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天幕澄澈,晴空萬裏。微微的一陣風拂過臉頰,風中夾雜着甘甜的清香,不知是開了什麽花。
他們離開青蔓鎮,正在前往金璧城的途中。
葉清圓坐在枝葉繁茂的樹下陰影中,陽光暖暖的卻不灼人,從枝葉的縫隙裏漏下來,斑駁明媚。
她仰頭靠在樹上,閉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草木清新,春花繁盛,陶醉道:“真好的天氣,真好聞的花香。”
她随手撥弄了柔嫩的淺草尖,轉頭看謝盡蕪。他垂着眼簾正襟危坐,薄紅的唇緊抿着,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不會又邪印發作了吧?如此明媚春光,他可不要煞風景啊!
葉清圓心中警惕,視線慢慢轉移到他擱在膝上的手。
淨白的手背上青筋血管隐約浮現,手指修長,骨節微突,是很好看的一雙少年的手。
她忽地想到那天晚上,謝盡蕪就是用這只手硬生生捏碎了黑影的鋼筋般冷硬的喉骨,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分明是少年的清俊相貌,身形也修碩颀長,甚至稱得上清瘦,怎麽會有如此恐怖的手勁?
葉清圓想得出神,右手托着下巴,不自覺地認真觀察起謝盡蕪來。
難道這也是修煉邪術導致的後果嗎?
心性巨變、修為也大幅度增進。
謝盡蕪察覺到她的目光,略帶疑惑地擡眸看了她一眼。
葉清圓抿起唇尴尬地笑:“謝公子,你猜這是什麽花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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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盡蕪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很認真地聞了一下。
他們所在的樹蔭不大,兩人之間相隔得很近,微風暖熏熏的,她身上的甜香氣息被明媚春光的暖意蒸騰之後愈發擴散起來,一蓬一蓬地直往他鼻子裏鑽。
風中的花香沒聞到,她的衣領、袖口中漫出的被體溫暈染過的香卻叫他一瞬間心神劇震。
他的薄唇微動,沒說出什麽來。偏葉清圓以為自己沒聽清,又往他身旁挪了挪:“什麽?”
甜膩的香氣一瞬間充斥了鼻息,謝盡蕪抿着唇不吭聲了。葉清圓的臉上挂着笑,很認真地等他回答,一雙明眸就這麽一瞬不轉地凝視着他。
片刻後,卻見他垂下濃秀的眼睫,眼眸微動,臉頰浮起一層清淺的紅暈。
他的膚色淨白,于是那一抹薄紅便顯得尤為可疑。
葉清圓等不到回答,心裏覺得他的臉紅得莫名其妙,于是別過臉自言自語道:“我聞着倒像是一種很清甜、酸澀的香氣,好像是杏子的味道,難道附近有杏林嗎?”
她站起來拍拍裙子,憑借着微風吹拂的方向很快判斷出來香味傳來的位置:“是西邊!”
“我準備去瞧一瞧情況,若是真的有杏子,就摘一些回來。”葉清圓大方地發出邀請,“你要一起嗎?”
謝盡蕪在斑駁的樹影中擡起頭,明媚的光點跳躍在他的唇角,看不清是否在笑,他輕輕搖頭,眼中帶着複雜的神色:“……沒興趣。”
葉清圓對他的不配合與冷漠習以為常,一雙端麗漂亮的眼眸泛着濕潤的水色:“那好吧,那待會我摘回來的果子你可千萬不要吃啊。”
微風輕撫,她的聲音傳來有些失真,像是一陣裹着花香的風從曠野的盡頭吹過來,謝盡蕪聽到自己逐漸失控的心跳,不怎麽堅定地點頭:“……好。”
葉清圓飛快笑了一下,轉身就走。
簌簌的足步聲響起,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追随她離開的身影。她提起裙角小跑在松軟的草地上,裙擺被微風吹起,滿地細小的野花被驚擾,浮動如同蕩漾的水波。
樹頂流雲漫漫,天幕澄淨,明媚陽光傾瀉而下,她跳躍着遠去,踩在松軟的草地上發出沙沙聲響,忽地心有所感一般回了頭,目光恰好撞進謝盡蕪的眼中。
謝盡蕪的額角青筋一跳,匆忙收回了視線。
事實證明,人在餓肚子時的嗅覺極佳。葉清圓根本不懂怎麽找野果,僅憑借微風中隐約夾雜的香甜氣息,在稀疏的林中繞了一會兒,就尋到了幾株杏樹。
她瞬間兩眼放光,忍不住對着滿樹橙黃色的果子緩緩露出了微笑,滿心都是豐收的喜悅。
或許這就是血脈覺醒,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愛上田園與山野。
葉清圓哼着歌走過去,身上披帛長裙如雲霧浮動。到了跟前,才猛然反應過來:嗯?不對啊,分明在青蔓鎮裏,杏花還開得轟轟烈烈,滿樹堆雪一般,怎麽出了鎮子,杏果竟已經成熟了?
葉清圓心中警鈴大作,她這是入了幻境嗎?
“系統,能不能解答我的疑問?”
緊接着,系統冰冷的聲音響起:“青蔓鎮地勢較高,而此地處在山谷,暖氣流聚集此處,整體氣候較為溫暖,杏樹也是自然長成,請宿主放心食用。”
與“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一樣的道理嘛。
葉清圓點了點頭,又想到什麽,好聲好氣地與系統商量道:“與任務無關的事情,以後可以多告訴我一點嗎?我想更多地了解這個世界。”
與謝盡蕪這個冷傲得要命的人同行,快要悶死她了。
系統沉默了一瞬,似乎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請求,意外之餘還是很快拒絕了:“請宿主專注于任務。”
葉清圓邊走邊笑道:“多告訴我一點,也有助于我完成任務嘛。放心,我不會要你劇透的。”
系統道:“請宿主專注于任務。”
葉清圓聳了一下肩,“好吧。”
又抱怨道:“你倆都挺倔的。愁人哪。”
目光在周圍打量一圈,她的腦海中忽地有了主意。她踮起腳,先是從枝頭摘下一片蒲扇大小的樹葉,擦幹淨後便提着裙角奔到杏花樹下,将樹葉展開鋪在較為平坦的地上。
這棵樹上的杏已經熟透了,有些甚至落了下來,砸入潮濕的泥土中,散發出腐爛卻甜膩的氣息,幾只小鳥亦被香甜氣吸引而來,站在樹梢探着脖子大快朵頤。
葉清圓沒有驚擾它們,尋了旁邊的樹枝,踮起腳挑揀着摘了一些,用樹葉小心地包起來,抱在懷中。
陽光忽地刺目起來,穿過繁盛的枝桠縫隙,在松軟的地面投下明亮斑駁的光點。
不知是不是折騰這一番的緣故,葉清圓的額頭出了薄薄一層汗,揚起臉摘杏也讓她的脖頸有些酸澀,最關鍵的是……她的身高實在不太夠,摘不到那些最為飽滿金黃的杏兒。
她将踮着的腳放下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頸,心裏頗不是滋味地嘆了一口氣。
若是謝盡蕪在就好了,這人身量高,腰背又向來挺拔,手勁大得能擰斷喉骨,真是天生下地幹活的料子。
杏林旁不遠處是一道小溪,涓涓細流蜿蜒而過,恰好滋潤了這一方土地。
葉清圓捧着杏尋一塊石頭放上去,不忘俯身将裙角系了個結,免得被溪水沾濕。
她在溪邊蹲下.身,雙手伸進微涼的溪水中,頓時涼得渾身一陣清爽。
溪水源于山中去歲的冰雪融化,清澈得可以看清水底的鵝卵石,水面漾起的漣漪在底部圓石上投下清淺斑駁的光影。
幾條纖細的小魚在水中追逐嬉戲,皆若空游無所依。
陽光明媚,溪水微涼,周圍安靜得唯有風吹樹葉的輕微響聲,一切都是剛剛好。葉清圓低頭将雙手浸入溪水中,沾濕了手心,而後拍了拍被太陽曬得微紅的臉頰。
一陣舒爽的涼意傳來,她滿足地喟嘆一聲。溪水真清澈,洗杏的時候甚至可以在水中看到倒映的澄澈的碧宇和悠悠飄蕩的白雲。
此時沒有危機,沒有威脅,壓在心頭的任務、所有的煩惱似乎都消失不見,她的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這是她穿越以來,為數不多的放松的時刻。盡管再過幾日,金璧城副本就會讓她險些喪命。
念及此處,系統驀然“叮!”地響了一聲。
葉清圓的心跳驟停。
系統冰冷機械的聲音響起:“恭喜宿主,角色【謝盡蕪】的好感度已升至22%!請宿主再接再厲!”
葉清圓的動作一頓,細白的手指泡在微涼的溪水裏,臉色出現了一瞬的茫然。
不對吧,她剛才什麽都沒做啊,為什麽好感度會莫名其妙上漲?
她還未反應過來,系統的第二次提示音緊接着響起:“恭喜宿主,角色【謝盡蕪】的好感度已升至25%!請宿主再接再厲!”
葉清圓驚得手裏的杏都掉了,砰地一聲砸進水裏,濺出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臉。
系統的第三次提示音響起:“恭喜宿主,角色【謝盡蕪】的好感度已升至28%!請宿主再接再厲!”
幾顆熟杏骨碌碌地随着溪水滾了下去。
葉清圓的眉心緊蹙,臉上滿是疑惑,回過神後連忙起身奔過去撿。
“我剛才什麽也沒做呀。”她有些摸不着頭腦,“難道是因為,我說要摘杏給他吃,他很感動,終于意識到我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嗎?”
不,她覺得謝盡蕪這人根本不會有這種覺悟。
況且,她方才說得清楚,她摘的杏,不會給他吃。
那到底是為什麽?
“系統,能給點提示嗎?”
系統高冷道:“很抱歉,本系統不提供這種服務。請宿主自行探索。”
葉清圓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好事,她距離完成任務又進了一步,至少不會被系統優化掉了。至于好感值到底是怎麽提升的,待會見了謝盡蕪再慢慢嘗試、驗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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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灼灼,綠木繁茂,謝盡蕪撫膝端坐,閉目凝神調息。
這幾日他動用靈力太多,那晚在青蔓鎮時又不顧後果地以法陣強行壓住了黑霧的魔氣,導致體內靈脈險些受損,至今靈氣運轉時仍舊覺得滞澀難行。
此刻微風輕撫,天地俱靜,他雙拳緊握,額心卻有冷汗簌簌滑落,靈脈中有一股灼熱且蠻橫的力量橫沖直撞,烈火燎原般燒得他渾身劇痛,但他卻享受這種刺骨的痛楚,因為每一陣劇痛之後,伴随而來的即是靈脈被徹底打通的清爽感。
與此同時,一股寒冰的冷意卻在脈門蔓延,如跗骨之蛆般糾纏不止,是他體內殘存的魔息在做困獸之鬥。
謝盡蕪眉頭緊鎖,死死壓抑着心中漸生的邪念,遍布四肢百骸的痛楚讓他的喉間時不時溢出難捱的悶哼聲。
腦海中響起沉悶的低語,他像是被困在漆黑冰冷的河水中,拖着遍布傷痕的身軀,卻仍竭力掙紮着想要觸摸河面之上那模糊朦胧的天光。
回憶如浪潮翻湧,巨大洶湧的壓力自天靈灌下。
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
無數曾經熟悉的面孔扭曲起來,尖銳的指尖快要戳到他的臉頰,猙獰着尖聲怒罵:“小害人精!”“都是被你害死的,都是因為你!”“我好痛啊,我死得好冤枉。有沒有人能為我報仇?”
冷月寒光,城隍廟的琉璃頂像是落了一層冷霜。
廟宇之內,小小的身影無措地跪坐在城隍銅像的腳下,昏黃黯淡的燭光穿過垂挂的杏黃色挂幡,透過繁複華美的祈福符文,照在他瘦弱伶仃的肩頭。
“我做錯什麽了麽?為何所有人都死了?”
少年揚着臉,漠然地與城隍銅像對視。
他雪白的臉頰與脖頸被灑上一層淡淡的金光,身上的衣衫破舊得不成樣子,卻極為幹淨整潔。額前細碎的發已許久沒有修剪,發尾拂在了挺直的鼻梁骨,是許久無人照顧、只好自己勉強生活的模樣。
漆黑的眼眸毫無神采地望向銅像低垂的慈悲雙目,他茫然輕聲道:“過了今夜,誰又會因我而亡?是否我活在這個世上,本就是天大的不應該?”
稚嫩的嗓音回蕩在廟宇,沒有人任何回答他。巨大的城隍銅像雙目低垂,唇角帶笑,神情悲憫俯視着供案下的渺小生命。
天際一輪冷月無聲,枝頭寒鴉簌簌撲扇着雙翅。供案上的燭光太過微小,照不亮偌大空寂的廟宇,足夠逼死人的沉寂中,唯有冷風吹動漫垂的杏黃挂幡。
少年低下頭,濃秀的眼睫垂下,漠然地看向自己張開的手心。
尚且青澀秀氣的一雙手,本該是翻動典籍經書的一雙少年的手,掌心卻布滿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刀痕劍傷。
杏黃挂幡褪了色,随風舞動時符文浮動恍惚,像是漫天飛舞的紙錢。
于是,漫長的寂靜中,那道聲音出現了,帶着愉悅的笑意:“你忍心看着那些人枉死嗎!”
跪坐在城隍腳下的瘦弱少年低着頭,小小的身軀被籠罩在供案下的陰影中,真如蝼蟻一般渺小、無力。
他雙眼大睜,搖頭否認:“不對,不對。”
稚嫩的嗓音中帶着一股莫名的倔強,回蕩在空寂幽暗的城隍廟中。
一道清朗溫和的聲音随即響起:“不對!”
綠樹的濃蔭下,謝盡蕪的眉心微蹙,牙關緊咬,眉宇間顯出幾分經年忍受摧心折磨的麻木與疲憊。
耳邊那道或低沉或清脆的嘲笑聲仍舊陰魂不散:“看吧,誰與你同行,誰就會死。你娘也是,楚姨也是,啞巴也是,還有雪球,連一條狗都被你害死了!他們本來多麽無辜,多麽快樂,還不都是因為你才丢了性命!啊,最可憐的就是那個姓葉的姑娘,她更無辜呢,卻要被你害得小小年紀就背井離鄉,孤身漂泊在外吃盡苦頭,連親爹都見不到。謝盡蕪,你說你都做了些什麽孽啊?”
謝盡蕪死死把守着心念,閉口不言。它們又說:“不過你也不必因此難過,反正你身上背負的怨念那麽多!你這一生所有痛苦與不幸,都不過是上天所賜啊。”
謝盡蕪凝神聚氣,努力維持神思清明。可是心中的邪念已經肆意起來,魔息在他的靈脈中瘋狂滋長,沖撞得他渾身筋脈止不住的劇痛。
“謝盡蕪,你忘了自己為什麽讨厭栀子花了嗎?”那些聲音笑着。
此話一出,謝盡蕪緊握的拳頭瞬間松了。
這句漫不經心的質問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閉目,體內運轉的靈力忽地凝滞了一瞬。
腦海中的笑聲爆發性地猖狂起來,魔息肆意沖撞,他的靈脈霎時被傷!
他的神識正處于險些失控的時候,肩頭忽地被人輕拍了一下,緊接着是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盡蕪!”
她的聲音溫和悅耳,帶着叫人難以抗拒的關懷,一下子拽回了謝盡蕪的神識。
謝盡蕪驀地睜眼,眸中的狠戾殺意未消,尚未看清來人是誰,已經下意識地反手抽劍,縱身直劈而去!
這一劍出得實在太快,葉清圓根本來不及反應,她甚至看不清劍影,唯覺清銳劍鳴響徹耳邊,眼前一道刺目寒光!
小小的樹影下宛如一道閃電劃過,劍意逼殺而至,葉清圓的喉嚨當即傳來一陣灼燒般的劇痛。
她被撲得向後仰倒,撲通一聲摔坐在地,驚懼間大叫出聲道:“謝盡蕪,你瘋了!”
這一聲叫喊嗓音清脆高昂,銀瓶乍破一般炸在謝盡蕪的耳邊,他的耳膜一瞬刺痛,靈臺霎時清明徹底,微阖的雙眼一瞬大睜。
千鈞一發之際,他手腕轉動扭轉劍勢,硬生生收回了迸發的劍意,劍意當即逆沖,倒逼他的經脈一陣劇震!
謝盡蕪的心口猛然一痛,喉間立時有血腥氣漫了上來。
然而劍勢收住,身體的慣性卻無法阻止。謝盡蕪方才凝聚爆發的殺意太重,一副勢要按着來人打殺的架勢,葉清圓根本來不及防備,整個人被他的肩膀撞倒在松軟的草地上,慌亂間手中捧着的金黃色杏果滾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