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遭逢

33、遭逢

夢,短暫而沉重。

似乎有一座山壓在身上,壓得她喘都喘不過氣來,偏偏又無法掙脫,似逢着了夢魇。

等到她好不容易掙紮着睜開了雙眼,這才發現,原來卻是張玉堂正壓在自己胸口上。他那一張俊臉慘白慘白的,唇邊染血,似乎早已經昏迷不醒了。轉頭再看,離他們不遠處,那自稱法海的和尚呆呆坐在地上,面無血色,仿佛已經入了定一般,一動都不動。

想到方才在他金缽之下的痛苦經歷,成青心有餘悸。然而小心觀察了一會兒之後,卻發現他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根本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沒有任何反應。

反複确認了這個事實之後,成青總算是略略松了一口氣。然而極度的緊張之後暫時的放松,更帶來嚴重眩暈感。她一時間腦子混亂,完全弄不清楚到底發什麽了狀況。忍不住擡手揉了揉仍有些酸痛的太陽穴,拍了拍臉頰,又胡亂爬了爬頭發,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又恢複了一些清醒。

昏迷前的記憶慢慢找了回來,看這情形,剛剛為她擋住和尚的法力、從金缽底下救她出來的,想必就是這張玉堂了。

看着他精瘦的摸上去都嫌硌手的小身子骨兒,成青默默嘆了口氣。舍身救人這等事,旁觀同親身經歷到底不同。想到方才竟然是他以凡人之軀為她抵擋下了和尚那要命的法力,成青忽然覺得心中一暖。原來他這人,待她,倒還真的是很好的。

原來這世上真有寧可自己受傷也要護她周全的人。小白是一個,這張公子同她不過寥寥數面之緣,竟也能做到如此程度,當真令人感慨萬千。

然而當日許仙關于他的那一段搖頭晃腦的、聽上去很有些故弄玄虛之嫌的診斷,卻不知怎地在這個時候湧上了她的心頭。

相思成疾……麽?或者不明緣由,但,這世上,原本就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緣由的罷?

心弦在不知不覺中,似被微微撥動。

看出他傷得似乎不輕,成青連忙伸出手去,小心地扶住了他的頭,然後自己順勢慢慢坐起身來。

原本是想仔細看看他的傷勢,然而不過這麽稍微一動,他的大半個身子便從她身上滑落下來,真是已經昏迷到完全是一點兒意識都沒有了的樣子。

眼看着他就要以這種以臉跄地的模樣栽倒在地,成青趕緊将他抱住,朝着自己拖了回來。她順手搭上他的脈搏,只覺得他氣息微弱,脈象虛浮,情況很是兇險。她心中焦急,也顧不得那和尚還在一旁,忙将他好好安頓在懷中,運起法力開始為他療起傷來。

按說以她現在的法力,簡單的救死扶傷什麽的還是可以勝任的。無奈之前她剛給和尚的金缽罩住了好長時間,被裏面蘊藏着的無上大法力弄得異常狼狽,很是損耗了些法力。故而此時稍微一運力,便覺得丹田空虛,經脈錯亂,渾身劇痛,要不是她死撐着沒松勁兒,竟險些又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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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直知道自己的妖力差強人意,但自法力莫名其妙地恢複之後,她很久都沒有遇到什麽特別的窘境了。然而到了此時,她卻又一次覺得如此無力,真有一種分外難過的滋味在心頭。

可惜,無能為力就是無能為力。抱着他綿軟的身體,感受着他愈發微弱的呼吸,她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就算急得想跳腳,也還是一絲法力都使不出來。

舉目四望,周圍一片寧靜,除了他們三個,半個人的影子都沒有。而那和尚仍癡癡坐在不遠處,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所以說雖然他是還坐在那兒,可跟沒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想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成青只覺得心中悲憤,想要怒罵他一頓,又想暴揍他一場,然而她最後卻終于還是閉上了嘴,收回了拳頭。

事到如今,罵他也好,打他也罷,又有什麽用呢?再說,他是個和尚,除妖衛道什麽的,本就是天職。他只是做了他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罷?

說來說去,還是怪她自己運氣不好,莫名其妙地就招惹到了這麽一個蠻不講理的和尚,弄到自己狼狽不堪不說,還連累了旁人……說到底,都還是她的錯。

想到張玉堂本是個無辜凡人,只是因為她的緣故,便傷在了這和尚的金缽之下,落得如此慘烈的下場,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這條命在了。成青心中悲憤,一時間氣血翻湧,牽動了內傷,忍不住一口鮮血吐出來,染在他蒼白的臉上,妖異異常。

來不及吐槽自己怎麽竟忽然裂變成了多愁善感型妹子,成青看着那蒼白之上的點點猩紅,心中着實過意不去。她正想着擡手把那些血痕擦去,眼前卻忽然一花,只見到張玉堂身上忽然有紅光透出,極快地亮起,卻又一閃而逝。

下一瞬,他最後的一絲氣息也消失不見。成青慌忙檢查時,卻發現他心跳、脈搏俱無,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跡象。

不是吧?難道就這麽死了?

成青忽然覺得心中悲憤異常,忍痛又強行輸了些法力給他,卻仍然沒有半點兒起色。如此幾番,她終于放棄。也不得不接受,那個她認知中似乎頗為不簡單的張公子,竟然就這麽樣的香消玉隕了。

似乎是不忍心他的離去,原本晴好的天空中忽然驚雷滾滾,不多時,竟下起雨來。

成青苦笑着将張玉堂的身體輕輕放平,暗道老天爺您老還真是配合,這麽一來,不管哭出來或是哭不出來,也都看不出來了。在這種時候,不要說根本就沒有什麽心情吐槽,就算是勉強為之,也根本沒有任何幫助。成青只覺得心中酸楚,全身上下很快給雨水打濕,滿頭滿臉都是水,當真是不知道,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了。

她随手抹了一把臉,然後轉頭朝着那和尚,淡淡道:“他死了。不知大師可還如願?”

他們的距離本就離得不遠,成青滿心悲憤,也根本沒有控制音量。故而這一句話在曠野中異常刺耳,讓人想回避都難。

似乎終于聽見了她的說話,那和尚沒有焦距的眼睛終于動了動,轉頭看向她和張玉堂。

良久,他忽然起身,有些踉跄地奔過來,撲倒在張玉堂的身邊。似是如夢方醒般地對着躺在地上完全沒有生機的少年,低聲道:“不,不可能,他怎麽會死?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他顫抖着試了試張玉堂的呼吸,終于癱坐在地,口中喃喃地只是念叨:“我……我竟殺了人……”

成青見他面色蒼白,神色張皇,很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冷靜和淡然。那原本冷酷而充滿殺氣的雙眼,竟忽然間無助得如同孩童一般。看來這事兒給他的沖擊确實不小,他整個人前後的變化如此劇烈,倒讓成青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還沒等成青有什麽行動,他便忽然一把抓住了成青的手臂,如同抓着浮木一般,死死不肯放手。

見到他如此的模樣,成青不知怎地,忽然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她索性冷笑道:“大師何須如此?現下他都已經死了,便再也無人阻擋你的除妖大業了。來吧!只管來收我吧,索性一了百了幹淨。”

她這麽說話,其實已經很有些撒潑的意味兒了。故而這話一說出口,成青便有些後悔。但心中依然悲憤難耐,她索性便也不再糾結,抱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态,冷冷盯住他,只覺得整顆心都給雨水慢慢浸濕,變涼,冰冷刺骨。

然而那和尚卻似乎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仍呆呆地望着張玉堂蒼白的臉,雙手死死抓住成青的雙臂,似在阻攔又似将要擁抱。只是中間隔着個人,弄得分外別扭,難免有些不倫不類。

雨越發地大了,成青擡頭望了望晦暗的天色,又看了看懷中沒有了氣息的張玉堂和身側緊緊抓着自己的和尚,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近似自言自語地喃喃道:“雖我不殺伯仁,但伯仁終因我而死。即便你真的收了我,我也沒有什麽怨言。”

和尚聞言,渾身一震,看向她的眼神,卻終于恢複了些清明。暴雨瓢潑而下,打得人暈頭暈腦,甚而有些窒息。然而成青卻一點兒都不想動,仿佛這一切都是個夢,夢醒了,她便還會在保安堂的院落裏圍着小白胡鬧。抑或,夢得更遠些,一睜開眼,便見到媽媽的笑臉。

可惜,一切終究不過是夢罷了。冰冷的雨水中,她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此時身在何處,身是何人。

那和尚緊緊盯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殺戒乃佛家第一戒,今日我既然已經破戒,如何還有顏面再借佛門之名,行舊日之事?”

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話,倒讓成青有些詫異,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應對。正在那裏躊躇的時候,卻見他已經緩緩站起身,低頭合掌,念了段經文,然後便轉過身,竟似就要這麽離去。

成青見他面色慘白,身形搖晃,整個狀态甚是不好,又想起他方才說的那句話,鬼使神差地開口問道:“你,你要往何處去?”

他腳步微頓,卻仍是沒有回頭,不無苦澀地回道:“自然是往去處去。”

作者有話要說:重寫的一章,歡迎大家提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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