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桃花

桃花

“家母至今昏迷不醒,請了醫師來瞧卻也瞧不出什麽,只說夜裏受了風寒,沒什麽大礙。”

“坊間流言……想必諸位也有所耳聞,”潘淳玉表現得溫和有禮,烏濃的眼睫擡起,帶着濃濃的倦意,“今日來此,莫非是為了降妖?”

廊檐下寂靜無人,興許是老夫人近日總昏迷的緣故,府裏氛圍愈發沉悶起來,靜得甚至能聽到遠處樓閣的絲竹聲。

顧雪庭微揚起臉,含笑道:“究竟是否有妖作亂,現在尚未可知。我們只是茶餘飯後聽說侯爵府中出了一些怪事,叫潘小侯爺煩躁憂心許久,故特意來此探查一番。”

潘淳玉站在廊下,看着院裏滿地的繡球花簇随風輕搖。他眉宇中是遮掩不住的沉郁與糾結:“如此,麻煩諸位了。”

顧雪庭溫和知禮地與他客套一番,轉回身,對着葉清圓和謝盡蕪無聲地笑彎了眉眼。

該說不說,系統的每一道任務都有它的用意。比如“與顧雪庭成為同伴”。

進入金璧城之後,顧雪庭理所當然地與他們二人結伴而行。他既能感知到死氣,對于城中的怪異氣息也更為敏感。不過半日過去,他就孤身一人找上了侯爵府的二爺潘淳玉,以探查異狀的名義,将葉清圓、謝盡蕪都帶進了守備森嚴的侯爵府。

葉清圓自然是樂意的,畢竟她要遵循原書的劇情線設置,盡快完成金璧城副本。

而謝盡蕪呢,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之前在街市上,他還誤以為她在欣賞帥氣公子,當場給她甩了臉色,一雙清透漂亮的眼眸冷了個徹底,無論葉清圓在後面怎麽喚他,他都不肯停下來等她一步。

夏日午後的陽光被廊檐遮住大半,照映在繡球花簇上,依舊是刺目的光亮。

葉清圓睡了個舒服的午覺,心裏早就不惱了,只無奈地嘆了口氣,盤算着該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

一行人穿過風雨連廊,直奔綠木掩映的後宅院落。

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混合着藥草味撲面而來,葉清圓緩步走進房屋,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整個房屋中彌漫着腐爛濃腥的氣息,她頓時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某種大型生物的胃裏,呼吸間都是肉糜與消化液混合的奇異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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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窗半開着,帳子也系了起來,屋內一片光明。崔老夫人在床榻上昏睡着,本來白皙幹淨的面龐蒙上一層瘆人的青黑色,她的胸腔劇烈起伏着,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兩名丫鬟跪坐着侍立一旁,低聲啜泣着,手中帕子不時擦拭着崔老夫人唇角溢出的血跡。

潘淳玉本就擔憂愁悶,此時見了這等場景,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他顧不得禮節,大步走到床邊,焦急喚道:“母親,母親!”

崔老夫人毫無反應,唯有鼻腔中流出一道細細的血流。

顧雪庭雙手負在身後,緩步踱至床榻邊,表情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命不久矣,準備後事吧。”

潘淳玉聞言臉色驟然變了,轉過身怒道:“你說什麽?!”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身量高大,肩背結實有力,此時眉宇間又怒意彌漫,給人一種獵豹捕食般蓄勢待發的危險氣質。

“令堂不光印堂發黑,整張臉都快要被死氣籠罩了。”顧雪庭漫不經心笑了笑,“還多虧了參湯吊命。不然,小侯爺現在還穿什麽公服呢?披麻戴孝才是正經。”

“你這混賬!”潘淳玉的身形微微顫抖,聲音驟然一厲,“口出狂言!……”

他尚未說完,顧雪庭輕笑,手掌頗為随意地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卻将他的身軀推得重重向後踉跄!

潘淳玉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襲擊,砰砰連退三步。他勉強站穩了身形,擡起臉來,眼中滿是震驚。

顧雪庭分明身形削瘦,臉色蒼白,無論怎麽看都是弱不禁風的模樣。誰也沒想到,他竟有這般恐怖的力氣。

眼看着事态要失控,葉清圓趕忙上前一步,溫聲打圓場道:“我們是如實告知崔老夫人現在的情況。我這位朋友說話是……粗魯無禮了些,不過他也是一番好意,還請小侯爺多多擔待。”

她說到“朋友”二字的時候,謝盡蕪殷潤的眼眸微微睜大,垂下眼簾看了她一瞬。

葉清圓忙着緩和氣氛,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你若是好好配合我,興許老夫人還有的活。”顧雪庭雙眼含笑。

“閣下還是注意些言辭吧,潘府的大門不是你想出就出得去的!”

潘淳玉蹙眉瞪視他許久,輕哼一聲,側身讓開,“請吧。”

顧雪庭走到床榻邊,居高臨下地觀察崔老夫人片刻,俯身将她脖頸間的衣領撥開了一點。

這個動作可謂是無禮至極,然而在場之人皆是屏息凝神,并未上前制止。

顧雪庭也收斂了唇角的笑意,手指輕微扯開了老夫人雪白的衣領,露出她的一小片脖頸皮膚。

在場衆人臉上的神情皆是一變。

那蒼白的喉嚨之上,竟赫然顯出一道清晰的勒痕!

潘淳玉也吓了一跳,怒然質問道:“這是誰做的?活膩了?!”

兩個小丫鬟頓時跪地,吓得瑟瑟發抖。顧雪庭淡聲道:“你不必苛責她們,這種痕跡,不是人能弄出來的。”

他有意地看了丫鬟們一眼,潘淳玉會意,揮手讓這二人都退出去。

“小侯爺,請把人扶起來吧。”

顧雪庭從袖籠中取出一支短香,手腕一晃,輕煙袅袅纏繞起來。他俯下.身将短香湊近了崔老夫人的口鼻,待她吸入一口輕煙之後,手掌驀地在她心口一拍。

崔老夫人被煙嗆了一口,當即咳得驚天動地,随即鼻翼翕動,嘔出大口青黑的血來。

屋內腐爛渾濁的氣息霎時濃重起來。葉清圓對氣味本就敏感,聞到這個味道便忍不住有些頭暈,像是在密閉的空間裏待久了,缺氧一般。

她後撤半步,下意識就往謝盡蕪身旁靠了靠。感覺到他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清爽冷香後,才勉強緩過來一些。

謝盡蕪本是冷眼看顧雪庭表演,此時察覺到身旁有人,便颔首看她:“怎麽了?”

葉清圓牢記“不可觸碰謝盡蕪”這一教訓,與他保持着适當的距離,揚起臉笑道:“站在你身邊,更有安全感。”

謝盡蕪的眼睛睜大一瞬,很快扭過臉去,不再理她。

潘淳玉的眉頭緊皺着,扶住崔老夫人肩膀的手都在顫抖:“這……這怎麽回事?”

顧雪庭神色未變,指向地上那一灘血:“小侯爺仔細看。”

話音落下,衆人的目光一齊落在了床榻前的地面上。

血泊呈現一種不自然的青黑色,在窗外陽光的照映下,閃着粼粼的白光。

“極為細碎的刀片。”顧雪庭淡聲道,“再晚幾日,令堂的肺腑都要爛了。”

他話語不善,潘淳玉此時卻也顧不得了。扶着崔老夫人躺好,他眼中的燥郁之色已經壓不住,咬牙切齒道:“可查得出是何物所害?”

“尚不好判斷。”顧雪庭眉梢微揚,“小侯爺還是先回想一下,令堂最近是否碰到過怪事?”

“怪事?”

潘淳玉忍住火氣回憶一番:“如坊間流言所傳,前幾日燈會時,母親确實曾駕車出府過,回府不久便昏迷不醒。但,此事我派人查過,當晚母親只是吩咐轎夫繞路,因此回來得較以往晚些。”

他深吸一口氣:“除此之外,并沒有任何異常發生。”

葉清圓擡起眼簾道:“轎夫與随行的丫鬟、侍衛們可在?”

“在。”潘淳玉怒氣上頭,腦海中的理智蕩然無存,“先前我已審過一遍,他們什麽都不知道。現在的關鍵是找出那作亂的妖物,諸位可有辦法?”

顧雪庭負手立在窗邊,眼眸中漫出戲谑的笑意:“辦法嘛,一時半會兒不好想,小侯爺暫且緩上幾天吧。”

潘淳玉不悅道:“那這幾日裏,若是妖物再次作亂……”

葉清圓從荷包中取出幾張符紙,“将這些符紙貼在門窗,若今夜再有妖物作亂,可暫且抵擋一陣。這張黃神驅鬼符,可以用火燒成灰,将灰與黃酒混合塗抹在手心。”

潘淳玉接過符紙,神情凝重地嘆了口氣,低聲道謝。

葉清圓坦然道:“那我們先行告退。若有什麽要緊事,可至千花河畔的客棧相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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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與崔老夫人同行的還有轎夫、侍衛,可為何最後中招的只有她自己?”

葉清圓絞盡腦汁地思索着:“難道是侯爵府的仇人,找人作法在害她?”

她人生的十七年都在愛意中長大,對于這種奇異詭谲的案件,甚至陰謀詭計,實在不太熟悉。

她的視線落了下來,拈起一塊桃花糕送入口中,含混不清道:“我實在想不到別的可能性了。”

轉身看,謝盡蕪端坐在桌邊垂眸倒茶,黑潤幽邃的眼眸中是一派疏離漠然。

葉清圓無奈地發出一聲嘆息。

進入侯爵府之後,謝盡蕪始終是一言不發,秉持着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的态度。而顧雪庭呢,則是純粹的玩樂心态,不僅不配合,還總存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

這讓葉清圓在梳理案件時非常苦惱。

并且,謝盡蕪對于顧雪庭似乎有種莫名的敵意,難道是因為惡人之間的同類相斥嗎?

葉清圓思索一瞬,把自己給逗笑了,噗嗤一聲。引得謝盡蕪擡起眼簾,不解地望了過來。

他清隽的臉被漫天霞晖映出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漂亮清澈的眼眸微微睜大,看起來竟有幾分無辜與茫然。

葉清圓的臉頰霎時染上薄紅:“……”

“咳,沒什麽。我要練習寫符了,你不許看我。”她盯着他那張臉,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你一直看我,我會緊張的。”

謝盡蕪不明所以,颔首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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