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燈會
燈會
直棂窗半開着,熔金般的夕陽大片大片潑灑進來。
窗外是一株高大的玉蘭樹,嶙峋清瘦的枝頭随風輕顫,裹着清甜花香的晚風拂過案頭,把明黃符紙卷得嘩嘩作響。
葉清圓端坐在案前,纖細玉白的手腕懸在半空,手中持一支蘸滿朱砂的紫毫筆,正凝神靜思。
自她拿到那本記載了符箓的古籍以來,幾乎每日都會抽出時間練習畫符。
畫符一事,重在為符“點靈”。可惜,她現在還停留在把那些繁雜的符咒畫正确的階段,對于點靈之後能發揮多大的威力,就超出她的努力範圍了。
而且,雖然她體內有本命珠的存在,但她根本不知該如何運用。本命珠又不是什麽多多益善的好物,其實相當于在體內埋了個不定時炸彈。
葉清圓凝神聚氣,細白的手指抵住朱筆,不過幾息之間,一道黃神驅鬼符順利畫好。
她輕呼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謝盡蕪,眼中含着隐隐的期待:“怎麽樣?”
謝盡蕪擱下茶盞,走過來看了一眼,淡聲道:“勉強入眼。”
他身量好高,腰背又向來挺拔,居高臨下望着她時,疏離清透的眼眸中總有一股冷傲睥睨之意。
葉清圓頓時有些不悅,唇角向下彎起一點弧度。她扭過臉去不理他,把身子坐正了,取出一張新的符紙鋪好。
花香清甜,餘韻悠長。窗外是浩大而爛漫的落日,沿河街市卻逐漸熱鬧起來,晚風送來遙遠而模糊的談笑聲。
屋內一時寂靜,唯餘朱筆落在符紙上的輕微摩挲聲。
葉清圓垂眸認真畫符,整個人被落日餘晖籠罩住,淨白細膩的臉頰也被鍍上一層淡淡的暖光,像是燭火下的白釉。
“是你要問,”謝盡蕪與她保持着适當的距離,稍攢的眉頭中也染上幾分迷茫,“問了你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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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圓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哼笑一聲道:“是啊,謝公子只不過實話實說而已,我有什麽不高興的?”
她刻意加重了“謝公子”三個字的語氣,像是要跟他較勁似的,話裏話外明顯帶着嘲諷之意。
謝盡蕪眼中冷光一閃,神情顯出肅戾,蹙着眉看她坐在那裏整理符紙。
她那張臉在餘晖金光的映照下,淺笑時分明是極端麗的相貌,誰知她哪兒來這麽大的氣性,臉頰都氣得鼓起來了,一張口就是對他冷嘲熱諷。
竟又喚他“謝公子”,他們同行許久,還是生疏至此的關系嗎?
謝盡蕪揣摩不透她的心思,半晌後,他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若你想聽違心之言,也可以。”
葉清圓扭過臉朝向他,濃密的睫毛翹起:“什麽違心之言?”
“比如,葉姑娘書符時心思澄淨,神思凝聚,”謝盡蕪想了想,又道,“真如作畫般行如流水。”
他的語氣太過冷靜自持,神色也一本正經。葉清圓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丢下筆,怔然道:“你笑話我是不是?”
謝盡蕪微紅的唇翹起,眼中也漫出笑意:“不敢。”
葉清圓站了起來,瓷白細嫩的臉頰被激得起了一層薄紅,兩道長眉也生動地蹙起來:“你竟然開起我的玩笑了!”
謝盡蕪忍着笑意移開視線,目光落在窗外那株清瘦嶙峋的玉蘭樹梢,片刻後終于還是沒忍住,輕笑出聲。
他笑起來簡直好看極了,一雙冷泉似的眼睛染上了暖意,倒映着窗外碎金般的暮霞,浮光躍金。是再好不過的唇紅齒白、臉頰幹淨的清隽少年。
葉清圓猝不及防就被他的相貌攻擊到了,心跳驟停一瞬。她很快回過神來,抱怨道:“而且,方才你叫我葉姑娘做什麽?不是說好了,不許這麽生分客套的嗎?”
“是你先叫我謝公子的。”謝盡蕪的眼中尤有笑意,他的聲音清越好聽,“抱歉,以後不會了。”
以後不會了。
葉清圓琢磨了一會兒,沒清楚他說這話的含意是什麽。
是不會再叫她葉姑娘呢,還是不會再和她開玩笑呢?
“繼續畫吧,”謝盡蕪看她神情嚴肅,以為自己方才的玩笑失了分寸,果真冒犯了她,于是收斂笑容,垂下眼睫坐回了桌前,“我不會打擾你的。”
葉清圓直覺他忽然的失落不太對勁,卻也說不出什麽。
反正謝盡蕪向來冷漠、疏離,性格別扭,他的心思總是難猜。
“系統提示:恭喜宿主,角色【謝盡蕪】的好感度已升至40%!”
葉清圓心念忽地一動,她轉過身看着謝盡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眨了眨。
好奇怪,他方才分明一臉失落的模樣,好感度為何還上升了?
“怎麽了?”謝盡蕪察覺到了她投來的探究的目光,“不是要畫符嗎?”
“嗯……我已經練習了小半個時辰了。”
葉清圓指了指窗外街市上人聲鼎沸的景象,“今夜有燈會呢,我們不去看一看嗎?”
她倚靠在窗邊的案頭,姿态散漫,笑容明媚。
晚風吹進來,她身上的雲霧般的衣裙也随風拂起,勾勒出一段極為玲珑纖細的腰肢輪廓。
謝盡蕪的眼神微微避開,落在直棂窗外的一簇玉蘭花枝。
葉清圓眼中笑意更深:“我們去鑒花樓吧,說不定還能碰到繪弦姑娘的舊相識呢?你不是想知道那條白玉吊墜的來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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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梢,濃雲盡散。
千花河畔,花燈高挂,燈明如晝。
滿街人聲鼎沸,笛蕭和鳴,街巷中擠滿了笑鬧着的百姓,岸邊柳樹枝也系上了彩綢,懸挂各類彩燈。
孩童們提着樣式可愛的玉蟾燈和螃蟹燈,一路追逐打鬧着跑遠。
明暖的燈光,在葉清圓的臉頰上投下流水般沉靜溫柔的光芒。
她睜大眼睛,新奇又興奮地不住打量周遭的一切,口中喃喃念道:“原來花燈這麽好看,樣式也這麽多。”
“我小時候在初陽鎮也看過燈,不過不比金璧城這般叫人眼花缭亂。而且初陽鎮的燈會也只過年和元宵時才有,平日裏是熱鬧不起來的。”
她笑得宛如嬌花,一雙端麗的眉眼亮比天幕繁星,漂亮叫人移不開眼。
謝盡蕪始終走在她身畔,眉宇沉靜如冷泉。
“還有蝦燈!”葉清圓訝異道,纖長白皙的手指了街邊一處攤販。
她扯了扯謝盡蕪的袖子,随即走過去,伸手撥弄了一下細長的須。
流水般的光芒從高處傾瀉而下,謝盡蕪站在道旁,柳枝垂在他的肩頭。
他本來是要看那盞燈,視線卻不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葉清圓臨行前特意梳妝一番,從衣櫥裏取出好多條衣裙試穿,最後選了一身石榴色羅裙,裙上繡滿淺金的寶相花,褙子與披帛則是挑了山岚色。頭上裝點金絲花簪和寶钿,望仙髻将墨一樣的烏發全部梳起,露出一段光潔淨白的脖頸。
待到梳妝完畢之後,她站在鏡子前,卻又覺得頸項與鎖骨處顯得空了,從妝奁中取出一條金絲珊瑚的項鏈戴上。
在等她梳妝的時候,謝盡蕪始終端坐在外間的書桌前,低眸靜靜地翻一本書,一言不發。
他對姑娘梳妝打扮耗費的時長沒有任何意見,對于梳妝後的結果也沒有看法。在他眼中,那些衣裙與首飾都長得一個模樣。
可是……當葉清圓站在明明如火的彩燈下,他的心念卻忽然一動。
宛如有潺潺流水跳躍山石之間,水聲叮咚,在他的胸腔中敲出清脆的聲響。
她揚起臉,一雙眼笑成了幹淨漂亮的月牙。
謝盡蕪半垂着眼睫,看她用手指點了點蝦頭,細嫩的手指被燈光照成了淺粉色。
周遭喧鬧嘈雜的人聲如潮水一般退去,滿街的熱鬧都仿佛被隔絕在外,唯有眼前姑娘紅妝羅裙、眉眼含笑的模樣。
謝盡蕪一時恍惚,神情怔愣的甚至有些呆。
葉清圓想買蝦燈,可惜囊中羞澀。她還以為是周圍太亂了導致謝盡蕪聽不清,便湊近他身邊,揚起臉笑意盈盈地望住他,示意他低頭。
謝盡蕪不清楚她要幹什麽,卻也聽話地微微俯下身來,與她四目相對。
他們的臉頰相距很近,近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間的熱度。她語聲清脆悅耳,帶着溫柔的笑意:“你覺得漂亮嗎?”
她的呼吸間帶着甜膩的香氣,是剛買的芙蓉酥的味道。
謝盡蕪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臉頰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染上薄紅,喉結不自覺地滾了一滾。
耳中鼓蕩的不知是誰的心跳,震耳欲聾。有那麽一瞬間,他的思緒都好像要鏽住了,艱難地思索着她的話意。
他望進她含笑的眼眸,好久,才如夢初醒般地輕聲道:“……嗯。”
“我也這麽覺得!那……你能買給我嗎?”葉清圓已經抱住那盞蝦燈不撒手了,“我今日裙子的時候把荷包落在客棧了,回去後會把銀錢還你的。好嗎?”
謝盡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清隽的臉上顯出了茫然。
葉清圓抱着蝦燈去蹭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哀求道:“買吧買吧。”
“行。”謝盡蕪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他像是個被她蠱惑的、對她言聽計從的昏君,甚至沒往攤位上看一眼,就心甘情願地取出銀錢遞過去。
葉清圓提着蝦燈,滿足得眼睛都眯起來,真心實意地奉承道:“你人真好。”
謝盡蕪很受用地彎起唇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