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洞天

16、洞天

這岩洞頗深,岩壁又十分滑不留腳,偏偏還布滿了許多小石子,兩人完全使不上力,便如同兩枚土豆一般沿着斜坡翻滾,迅速往下墜落,帶動小石塊無數,呼嘯着狠狠跌落在洞底。嚴綠見事情不好,本能地迅速蜷成一團,抱住頭,做出标準的墜地防護姿勢,但仍然還是被越來越快的翻滾速度弄得開始頭暈。

不知道滾了多久,才終于停了下來,等到她的眼睛慢慢适應洞中的黑暗,扶着有點眩暈的頭慢慢坐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摔在自己前面作為肉墊的何太玄已經結結實實地暈了過去。

嚴綠試了試他的脈搏和心跳,倒是十分正常,知道他這最多不過是輕微的腦震蕩,并沒有什麽大礙,便也不動他,由得他靜卧休息,想來最多半個時辰他就能自己醒來了。在這谷底的一年多,他們的功力和體力都有大幅度的提升,活動的範圍也較之前大了許多,又自認為對谷底的情形十分熟悉,便放松了那謹慎的心思,真當這山谷是自家的後院一般了,今日冷不丁掉入這麽一個大洞,她雖然有些懊惱,但倒也是很快就恢複了冷靜,決定自己先行觀察一番洞內的情況。

因着到處都是一片漆黑,即使她夜視的能力還不錯,卻也是什麽都看不太分明,只隐約看出這個天然岩洞空間很大,因在黑暗中,她不敢亂動,生怕裏面有什麽毒蟲鳥獸,便靜靜地坐在原地,一面環顧四周,試圖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一面凝神細聽,氣沉丹田,防備着可能的危險。

她本來就極有耐心,觀察又仔細,沒多久就發現,這山洞有一面仍有個不大的缺口,似乎還能往裏延伸,隐約還能傳來水流聲,不由得心中一喜,知道有水流便有出口,正想着去查探一番,身邊的何太玄,卻忽然動了動,嘟囔着清醒了過來,他見着現下四周一片漆黑這個情形,很有些摸不到頭腦,看到嚴綠在身邊,便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她的胳膊,迷迷瞪瞪地問道:“怎麽這麽快天就黑了?”

嚴綠在黑暗中只見他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一副茫然的模樣,不由得深感好笑,卻也知道他這一次摔得不清,還被自己砸了一下,加上她素來也不是個喜歡促狹的,便一面不着痕跡地将胳膊抽出來,一邊面無表情地答道:“甚麽天黑了,是你的眼珠子黑了吧?看來這一下子摔得還真是不輕,都摔到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何太玄摔得确實有些發懵,但還是嘴硬着嘟囔什麽“怎麽可能不記得”,嚴綠也不以為意,想到在這未知的陌生洞穴中,兩個人還得相互依靠,便也沒有再多說話,靜靜等待他完全恢複了清醒之後,便緩緩将自己的觀察所得同他說了,提議繼續往裏面走,可能還能找到出去的地方,何太玄略略想了片刻,也沒有什麽異議,兩人這才結伴往山洞那一邊缺口處摸索而去。

洞口不大,僅能容一人通過,兩人便只得一前一後順次而行,嚴綠本待走在前頭,那何太玄卻堅持自己先走。一年多的相處下來,嚴綠早已知道他素來倨傲得緊,雖然年紀同自己仿佛,卻總是做出一副男子漢就是要保護女孩子的大男子主義風範,她初時尚還十分窩火,為此還同他打了幾場,但他之後卻依然如此,她這才知道這麽一種想法在他來說已經算是條件反射一般無可更改的了,加上覺得自己同個小孩子計較,實在可笑,便也終于放棄了跟他較勁,谷中的日子總算恢複了些平靜。

有這麽一段緣故在,她這一次便也不堅持,由得他在前面走,自己卻暗暗運了功力,握緊了匕首,全神貫注地警戒着四周,防範着各種可能忽然冒出來的危機。

兩人都是從幼時起就修習高深武功之人,天資都不錯,也夠勤奮,故而此時的功力都已不淺,在這岩洞中也不覺待了挺長的時間,眼睛早已經适應了洞中的光線,看東西也漸漸分明了起來,兩人深知這山中多的是蛇蟲毒物,故而也不敢怠慢,身上的功力一直沒敢散去,故而沒多久就汗濕重衣,複又給蒸幹,越往前走,越是狹窄,最後只能匍匐前進。就在嚴綠已經開始懷疑這路徑是不是選擇錯誤,猶豫着要不要退回去的時候,前面卻傳來何太玄欣喜的呼喊:“快來,前頭有光。”

嚴綠聽得此言,便振奮精神,跟着他從那極其細小處擠了過去,快到出口時,卻見先出去了的何太玄正在出口旁邊站着,見她過來,便伸出手來想要拉她一把,她略皺了皺眉,雖然因為長久的攀爬有些手腳發軟,卻還是沒有伸出手去承他的好意,而是撐着岩壁略用了點力,便自己跳了下去。

何太玄見狀一愣,臉上雖然有些落寞之色,卻也沒有多說什麽,轉過身便退開了,指點嚴綠往四周看。嚴綠腳踏了實地,心中頓時安定了下來,只見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個極大的洞穴,只是岩壁暗暗生光,映照着仿若白日,仔細看時,卻是石英鐘乳一類的礦物所致,何太玄久居雪山,未見過這等奇怪,連那高傲的樣子都忘記裝,如同小孩子一般東看西看,十分新鮮,嚴綠仔細觀察,見有些鐘乳石尖端滴落水珠,知道附近必有水源,也不理會何太玄的瘋癫,自顧自地尋找路徑。

她正找得認真,卻聽得何太玄從洞穴的另一端驚呼道:“原來這裏有人住。”她心中一動,捏緊了匕首過去一看,卻見那鐘乳石林背後,竟別有洞天,整整齊齊地擺了些家具器皿,中間一張天然的石桌上放着一把陶壺,兩個茶杯,桌邊兩個石凳,裏面還有一張石床,似乎确實有人居住的模樣,然仔細一看,卻見這些東西上,已經蒙上了厚厚一層塵土,卻是已經很久都沒有人住過了。

再看那床邊還有一個洞口,兩人繼續往裏走,卻見這卧室之外,還有棋室,裏面有一局殘棋,那何太玄一看便就走不動了,只想蹲在那裏研究,嚴綠無奈,只有扔下他,自己一個人往前走,沒走上兩步,衣袖卻已經被他拉住,轉頭一看,卻見他口中念念有詞,眼神也有些迷離,細聽之下,竟然是些“黑十九橫十三縱”之類的棋子位置,原來他竟然在背那棋譜,只是都背下來沒有,還是未知數。

繼續往前走,便進到了個略大些的洞穴,裏面有一張石幾,幾下有石質的香爐一座,牆邊靠着一把古琴,嚴綠還沒仔細看清,身邊的何太玄卻又驚呼了一聲道:“這……這是焦尾!”他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極其愛惜地輕輕撫摸了一下蒙塵的琴身,嚴綠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見到那把七弦琴的尾部有些燒焦的痕跡,知道這就是那把著名的古琴“焦尾”了,她見何太玄那一副如同撫摸絕頂心愛之物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無語,本待想提醒他這是人家的東西不要随便亂動,卻終于什麽話都沒說,一個人繼續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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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卻是個極大的洞穴,占地最大,卻最為空曠,正對面的石壁下插着兩柄寶劍,想來這便是劍室了。嚴綠走過去想細看,卻發現旁邊的石壁之上刻了一行遒勁有力的篆書,她随意看了一眼,只覺得這古篆漂亮是漂亮,她卻實在是一個字都不認識,本想再看一眼就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然而這第二眼看去,卻不知道怎地,覺得那些字竟似微微地動了一下,她心中覺得奇怪,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這一看,卻壞了事,那些字果真如同活了一般移動了起來,沒多久她便覺得頭暈目眩,偏偏卻移不開眼睛,五內如同要焚燒了起來一般,她想運丹田之氣将內息壓下,內力卻完全不受控制,竟如同脫缰的野馬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在四肢百骸中胡亂游走了起來。

她心中大駭,拼盡最後一分力量閉上了眼睛,但偏偏那一副似字又似畫的東西如同電影一般在她腦子裏走馬燈似地旋轉了起來,內息如同自己有了意識一般四處沖撞,手腳也開始不受控制地胡亂揮舞,正在她以為自己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神經錯亂而死的時候,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清幽的琴聲,如同潺潺流水一般,清澈悅耳,将她迷失了的神智喚了回來。

等到嚴綠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不知道什麽時候将那石壁之下的寶劍拔了一把出來,她忙将那把寶劍還鞘,放了回去,也不敢在看那石壁之上的篆書,轉過身回到了琴室之中。

卻見何太玄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将那焦尾調好了弦,正端坐在石幾旁似模似樣地演奏,神态高雅而倨傲,指法娴熟,竟似深谙此道,她站在他身後靜靜聽了片刻,不由得心中贊嘆,方知道他竟然可以文武兼修,皆已小有造詣,倒也當真是有些狂傲的資本。

何太玄一曲彈罷,緩緩地停了手,靜坐了片刻,在餘音缭繞中輕輕地嘆了口氣,對着那琴拱了拱手道:“焦尾兄,小生久仰大名,今日能合奏幾曲,當真是不勝榮幸,若得兄終身相伴,真個是此生無憾了。可惜兄身屬他人,終是無緣,惜哉!惜哉!”

嚴綠初時以為他不過是說笑,但見他果真一本正經地對着那琴說了這一堆話,又輕手輕腳地重新調松了弦,當真依依不舍地将它放回原處,臉上的表情十分悲傷,真似與心愛之物訣別一般,不由得愕然,還沒等說什麽,卻見他已經緩緩回過頭來道:“久等了,我們繼續往前走罷。”

他說完,便自顧自地往前走,嚴綠愣了一下,連忙跟上,想提醒他不要看那石壁上的字時,卻見他忽然輕輕“咦”了一聲,已經直直地走向那面岩壁,嚴綠忙出聲呼喊:“不要看那石壁上的字。”

他有些奇怪地轉頭問道:“什麽字?”他頓了頓,有些恍然地接着道:“哦,你是說這個殘破的碑文麽?想不到你也識得這古篆。”

嚴綠剛想說我什麽都不知道,那字大有古怪的時候,卻見他已經重新轉過頭來道:“字是極好的,可惜,看不太清楚了,只不知道寫得到底是些什麽了。”

嚴綠聽了這話,倒有些詫異,明明是很清楚的一個個的字的啊,她遲疑着轉過頭去看時,卻忍不住大吃一驚,原來那壁上的古篆已經被自己的劍氣沖的七零八落,幾乎辨認不出來原樣了,她一面不動聲色地打了個茬,一面暗暗疑惑,她自己的功力她很清楚,之前不可能有劍氣出來的,難道這東西竟然暗含什麽機關的麽?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也索性先将此事放在了一邊,四處找了沒有出口之後,又同着何太玄退回去繼續摸索,沒想到這石洞比他們想象的大的多,整整轉了幾天,都沒有找到出去的路徑,兩人餓極,也顧不得許多,便将那洞中水潭中模樣奇怪的魚抓了來生吃了幾條,味道雖然不怎麽好,但吃完了之後,竟覺得不甚餓,便繼續尋找出口。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去的路,滿懷欣喜地出去看時,卻也不過是另外一個山谷,雖然有一面岩峰比他們之前的那個低了些,但顯然以他們現在的功力還是出不去的。

兩人只有繼續在這個新的山谷中暫居,然後繼續練功,幸而何太玄将他師父給他的秘籍早已背熟,嚴綠的九陰真經也一天都沒有落下,故而兩人便又重新恢複了之前的生活。只是,因為有了那個神秘山洞的存在,兩人的生活較之前充實了許多,何太玄練武之餘,便去洞中苦心鑽研那局殘棋,或是取下焦尾琴鳴奏一曲,日子過得是津津有味。

嚴綠沒有這些文雅的愛好,便繼續專心練功,只是随着內功的充盈,那一幅奇怪的古篆文字便會在她腦海中重新顯現,開始時她還無法控制,回過神的時候周圍的樹木常常給弄得一片狼藉,後來竟也漸漸地能夠掌控,只覺得身法日漸輕盈,出劍也愈發迅捷,同何太玄偶爾的比試竟開始常常占了上風,最後更是在全真劍法之外,莫名地多出來一套不知名的劍法,只有十招,卻淩厲無比,首次在劍法速度上勝過了何太玄的迅雷劍。

功力慢慢增強之後,他們也曾沿着原路返回過原來的山谷,卻不過取用些衣物等必需品便返回洞中繼續練功,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又是一年餘的時光,嚴綠同何太玄已是十三歲的年紀,這從初見時開始一直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在這一年之內忽然整整竄高了一頭多,竟比身高也抽長了不少的自己還要高大半個頭出來,俨然已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樣,嚴綠自己也比之前身體強健了不少,于是,在又一次比試了輕功之後,她終于開始着手準備兩人的出谷事宜。

萬事俱備,臨行時何太玄卻堅持要去那局殘棋旁再看一眼,嚴綠多少有些無奈,卻還是陪着他去了,見他半頭沒動,一時氣憤,轉身的時候便故意碰了他一下,将一枚白子撞落在盤中,何太玄氣得跳了起來,又掉落了一枚黑子在棋盤上,再低頭看時,卻見局勢大大明朗,不由得喜上眉稍,飛快地落了幾子,棋局便這麽給解開了。

等他最後一枚白子落下,還沒等歡呼出聲,卻聽得那棋盤咔地一聲清響,兩人本能地飛身外退,卻見那棋盤竟從中間裂開了,小心地接近一看,卻是一封書信,拆開看時,卻是此間主人所留,言道:“吾嘗與夫長居此處二十載,琴、棋,夫所愛也,夫、劍,吾所愛也,今夫亡殁,獨留殘棋一局,斷曲半章,吾棄劍攜夫,歸之南海,不忍夫之所愛湮沒于世,故封彼一世心血于此,有緣人見之,自取無妨。”

信中情深意切,何太玄讀畢,久久無法言語,忽然幽幽地道:“得妻若此,夫複何求?”他雙目灼灼,直往嚴綠眼中看來,直把嚴綠看得一驚,略略低下頭去道:“這裏還有東西。”

拿開書信看時,下面卻是一本棋譜,一本琴譜,最底下,卻是一小塊羊皮,上面畫了出谷的路線圖。兩人照着路線一比照,方才知道原來這出去的地方就在這石洞之中,不由得相視一笑,恭恭敬敬地對着那棋盤一禮,然後帶着棋譜、曲譜,焦尾、長劍,沿着地圖所示,出得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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