一句‘你走吧’。”
繪弦的目光凄切悲傷,藕臂擡起指了滿船的金銀珠寶:“我要這些有何用?憑我這一手千金難求的技藝,難道還能餓死不成?我自始至終什麽都不要,只求他真心待我,可他卻口中不饒人,反過來斥責我利欲熏心,不擇手段!用這些肮髒的東西打發我!”
葉清圓的目光落在匣子一瞬,唇角稍微一抿。
繪弦嘆氣:“真是可笑!我不過是想和他過上舉案齊眉的日子,這又有什麽錯!”
葉清圓默然,眼珠尴尬地瞧往別處。癡男怨女的故事,最難決斷。作為局外人,閉口不言才是正解。
她挑了一個不太容易得罪人的角度:“那今後要去哪裏生活?”
“随波逐流吧,到哪裏是哪裏,一個金璧城容不下我,難道別處我也待不得?天下之大,還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麽!”
繪弦擡手,用手背抹去了臉頰上并未存在的淚水。
白膩的手背擦過臉頰肌膚,發出紙張般幹燥的摩擦聲。
葉清圓眯起眼,結合繪弦方才的種種表現,心中的猜測逐漸有了答案。
她剛剛來到畫舫的時候,繪弦抱着琵琶倚在欄杆邊彈一支曲子,彈到動情處,也是這樣擡手抹了臉頰。
那時的月光很亮,她看得清楚,繪弦的臉頰蒼白幹燥,并無一滴淚水。
是在擦拭什麽呢?
莫非這位繪弦還是個演技派,別管掉沒掉淚,氛圍先烘托得十足?
交談的時候,葉清圓也察覺了她的反複無常,情緒極為不穩定。
如此明顯的特征……
繪弦無意間瞧見葉清圓面前的酒一滴未動,未免有些不滿,催促道:“快喝呀,上好的梅子酒,你不喜歡?”
葉清圓思緒飛轉,抿起唇笑:“我不喝酒的,一沾酒就會渾身起紅疹子,難受得要命。”
酒桌擋酒萬能托辭:酒精過敏。
她把酒盞往繪弦那裏推了推,要她喝酒,同時口中笑道:“我都聞到這酒的香氣了,甘冽清爽,真是好酒。只可惜我無福消受。”
繪弦對她的意圖視而不見,也露出一個遺憾的笑容:“那還真是可惜了。”
“既然可惜,那你為什麽不喝呢?”
畫舫檐角的光照在葉清圓的臉上,她的神情疑惑而天真。
繪弦臉上的笑有些不自在了:“太晚了,我喝了酒會睡不着的。”
所以,你先前倒了兩杯酒擺在桌上,只是擺設嗎?
葉清圓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笑得眉眼彎彎,輕巧地轉移了話題:“這朵杜鵑花真好看,嬌嫩晶瑩,像是剛從花枝上摘下來一樣。”
此話一出,繪弦的臉色霎時變了,大睜的眼眸中露出驚恐之色。
葉清圓的笑容不變,心中暗道:果真如此。
戴了将近一天的嬌嫩花朵,怎麽會不枯萎?
還有她方才擡手擦眼淚的時候,分明是手背與臉頰的肌膚摩擦,為何會發出宛如紙張刮擦的聲音?
除非這不是人的肌膚。
繪弦喃喃,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渾身都是破綻:“你看出來了?”
她的手指顫抖着,臉上表情是一種拼命掩藏的秘密被揭露的驚慌失措。
葉清圓與她對視,卻沒有點頭。
在遇到那位臉頰幹裂簌簌掉粉的“教書先生”之後,她特意查閱了有關此邪術的相關資料。
借助邪術起死回生之人,在最初的一段時間是意識不到自己已死的,肉身亦如生前一般。只有被人親口點破已死,肉身才會逐漸開始腐爛。
說破則萬法皆空。
而當時那個教書先生雖早已被點破肉身已死的事實,卻有畫師強行續給他的十年陽壽,因此他雖肉身腐爛不堪、幹裂如紙,卻始終存着一口氣茍活于世。
若方才葉清圓直接點明繪弦已經身亡,若畫師沒有用陽壽給她續命,她的肉身撐不過三日。邪術借來的陽壽終究是鏡花水月,一觸既碎。縱使逆天而行,紅顏也終将化作冢中枯骨,無一幸免。
繪弦驚慌失措,鬓發間金簪不住搖晃,幹澀的眼眶卻凝聚不出一滴淚水,她很快又低聲道:“對、對,你是修道之人,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還不是你破綻太多了,講話太過于颠三倒四……已死之人就算活過來,腦筋也會變笨的嘛。
葉清圓斟酌了一下言辭:“盡管這樣說有些冒犯,繪弦姑娘,你可知曉自己是如何……的嗎?”
“不記得了。”繪弦搖頭,“我身上也并沒有什麽傷痕,或許是毒?”
葉清圓凝視着她的眼睛,輕聲問:“那這道邪術是誰給你施下的?你還記得嗎?”
“畫師,他說他叫畫師。”繪弦絞盡腦汁地回想,“他很年輕,很英俊,穿着水墨紋的道袍。手裏提着一盞燈,燈罩上畫了一只白鶴。”
又是畫師。
初陽鎮那個滿臉掉粉的教書先生,也是畫師在背後指使。他到底想做什麽?
葉清圓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他有說為何要幫你嗎?”
“沒有,沒有!”繪弦顫抖着手指,忽地想到了什麽,“他說我生得太美,像是美豔的杜鵑,他不忍心看我香消玉殒,要想辦法留住我的相貌。這算理由嗎?”
葉清圓抿唇笑了笑。
她尚且對畫師毫不了解,說不定畫師本人正是這樣不講邏輯、思維清奇的人。
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繪弦捂着腦袋,思考讓她的神色痛苦至極,情緒也激動起來:“我現在的感覺比白天差很多,頭痛得好像要炸開了,身體也很痛,仿佛靈魂都被撕裂的痛!為什麽呢?畫師說我半年之內都不會感覺不舒服的,他分明向我保證了的!”
“繪弦姑娘,以後白天少曬些太陽吧。”
“啊?”繪弦怔怔地擡起頭,一張柔媚明豔的臉上滿是錯愕,“不能曬太陽的嗎?我帶了滿船的珠寶金玉,本來就是要找個安逸之地曬太陽養老的嘛!”
葉清圓輕笑着搖頭,心中有些無語:連人死之後懼怕陽光這種事都不知曉,這位姑娘是有多缺乏常識啊!
話本都看過吧?精怪傳奇之類的故事總聽過吧?
白天在河面上支着攤子曬太陽時,就沒有感覺不舒服嗎?
繪弦喃喃:“我都不知道……畫師什麽都不和我講,他真壞。”
葉清圓思索一瞬,将自己所查到的禁忌盡量都告知與她:“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年近半百的教書先生,他的臉色烏青、長斑,為了掩蓋膚色只好撲上一層厚厚的粉。可是肌肉與皮膚又僵硬到幹裂,稍一笑,臉上的粉就撲簌簌地往下掉,露出原本的青黑色皮膚。”
像是曬得皺巴巴又抹一層牆灰的枯萎絲瓜皮。
她斂了笑容,眼中露出誠懇的光芒:“書上說,這種特征就是白天活動得太多,陽氣過盛造成的傷害。繪弦姑娘,你容姿端麗,肌膚也嬌嫩,若不胡亂折騰的話,這張臉維持幾年都沒問題的。那個教書先生血淚的教訓就擺在面前,你千萬要引以為戒啊。”
繪弦喃喃道:“真的嗎?”
葉清圓點頭:“真的呀。”
繪弦又道:“你不會騙我?”
葉清圓笑起來:“我只是不想看到美好的東西輕易消逝。”
繪弦雙手捧着臉,唇角扯出一個滑稽的弧度,不知是哭還是笑。
利益場上待得久了,見慣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有人笑比春花,眼底卻藏着深不見底的陰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有人也曾深情如許,親手為她編織了一場柔情蜜意的春秋大夢,結果大難臨前,多年的情分立刻輕如塵土,他決絕轉身,棄她如敝履。
眼前的姑娘迎着月光,眼珠定定地看着她,眼裏的光芒是那樣純澈、幹淨,唇角也透出一種嚴肅的認真。
萍水相逢,談得上交情嗎?在她的眼中答案自然是否定。
可是……
繪弦的手腕微動,掌心向內,緩慢而痛苦地捂住臉,仿佛在掩蓋并不存在的淚水:“謝謝你。”
“不客氣,繪弦姑娘生得這樣好看,無論是誰都會心生憐惜的。”
葉清圓彎起唇角,笑意淺淡又溫柔:“姑娘活這一世,何必太過困囿于情愛呢?姑娘前方所行之路,繁花滿簇,天地皆寬。”
繪弦大睜着雙眼,清輝照耀之下,漂亮的眼眸中似乎真的凝起了淚水。
“好啦,天色已晚,不打擾了。”葉清圓拂了拂裙擺,起身告辭,“謝謝繪弦姑娘将這條吊墜賣給我,幫了我一個大忙。”
有一種人就是這樣,嘴巴甜得要命,自己做了好事從來不講,卻對別人的一點好意不吝贊美,慣會哄人開心。
繪弦被她逗得笑了,鬓發間簪的杜鵑花瓣在風中顫抖起來。
她依舊倚坐在畫舫紅紗輕擺的朱欄旁,目送着葉清圓離開的身影,眸中笑意零星。
河岸柳樹下的陰影中,緩慢浮起黑色的影子,伸長手臂要對葉清圓出手。
繪弦猶豫了半秒,從袖中取出一支刻了符咒的短箭,甩手朝影子扔去。
怨氣一瞬消散。
葉清圓聽到動靜回頭:“繪弦姑娘?”
繪弦笑道:“晚安。”
葉清圓也笑:“好夢。”
說罷,轉身離開。
她的身影在溶溶月色下顯得尤其窈窕清瘦,仿佛要被岸邊柳樹那濃郁深重的綠色吞沒。
可是她邁出的步伐卻始終堅定,踩在河岸松軟的草地上,不急不緩,像是早春凜冽的清寒中,迎風怒放的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