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夜幕降臨,白天積攢的暑氣逐漸被風吹散,晚風中夾雜着些許涼意,拂在人面上,說不出的舒爽。

昏暗的道路上不見一絲明火,街邊的燈籠全都破敗不堪,許久無人使用的樣子。唯有月光如銀紗般潑灑下來,隐約照亮了狹窄幽寂的小巷。

他們行進了将近兩日,終于走到了金璧城外。可奇怪的是,金璧城在原著中乃是出了名的繁華地、銷金窟,公子王孫一擲千金都是尋常操作,據說就連貫城而過的千花河底都滿是碎金子,按理來講,這等繁榮的大城鎮,應該對周邊區域有着一定的輻射作用。可為何此地顯得那麽荒涼呢?

眼前的小巷子是說不出的破敗灰暗,房屋破舊不說,有些甚至連屋頂都漏了一個大洞,無人修繕。道旁的磚縫裏長滿了雜草,草棵繁茂,高及人的腰部,讓葉清圓不由得害怕裏面是否盤踞了小蛇。

“這種地方……我們真的要在這裏住下嗎?”葉清圓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蛇蟲,這種數量繁多卻極難捕捉的生物是她想起來就忍不住尖叫的恐怖存在。怨靈之類的東西尚且可以用符咒消滅,可是若碰到一只毛毛蟲,她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謝盡蕪倒沒覺得此地的環境有多麽惡劣。在他眼中,這些房屋遮風擋雨,又無人來打擾,比他曾經休憩過的亂葬崗要好多了。

至于蛇蟲,他從未考慮過這個麻煩。畢竟他邪力傍身,別說蛇蟲與動物了,即便是道行低微的怨靈見了他,也要退避三分。

他轉過身看葉清圓,剛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躲在了他的身後,一雙泛着水光的眼眸楚楚可憐地望着他。

“……”謝盡蕪話到嘴邊,又生生忍住了。他垂眸看着她,良久之後,唇邊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低沉又溫柔,“我們再往北走一段路,争取今夜能進金璧城。”

葉清圓立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

天邊雲翳薄得像輕紗,被風吹得流淌過去,月光便猛地一暗。

二人為了盡早趕到金璧城,頗為默契地抄了近道,沿着這破敗的小巷一路北上,途中經過荒地、暗河與破屋,偏偏這一路一點明光都沒有,燈籠都見不到一盞,葉清圓怕黑怕得要命,又羞恥于開口,只不住地往謝盡蕪身邊湊。

謝盡蕪的視力極佳,在昏暗的月夜下也不受絲毫影響。他經常趕夜路,習慣性地開始分析路況,計算還有多少時間到達金璧城,絲毫沒有意識到身旁姑娘的小動作。

葉清圓欲哭無淚,心說早知如此,還不如先就近找間客棧住下,到了明日天亮再進城呢。

可日暮時分,她分明看到金璧城近在眼前,她甚至看到金璧湖上畫舫的燈籠照亮了天幕,聽見柔靡的絲弦樂聲随風悠悠傳來。可為何真正走過去的時候,就顯得這般遙不可及了?

思及至此,她的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驚悚的想法:“謝……”

忽然一陣冷風吹過,道旁陰影中的雜草齊刷刷抖動起來,緊接着黑暗中傳來腳步踩動荒草的幹脆聲。葉清圓面露驚恐,循聲看去,月光照不亮的地方,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蟄伏着,已經盯了他們很長時間。

她放輕腳步走到謝盡蕪身旁,輕聲問道:“這裏……有妖嗎?還是有鬼?”

謝盡蕪沒有出聲,清透冷漠的眼眸冷冷盯住草叢中的動靜。一瞬思索後,他的指尖凝聚起劍意,葉清圓只覺眼前一道刺目寒光閃過,草叢中立時傳來悶響。

仿佛是利劍刺進皮肉的沉悶聲,緊接着有什麽物體撲通一聲倒地,從荒草中骨碌碌地滾了出來。

葉清圓凝目一瞧,昏暗中,那隐約朦胧的輪廓逐漸顯現出來,竟是一只垂死的野貓!

她剛要說謝盡蕪出手太狠,月影倏然移過來,照亮了野貓的身體。

說不清這只野貓究竟還有沒有性命,滿身的毛發呈斑狀脫落,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滿是膿瘡與血水,卻牙關緊咬、滿臉兇狠的模樣,一雙眼紅得怪異。

與此同時,伴随着血水的流淌,它的身上還散發出一陣濃烈的腥臭味。

葉清圓被熏得差點暈過去,她強忍着胃中翻湧的不适感,恐懼與惡心兩種情緒摻雜,她的頭腦一時昏沉,支撐不住般靠在了謝盡蕪的手臂,好半天都沒有緩過來。

“……這只貓已經死去很久了,全憑一口妖氣吊着。”

謝盡蕪亦有些不适,卻是因為她挨過來的柔軟身軀,淡淡的花香鑽入鼻腔,他本就挺拔的脊背此時簡直是僵住了,連腦筋都轉得慢些,“……這附近有一只妖。”

葉清圓慌亂之中不由心道:何止有妖,這只妖極為工于心計,還差點把你們團滅呢!

但目前的問題不在這裏,先解決這只野貓好不好?!

野貓兇相畢露,不甘地嘶吼叫嚷着,還拖着斷掉的腿掙紮着爬過來,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紅的血跡,嘶啞的嗓音在沉寂的夜裏聽起來尤為驚悚。

她快要受不了了,轉身抱住了謝盡蕪的手臂,低聲央求道:“快給它個痛快吧!”

她抱住他的一瞬間,謝盡蕪的雙眼驀然睜大,喉結滾動,臉頰發紅,微不可察地退了半步,手臂後知後覺地感知到她胸口柔軟豐盈的觸感。

偏偏她卻猶不知分寸,興許是因為太過恐懼,那兩團柔軟甚至不經意地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心跳驟然劇烈起來,謝盡蕪臉上的熱度層層攀升,燒得他耳尖都紅了。

夜間不知何時浮起了一點霧,微涼的晚風中帶着一股潮氣,拂過他精瘦白皙的脖頸與微燙的臉頰,不僅沒有降下溫度,卻叫他的心頭更加燥熱了。

他擡起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推開一些,嗓音裏有種忍無可忍的沙啞:“你先松手!”

葉清圓被他推開時尚且有些不解,一雙端麗的眼眸中泛着水色,看得人心裏止不住的癢。

謝盡蕪閉上眼,強迫自己将方才的景象逼出腦海,再睜眼時,手指已經掐訣,那埋在野貓身體裏的劍意倏然爆發,搗碎了它的心髒!

一股強烈的惡臭蔓延開來。待解決這只沾染了妖氣的野貓之後,葉清圓被熏得已經臉色發青了。

謝盡蕪心裏煩躁無比,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胸腔中炸開來,逼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他扶住她的肩膀,眼睫低垂,聲線裏是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自己能走嗎?”

葉清圓像是藤蔓一樣,兩條手臂纏繞着,就此攀住他的胳膊,皺着眉欲哭無淚道:“我想吐……”

謝盡蕪臉色頓時變了,也顧不得什麽分寸與禮節,一把攬住她的腰,拖着她就往河岸邊的上風向走去。

他把葉清圓抱到河岸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下,看着她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條河流雖窄,卻也是千花河的一條支流,河水頗為清澈,葉清圓被風吹着咳了幾聲,終究沒有吐出來,臉色逐漸好轉一些。

她神情恹恹,輕聲抱怨道:“這什麽妖毒,威力竟然這麽大,生化武器嘛簡直是!”

謝盡蕪垂眸看着她,眼中情緒晦暗不明:“妖毒皆是如此,習慣就好。”

葉清圓扭過臉來,可憐兮兮地說:“那我這輩子都習慣不了了。”

頭頂慘淡的月光,身處破敗而荒蕪的小鎮,不遠處還有一只染了妖毒的野貓屍體,黑暗中或許還蟄伏着未知的危險,眼前之人還是個只會拖後腿的拖油瓶,換做以往,謝盡蕪怕是早就不耐煩地叫人符水洗手、自此棄絕道途,莫再丢人現眼了。

可他此刻的心中卻沒有一絲煩躁,而滿是對于眼前姑娘的無奈。

他垂下眼簾,唇邊竟奇異地流露出一絲堪稱溫柔的笑意。

葉清圓緩過氣來,臉頰也逐漸紅潤如初,她敏銳地捕捉到謝盡蕪臉上一閃而逝的笑意,好奇道:“你笑什麽呢?”

“笑你這麽不堪一擊。”

葉清圓的臉上有些挂不住了:“這次只是意外、意外!而且那種味道真的很難聞哪,我就不信這世上還能有人聞了妖毒的味道而面不改色!”

“那種味道不是妖毒,而是屍臭。”謝盡蕪糾正她,“若真是妖毒,你如今就不能坐在這裏講話了。”

“……”葉清圓別過臉去,只是一瞬的吃癟,她馬上又神采飛揚起來,“反正你也受不了那種味道的,我都感覺到啦,你的胳膊繃得緊緊的,連臉都憋紅了呢!大哥不說二哥,你不許笑話我!”

她的眼睛亮閃閃的,像是盛滿了天上的繁星。仿佛抓住他的把柄,是足夠她高興到露出這般燦爛笑容的程度。

謝盡蕪沉默着不作答,無法解釋他臉紅是因為什麽。況且她笑得這般明媚而熱烈,那就讓她高興一次也無妨。

不過,他忽地想到什麽不太好的事情,斟酌一瞬後,淡聲開口道:“以後不要随意就往別人身上靠。”

真不知道她這個動手動腳的毛病從哪來的,今日抱住的是自己的手臂就還好。倘若以後她身邊站了其他的男子,她也這樣撲過去抱住人家嗎?

謝盡蕪越想越氣,他分明知曉自己不該有這樣惡意的揣測,她雖嬌縱任性些,有些小姑娘的脾氣,卻畢竟是大家族裏教導出來的姑娘,怎麽會越過禮節的邊界線呢?

可他卻還是忍不住感到不悅。

不然,就只能時時看顧她,不讓她離開半步。

這個念頭乍一浮現出腦海,謝盡蕪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将這詭異的想法按下去,按得死死的。

他的語氣轉變得很生硬,葉清圓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我往誰身上……”

話音戛然而止,她忽地反應過來什麽,微微一怔。

她險些忘了,謝盡蕪在原著裏可是極為厭煩旁人的靠近,原身當時被囚禁在潮濕水牢中的時候,就因為扒拉了一下謝盡蕪的靴子,而當場被切斷了三根手指。

她方才被惡心到極點,慌不擇路時一把抱住了謝盡蕪的手臂,那一瞬間她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整個身體都緊繃住了,硬得像是鋼鐵。

他那時臉色紅得不正常,不會是被氣瘋了、在強忍着對自己的殺意吧?

葉清圓頓時欲哭無淚,尴尬地笑了一下:“好,方才是我沖動了,對不起嘛。”

謝盡蕪的眉頭很好看地皺起來,眼中現出茫然的神情:他們的話題好像跑偏了。

說話的當口,厚重的霧氣懸浮着從小巷深處蔓延過來。晚間有風,那濃霧裹着潮氣就這麽随夜風流淌,宛如有神識一般向河邊浩蕩奔湧而來。

謝盡蕪微微蹙眉,徑直向葉清圓走過去擋在她的身前,極佳的靈識穿透濃霧,竟隐約辨認出了一道清瘦颀長的身影。

他薄唇微啓:“霧的後面,有人,或許也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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